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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有雨。
蒙蒙细雨斜吹,大堂内朱延平握着刘廷元托陈雄送来的一册《纪效新书》,这是戚继光所著兵法,讲的是运用。另外一册《练兵实纪》是根本,流传并不广泛,在通州刘廷元暂时搜罗不到,过几日会从京城誊抄一册送来。
院中,细雨滋润,小片桃树含苞初绽,香气袭人。
南方早春,朱延平一路乘船北上,基本上也是走到哪里,花开到哪里。
屋檐落下一排水珠成帘,豆大雨珠落在青石台阶上噼啪作响。
“老爷,刘提刑来了。”
放下书,朱延平出门迎接,看着撑着纸伞的刘廷元,有些奇怪,上次来宣个旨,留下一册兵书就匆匆走了,现在下着雨跑来做什么?
刘廷元披着斗篷,将伞递给陈雄,对朱延平拱手:“将军,恶客又来了。”
“谈何善恶,来了就是客,进屋烤烤火。”
朱延平侧身展臂,与刘廷元来到火盆前,苏成进来为刘廷元冲茶,朱延平问:“提刑冒雨而来,想来是有指教的。”
双手搭在火盆上烤火,刘廷元点头:“奸细那边审出来了一些眉目,有一件差事,不知将军可愿做做。”
点点头,朱延平笑说:“为国出力,没有什么愿不愿意,提刑说说。”
“这事不急于一时,如今朝廷缺银子,说起来也话长。”
刘廷元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大约在六七月时,晋商会有十万石左右的新粮走宣府镇张家口贩卖给蒙古大汗林丹汗,以林丹汗所属的插汉五部为中转,卖给建奴。”
林丹汗,此时的蒙古大汗。插汉部是音译,后来的叫法是察哈尔。
“与蒙古进行马市贸易是国朝所允许的,可不能卖给建奴,事关三边封锁策略。可地方上见财眼开,早已成了筛子,朝廷大政无法落实。以至于晋商走私粮食、铁器、盐巴给建奴,地方上下熟视无睹,为小财而失大义,该杀。”
观察着朱延平神色,见他神色平静,刘廷元问:“将军,觉得如此卖国之徒,该如何处置?”
“抄家,夷三族。该赚的钱可以赚,不该赚的,伸手剁手,不长教训就砍头。”
朱延平也没什么好说的,走私保准有大利润,这是谁都无法舍弃的。但走私给敌国,这就该杀了。
缓缓点头,刘廷元道:“如今朝中纠结,谁都无法分出力量去得罪晋商。但十万石粮食,必须要截流,一粒都不许流出塞外。宣大崔总督,延绥镇杨总兵双方会合作,准备调集马贼抢了这十万石粮食。一旦这批粮食被劫,那后几批粮食,晋商年内是不会发货了。这样能减少建奴储备,增加辽军胜算。”
十万石粮食,这个不是一笔小数字,重量大约在一万吨。出塞前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到了建奴那里,能卖三四百万两,这还是扣除路途牲畜、人丁消耗的结果。
天启二年初冬,建奴就因为粮食不足,杀了很多储粮不足的辽民,一来是夺取粮食。二来是保证安稳,省的粮少的辽民吃完粮食造反。
当年的粮食,涨到了一石八十两银子,天启三年冬,则在一石六十两银子左右。这么大的利润差,有点能量的都在走私粮食。
朱延平听着皱眉,疑惑道:“马贼?官军伪装的还是募集的义士?”
刘廷元摇头笑笑:“这种事官军调动瞒不过晋商耳目,有了折损也不好填补。况且消息走漏,晋商的报复,没几个人吃得消。”
搓搓手,他继续说:“这批人手以秦地刀客、河套马贼为主,具体能招到多少人手也是不知。估计也有两千骑左右,我们厂卫也会出动三百余骑。所以,想请朱将军出马,去挣点辛苦钱。”
朱延平听明白了,这就是一起厂卫策划的黑吃黑,低头沉吟,手拿着铁钎拨弄竹炭,问:“我最多能召集多少人手?”
刘廷元展露笑容道:“不要超过二百骑,通州大营也会凑出三百骑,人手多了形迹不好掩藏。过几日通州大营有变,将军可在通州大营操练骑卒。军械方面会由刘某负责补充,这人手招募选拔,就看将军手段如何。”
鲁衍孟这几日的来信中,朱延平判断自己这个师傅已经和厂卫进行了全方位的合作。估计,这起事件就是一次练兵,给他练兵的机会。
缓缓点头,朱延平脸色严肃:“就二百骑,过几日有了地方安置家眷,朱某就招募辽民编练骑卒。不知,还有什么要求?”
刘廷元想了想,摇摇头道:“无须训练战阵,这是马贼的手笔,能疾如风,侵略如火即可。辽东铁骑战法与马贼颇为类似,将军所招人手懂辽东铁骑战法,那就学这个。若无人精通,刘某抽调许些儿郎助将军一臂之力。”
搞明白了自己这边的要求,朱延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晋商那边是怎么走的?聚集一路,还是分散出塞?”
“散的,等最后一路晋商出塞,各处就可行动,所抢的就是自己的。事后,延绥镇的杨总兵会招安这些河套马贼,秦地刀客愿意为国出力的入我厂卫,不愿的发放路引,允许他们自由出塞猎杀游散建奴鞑子。至于将军,厂公会在天津寻一片土地,许可将军建立庄园养兵。”
天津,在天津三卫设立前,一直是荒芜的。
人口繁衍,对土地的需求和开发动力是极大的。可天津这一片,看历史地图就会发现,这里真的很荒芜,天津南边的河间府、山东济南府,可以说是县城连成片,可天津就是一片荒芜。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渤海湾消退,才让天津这片土地越来越大,可这片土地是盐碱地,不是那么好开发的。入关的辽地难民,朝廷许可他们在天津开垦,会发放耕牛农具,垦到多少都是辽民的。
可身无一物的辽民不干,不是他们懒,而是这片盐碱地真的是种什么都没产出。而且大片的盐碱沼泽地,蚊虫密集,不是过日子的地方。
路过天津时,朱延平还疑惑过,天津这边不缺水,大片原野荒废,开垦好能年入百万石粮食,为什么不开垦。
搞明白原因后,他也就对天津那一片的土地没兴趣了。
天津的土地,不值钱,朱延平沉吟起来,这投入和收获不成比例。
以他现在的财力,养二十多名家丁都困难,如果养二百名骑马家丁,别说人,光马匹就能将他吃穷。
鲁衍孟前后会给他拨过来三百多匹马,想来也会顺道解决马料的问题,可现在刘廷元在面前,朱延平不多要点好处,怎么对得起之后的拼杀?
厂卫召集两千多骑,晋商恐怕武力也不低,这事有风险,光抢来的粮食,这些又能值多少钱?最多,填平招募家丁、训练、抚恤的坑。
刘廷元问:“将军,可有疑惑?”
“有一点小困难,我若豢养二百骑马家丁,且不说外人如何猜疑,光我自己,就会被吃穷。再者,这事要保密,招募辽兵做了这件事,以后就不好遣散。可,朱某实在是养不起。”
刘廷元还当朱延平怕事,可银子,朝廷也没银子,老魏也没银子,他又想了想天津那边的土地,追问:“将军可是为马料担忧?”
“正是,朱某勒紧裤腰带,又有师尊接济,养二百家丁尚可,若有马匹,这事就为难了。”
点点头,刘廷元心里有底,露出笑容:“天津盐碱之地,开发不易。崔少卿被东林暗算后,在太仆寺也没闲着,在天津这一片种植苜蓿,开辟牧场。这苜蓿草耐盐碱,听说长势不差,又是优良牧草。若崔少卿那边点头,这两日刘某就领将军去看看,选上一块地先用着。”
崔呈秀,真的非常能干。
太仆寺管着十六所遍布各省的官营牧场,年入百万两,银子都补贴了国用。太仆寺的小金库,穷的连老鼠都不去。这家伙硬是招募流民,以极低的代价,在天津即将开辟出第十七处官营牧场。
“善,明日朱某就招募家丁,做好准备,以待刘提刑驱使。”
刘廷元点头应下,他很想知道朱延平的骑战和统兵能力,他们要培养自己的将领,争取在关键时刻有力量可用。
想了想,刘廷元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将军近来专心练兵即可,将军已是监生。若在科举前,我们打败东林,这科举一事,就落于我等之手。”
朱延平听的眼眸一缩,这才露出笑容:“刘提刑安心,某倾力以赴。挡路者,必教他粉身碎骨!”
轻轻点头,刘廷元起身,有些不屑说道:“礼部顾尚书,是苏州府昆山人,与将军是同乡,不妨多走动走动。这人虽无耻了些,也是东林所迫。若今年打败东林,此人就会入阁,做主考官。”
天启二年,顾秉谦当时就是礼部尚书,都七十一了,按说干几年就该退休。但这老头偏偏人老心不老,想更进一步,偏偏东林又瞧不上他,他堂堂江东顾氏子弟,竟然还看不上他,这位很干脆的投了魏忠贤。
东林创始领袖顾宪成,是常州府无锡人,也是江东顾氏。顾秉谦被东林拒绝,还遭到东林逼迫,自然是恨的牙痒痒。
大有此处不留爷,大有留爷处的气概。
改变门庭倒也无所谓,这人为了缴纳投名状博取老魏对自己的信任,顾秉谦不顾自己七十高龄,带着儿子登门拜访魏忠贤,当着客人的面,说:“我希望认您做父亲,但又怕您觉得我年纪大,不愿意,索性让我的儿子给您做孙子吧!”
顾秉谦比魏忠贤大十八岁,论辈分直接成了老魏的干儿子之一……
旁观的人,连忙夸顾秉谦不愧是礼部尚书,懂礼,这事办的漂亮……
顾秉谦连脸皮都不要了,这么大的投名状,等于与士林决裂。老魏,他还能说什么?
很不巧,这位顾秉谦与顾炎武同族,都是昆山顾氏。
看刘廷元想引荐一番,朱延平笑着推辞,他可不想和顾炎武翻脸。他还想继续当个卧底,毕竟脚踩两只船,有时候也是妙不可言的。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