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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雪,皇城三大殿的重建工作暂歇。
大同的王木匠在街上躲避,只见国子监的监生们有的拿棍,有的提剑一排排压过来,逢人就问两句话,一听山西口音当即动手,不讲二话。
彻底的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一些晋人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这帮国子监监生见谁跑就分出人手去追。
“俺是大同人!也是国子监的,是杂科监生王一田!”
他掏出自己的学籍、民籍,大脸上小眼睛同样瞪圆:“还在宫里为圣上修三大殿,这还有入宫手令!”
他也想跑,可他的身材太宽了,被一起工作的木匠们称呼为大先生,就是形容他身材大到成了特色。
“大同归北直隶管,饶了你!”
一名清瘦监生将学籍、民籍、手令还给王一田,还顺手递给王一田一根染血的顶门柱,见王一田迟疑,这监生一瞪,王一田赶紧接住顶门柱,混在监生队伍里进行扫荡。
心惊胆颤、神态惶惶,王一田就跟着监生队伍,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同是监生也是他老乡的郝立强叔父郝步僚府前,一堆监生抱着不知道哪地方弄来的圆木,喊着号子撞击着大门。
他看到了同乡举人吴清源在喊着号子为大家鼓劲,还看到郝立强也在一旁喝彩,让他大脑袋里一片浆糊,这是个什么事?
门里头,郝家仆丁人顶着人堵住门,郝步僚登上梯子探头看着,看到自己的侄儿混进去,也就放心了,冷不防一团雪球砸到老脸上。
郝家是晋南的,他兄长那一系迁到了大同,为的就是做买卖方便。两家就一个郝立强独苗苗,发现势头不对,赶紧把郝立强安排出去,打入国子监监生内部,还找了根圆木作为郝立强的投名状……
北城兵马使司的人到了,吴襄看着头皮发麻,这些监生爷爷们疯了,竟然强闯民宅!
可军令不能违,毕竟再闹也不能闹到破门伤人这一步,他又不敢带着人强行驱散,伤了这帮读书人一根指头,他吴襄就死定了。
只能跪在那里,苦口婆心讲大道理,这真不能破门强闯民宅!
骁骑将军府,满城喧哗处处都在闹,在皇城北安门脚下的骁骑将军府也能看到鼓楼大街上有人斗殴,在京晋人从各个方面向皇城汇聚喊冤,鼓楼南大街这一片,动手的主要力量是国子监生和士子,他们和汇聚在这里抱团的晋人爆发集体械斗。
府中,留守的家丁人人开始披甲换装,寇青桐裹着斗篷站在阿杏身侧,如星双眸瞪着,声音清冷:“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敢有狂徒冲击将军府,冒犯将军英名者,一律打死!”
“遵命!”
皇城,乾清殿第二层,天启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南面外城冒起的黑烟,悠悠道:“民如水,覆舟与否在于水性,水性恒久不变,至柔至刚不可欺,舟倾覆或在于风浪,或在于自身疏漏,又或者是民力衰竭而水浅触礁所致。”
张嫣坐在一旁,双手揣进貂裘暖袖里,身旁布置着六座铜炉驱寒。
天启吐着白气,眼眉带着笑意威凛自生,自负溢于言表:“他们的驱得了水,朕也驱得。挟民以自重,对抗朝廷,这是自作自受。”
“我大明的水,上宽下严看着水溢,底子却快枯竭了。这是水浅;晋商这类蛀虫则会造成疏漏;建奴、奢安之流则是风浪。这三个方面不解决,这承载着祖宗社稷的船,可就沉了。”
回头看一眼张嫣,天启展臂笑道:“宝珠儿,你说了为了社稷稳定延续,杀多少人才是头?”
张嫣不答,天启目光凝着,似在自我言语:“自古得国最正者,莫过于太祖高皇帝。我朱家的天下,不是篡来的,不是叛逆阴谋抢来的,是天授的!是得之于民的!杀千万逆臣贼子,这天下还得是我火德朱明的!”
“清流治国,荒谬!长江清水滋润两岸千万百姓,黄河浊水就养不得人?不论江、河,都是需要治理的,不能由着他们性子来,不能让他们泛滥!”
“河水是不会自治的,他们只会顺着水性流淌。所以呀,该治的的时候还要治!”
“不治,亡国;治,以后亡国。未有不灭的江山,以后是以后的事,现在是朕当家,治与不治,取决于朕。”
“亡国灭种,由朕担着。”
张嫣颔首微笑,并不言语。她知道皇帝是寂寞,需要找个人来说,如果没有她张嫣,这些话皇帝还会说,只是对着空气说。
皇帝也缺勇气,他在靠这种自我宣言给自己鼓气。
十一月初九,杀胡口北八十里兔毛川东渠,这里明初是镇虏卫东渠百户所屯耕所在,如今废弃。镇虏卫内迁混在天成卫,现在编制落在朱延平手里。
大胡子的朱延平端坐主位,这回全军使用的军帐都是榆林城下缴获的塞外风格,是圆的,穿的外层衣袍也是河套人的破烂货,缴获的铠甲不少都是盗墓盗出来的。
这顶大大的圆形露顶帐篷里,正中间是燃烧的火堆,烧烤着一头羊。
哨官以上的军官都在这里,挤得密密麻麻成排坐在厚厚毡毯上,身前摆着小桌盛着酒菜,摆着佩刀。
“弟兄们,这一战要开始了,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到了这里,断无后退之理。只要敲开一层层的乌龟壳,我们每个人最少都有三世富贵!”
“战后,战死、残疾者,家眷后人算我朱延平的!”
“战后,想要脱离军籍的,我朱延平成全。却不能胡跑,只能在沧州买块地当个地主。”
“此战,作战时必须按军令来,让你死,你也要死!”
“此战,攻破城池,晋商必须灭族,怎么灭是你们的事情,我不管,军法队也不会管。”
因为是一连串的攻坚战,伤亡必然很大,每个人压力都是极大的。
朱延平想了很久,才决定放开口子,准许他们灭门时恣意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干谁就干谁!
很多弟兄是光棍,连女人啥模样都没见过,跟着他来的弟兄能回去一半,他就满足了。可能更多的会死在这里,他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尽可能没有遗憾的上路。
端起酒碗,看着下方紧张的,兴奋目露凶光的,还有茫然的弟兄,朱延平露出笑容:“开始吧,吃饱喝足睡一觉。”
沉闷、压抑、躁动的气氛下,一杯酒饮下。
终究不是劫掠成性的军队,要这么突然转换过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一些心里茫然的军官,如颜曾看一眼朱延平桌前合在一起的虎符,闭上眼睛端起酒碗一口闷下去。
虎符是分开的,朱延平拿着的是代表君权指挥权的右符,张榜手里拿着左符代表军权,还待在米脂,现在两块虎符合在一起,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此时的杀胡口,守备周世龙正在点兵,杀胡口按制度有兵员两千三百,同时还要负责分守周围戍堡、火墩,留在杀胡口关城里的军士账面上会有一千二百左右。
实际上兵员更少,只有七百不到,真正能打的是周世龙的百余家丁。
杀胡口旁还有一连串的军营做支援,比如破胡堡,此外还有驻扎在大同右卫城的守军、大同西路参将的兵马。
可现在,西路参将麻承宣得到调令要抽兵急赴宣府镇平叛,张家口失守,这里晋商云集的商号被迫造反,抽大同西路的兵马去平叛,调令刚刚下达。
催的很急,最差也要带一千骑过去。麻家是养马出身的,家里有马,缺可靠的骑卒。麻承宣就来找周世龙借老兵,这些都是跟着麻家的老兵,家里的马发过去,这些人不会跑。
就这样,杀胡口剩下了五百守军。
而破胡堡的猛虎如部千骑,则火速调往雁门关,监视这里的部队。军事区分上,大同行都司看着脱离山西都司,可实际上还是山西,不然晋北的说法是怎么来的?当然,也有人认为大同是代地,不是晋。
当夜,杀胡口外白雪覆地,关城上,静悄悄,天寒地冻人都缩了起来,周世龙部也是如此。
裹着白色披风,朱延平躬着身子带着亲兵贴着地面摸到关城下,隐约可闻关城中的笛声,彼此互看一眼点头。
一根根竹竿开始拼合,一名名身材精瘦的,选出来尽可能轻盈的军士抱着竹竿一头,其余军士推着竹竿,将朱延平与一名名军士悄然无声间向关城上顶。
借着竹竿的推力,朱延平双脚踩着墙面向上飞踏。
最先登上去的张献忠喘着白气,紧张的心能跳出嗓子眼,左右看一眼来到朱延平这边,探手拉住朱延平,第一批登上来两甲军士,朱延平一挥手示意,一甲军士脚步轻挪,靠向关城城楼,去了白披风蹲下,隐匿警戒。
一根根绳索垂下,待上来百人后,朱延平指着关城那一头,一名队官领着军士缓缓摸下关城,向着那一头靠去,随后关城城门轻轻开启,朱延平提着雁翎刀,来到灯火明亮的关楼,只见都睡的死死。
张献忠抬头看过来,朱延平目光也落过去,轻轻做了个待命手势,转身就走。
南边关城上亮起火把,左右招摇。
关城守备府后门,站满了密密麻麻军士,虎大威上前敲门,没多时一名冻得瑟瑟发抖少年将门闩拉开,见了虎大威及后面的套贼打扮的军士,低声道:“叔父,这咋……”
“嘘……”
虎大威解下披风挂上去,扭头看向朱延平,朱延平轻轻点头。虎大威戴上面巾抽出刀,带着亲兵踏了进去,踏进这座之前属于他居住、办公的衙门。
周世龙夜里睡不着觉,河套贼疯了,朝廷也疯了,今天还抽调一批军士,让他心里空荡荡,没有安全感。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撞开,只见他的亲卫将,自己的侄子刚刚冲到寝室,张口间就被跟上来的贼人一刀透出胸膛,染血的刀刃泛着热气。
“咻!”
冲进来的一名贼人抬手举起手弩,周世龙惊的还没说出话,仅仅翻身躲过这一箭,随后更多的贼人抬弩射击,周世龙和他的被子钉在了一起。
他再也不用在冬日,和自己暖暖贴心的被子做生离死别。
那头,张献忠也划破了最后一名守军的喉咙,丢了刀就蹲在火炉旁烤火,浑身打着摆子。
“封锁各处,尽夺关中商队财物。若有反抗,悉数击斩。”
“向各处发号,奇袭朔州!”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