当天夜里,延寿寺内,忽明忽暗的烛光中,明秀眉头紧锁,秦臻亦是脸色肃然,盘坐在蒲团上。
“横生风波。”最终,明秀用四个字做了断语。
秦臻叹了口气,道:“大师,今夜横生变故,计划是要变一变了,再等一等,从各地抽调人手。”
“不,计划不变。”明秀稍稍一顿,目光坚定,决然道:“没有时间了,孤注一掷,未尝不能博取一线生机。”
秦臻一怔,有些张口结舌地看了看明秀,当他看到明秀决然的目光,良久,才慢慢点头。
王璇这边倒是好,一觉睡到晌午,在他起来的时候,外面早就打扫干净,丝毫看不出昨夜一场惊险的混战,当高阚把书房收拾完毕后,他才问道:“外面可有事情?”
高阚轻声道:“大人,一切安稳。”
“安稳?”王璇淡然一笑,道:“平静,才是最可怕的,希望不要有事才好。”
高阚亦是机灵人,又知道不少内幕,自然明白王璇的担忧,他何尝不是忧虑重重,开封有他的家,二老、贤惠的妻子,一对可爱的儿女,还等着他回去。
心中甚至有些淡淡的悲哀,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作为卫士,没有别的选择,王璇安全南归是他的职责,必要时牺牲他的生命,变故只能增加他牺牲的可能性。
“大人,外面有人送来一份请柬。”仆散乌察大步进来,递给王璇一份素雅的请帖。
“萧无笙!”王璇扫了一眼请柬,淡淡地自语一句。
平心而论,王璇并不排斥萧无笙,但当他来到南京最豪华的酒楼,看到一身白衣,男扮女装的萧无笙之际,并没有打量那张绝美的容颜,心中生出浓浓的戒备。
一桌丰盛的酒菜,微温的烫酒,丝毫没有勾起王璇任何食欲,仅仅是浅尝而已。
萧无笙一脸的淡然,看不出内心深处的想法,王璇不敢肯定自己的揣测,他在静静地等待,与萧无笙进行意志的较量。
“这酒是太后赏赐的,比南朝羊羔酒更加劲道,公子多吃几杯。”萧无笙亦是不入正题,在酒菜上做着文章。
“太后赏赐如此珍品,岂不是让尚宫太破费了。”王璇的笑是真诚的,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敞开心扉的笑。
萧无笙双手端起玉杯,轻笑道:“能够让公子赞誉,也算物有所值,倒是希望公子能畅饮。”
“滋味甘冽,却有北国的劲道,可惜在下喝不惯啊!”王璇浅尝一口,慢慢放下杯子。
“喝久了,慢慢就会习惯。”萧无笙在放杯之后,一双秀眸凝视王璇,似笑非笑却又淡淡的忧虑。
王璇心中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拿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双目凝视淡淡发黄的酒水。
进入主题,萧无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告诉他宴请的目的。看来自己揣测的不错,萧绰真要把他扣留在契丹了!
他极力收敛心神,若无其事地扫了眼萧无笙,细细计较下文,萧无笙绝不是给他透露消息,下面的才是正题。
稍加思虑之后,才旦旦地笑道:“北国烈酒,总是喝不惯,不喝也罢了。”
萧无笙眸子中闪过一抹失落,却笑道:“说的也是,昨夜几个跳梁小丑,太后已经下旨严办,公子想想,这些年有没有仇家?”
话题不对,王璇微微一怔,很明显萧无笙代表萧绰的意思,听口音并非契丹皇家所谓,只有一种可能了。
一句反问,口吻中流露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严办纯粹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萧无笙见王璇不言不语,又说道:“文忠王府宫帐军,护卫公子不力,被歹人强攻到书房门口,实在罪不容赦,大王已向太后请罪,再换一批护卫。”
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有时候聪明人之间打交道也很累,杀伤脑细胞太多了。
王璇暗自一叹,要处置刘保等几个倒霉鸟,他倒是不在乎,但换上一波新人,又会增加不确定因素,了解对方往往是成败的关键所在。
他对刘保等将校有了一定了解,也有一定的威慑,考虑良久才说道:“也不能怪罪他们,如果不是这些将士,恐怕在下不会坐在这里与尚宫吃酒了。”
如果刘保等人在场,一定会对王璇感激涕零,虽说契丹做的表面文章,但为了不再南北制衡中失分,斩杀几个蝼蚁般存在的军卒,算不上大事。
既然苦主说话维护,刘保等人即便是面临军法处置,最少小命是保住了。
萧无笙也不是磨叽之人,一点即止,当即笑道:“如今北方快要到狩猎季节,公子既然有机会,何不看一看我契丹狩猎的壮观景象,让奴家也看看公子射御之术。”
完全是赤裸裸的敞开,王璇明白了萧无笙的目的,暗道必定是作为萧绰的说客。
看来萧绰对他的去留已下了论断,萧无笙的宴请,不过是试探他,其中味道令人思绪万千。
如果换成平常人,能够得到契丹皇太后的亲眯,可见平步青云,至少会懂了心事。
但王璇却一点也不在意,对他而言,自己婉绝,萧绰的杀伐果断,其后果是相当严重的,但他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大宋有他实现理想的土壤,甚至可以说种子已经种下去了,需要他细心地去呵护。
“尚宫对六艺颇为精通?”王璇心境坚定,却不代表嘴上硬气,索性把话扯远一点。
“礼、乐、射、御、书、数是你们男人的事。”对于王璇不正面回答问题,萧无笙并没有介意。
王璇轻松一笑,道:“礼、乐、射、御、书、数你倒是样样精通,还说是男人的事。”
“这又怎么说的?”萧无笙秀眸一转,似乎很有兴趣。
“能够统御契丹南面事,得尚宫衔,想不被称誉奇女子也难啊!”王璇岔开话题,但的确是发自肺腑。
自从认识萧无笙开始,他就感到无比的沉重,“对手”一词或许不太恰当,但萧无笙给他的压力,甚至超过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可以说,这个女人让他有些害怕。
“能够得到公子赞誉,奴家几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萧无笙风淡云轻地一笑,虽然是男装,却也妩媚无限。
想想近年来大宋机速司使臣的损失,又想想萧无笙在天子脚下来去自如,甚至在策划对他刺杀失败后,从容应对的淡定,王璇忍不住一阵颤抖。
“尚宫,孙大人何时南归?”王璇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决定打破两人之间的委婉对峙。
萧无笙眉宇间闪过一抹得色,干脆地道:“三日后。”
王璇没有任何表示,孙仅自从进入南京之后,行动就被契丹所限制,尤其是隔断与他之间的联系,导致出使毫无建树,不免让他心生一阵烦闷。
“这些日子公子要谨慎一些,无事不要外出逛街,要知城内外也不太平。”萧无笙为王璇斟上酒,淡淡地告诫一句。
“不太平?”王璇眼前一亮,忽然玩味地笑道:“太后铁腕治国,纵兵深入我大宋千里腹地,让当今天子签订城下.城下之盟,竟然管不了区区幽州。”
城下之盟说很敏感,王璇在稍加犹豫之后,仍然说了出来。在他眼中,大宋在战略上拥有绝对的优势,战术上也与契丹不相上下,锐兵数十万对峙契丹久战疲惫之师,最后竟然还是议和,心中很不甘啊!
更不想还是被萧绰算计,成为人质,这口气憋在心底极不舒坦。
萧无笙却淡淡笑道:“太后的眼光落在天下,南京道不过是小局而已。”
“能为契丹国主争取到数十年安宁,太后的确是女中豪杰!”王璇不甘心,但却不得不佩服萧绰,一个女人走上权力顶峰不容易。
用几年时间不断地试探,最终孤注一掷,为国家争取到最大化地外交利益。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武则天,冯太后?外交上并不多少神来之笔。
萧无笙对王璇的赞誉感到高兴,她的脸色舒展许多,轻声道:“能为如此英主效力,难道不快意人生嘛?”
王璇诧异地看了看萧无笙,举杯满饮,晃着玉杯,目光玩味,有几分诙谐地道:“能与如此英主对上几招,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萧无笙一怔,看向王璇的目光随即一暗,轻轻叹口气,无限失落地道:“公子非池中之物,奴家却做无用之功,想来有些痴了。”
“能与尚宫下这盘棋,不枉我世上走一遭。”
王璇说的是实话,萧绰是一代名后不假,他纵然吃了亏,却能从历史痕迹中把握大势。
萧无笙却不一样,一个历史上不曾留名的人,往往是变数的存在,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对他的压力,绝对不如萧无笙这么无形。
“奴家很怀念开封,更怀念洞元观,还有玉真子师妹。”萧无笙似乎在自然自语。
“景影?”王璇不觉一怔,这些日子内政外交、勾心斗角,为了理想、为了天下、为了自己,他几乎忘记了景影的存在。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