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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都看着朱延平,等他的决断。
朱延平手里有强军做撑腰,上头也有足够硬朗的人脉,山东战事怎么个走向,全在朱延平的一念之间。
车骑幕府有三司,后勤司、参军司、典军司,现在又多出一个招讨司。朝廷将负责山东战区平乱的招讨司挂在幕府体系内,意思很明显。
虽然幕府编制内没有明确有这个招讨司,可游士任是挂在幕府的官,朝廷委任为招讨司正官,又没有解除原来的职务,等于变相将招讨司挂在幕府体系内。
要知道,这年头升官或改迁的时候,第一件事情是除职,其后才是授予新职务。游士任是直接接受新职务,并没有走除职的程序,授职诏书里也没提。
所以,游士任除非主动请辞幕府里的官职,否则这个招讨司设立一日,就归属幕府一日。
摇着头,朱延平右手指尖用劲敲打掌下折子,咚咚闷响,缓缓道:“徐公,山东的烂账都在这里。我很想帮山东一千四百万百姓做点事情,可我不相信你们。该杀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该救的,能救的,我都会出手。”
“这话难听,说实话一向是很刺耳的。山东的战事,或许对你们来说我们车骑府军有喧宾夺主的嫌疑。可有一点望山东军政文武要弄明白,我车骑府军不是天津兵马,而是隶属于内阁、司礼监双重指挥的。我们,是京营兵马,来山东不是跨省支援的平级客军,是圣意钦差下派。”
“徐公所言的剿抚并用,这话应该该给招讨游正使说,而不是对我朱延平说。”
周道登见朱延平直接撕破山东的遮羞布,低着头饮一口茶,茶碗向前一推。
一旁游士任道:“朝廷委大任于本官,山东千万百姓之生计,本官自然是顾虑。可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平乱,而不是谈善后。打仗,岂能因为善后问题而束手束脚?只有一鼓作气荡灭闻香逆贼,山东方面即使伤筋动骨,战后恢复也是健全的。”
“若遮遮掩掩,舍不得挤破一个个脓疮,只是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本官想来,朝廷不会想要这样的交代,否则何至于委任本官当招讨正使?又何至于派遣车骑府军下向山东?”
“如车骑将军所言,山东方面稳住运河以东,以西曹濮之贼,自有车骑府军负责荡灭。”
作为钦差的山东平乱招讨正使,这只是一个五品官,可现在是战时,是钦差的,自然是山东战区内的总指挥。
起码是名义上的总指挥,按惯例这个位置该徐从治来坐,现在落在游士任手里,朝廷对山东不满的态度,想要敲打山东的意思很明显了。
徐从治叹一口气,心中将王惟俭咒骂无数遍,若不是这个混账东西,他早就对山东各方面动手了,何至于等到这一步……
当然,他只是这样安慰自己,他真敢豁出自己的前途不要,早就将闻香贼的尾巴扫干净了。
邪教作乱,最初不控制,到后面说什么都迟了。
闻香教固然蛊惑人心,可没有恶劣的生存形势,没有各地衙门的不作为,闻香贼根本发展不了,闻香教能发展,直接的说,都是地方官员不作为、放任所致。
他们搞不好民生,百姓活不下去,才会大规模信仰闻香教,因为跟着闻香教可以欺负那些欺负过自己的士绅!
本该为受欺负的贫民伸张仗义的工作,衙门不管,那闻香教来管……
本该为受灾百姓进行赈济的衙门不管,那闻香教来干。闻香教能起来,皆因地方官渎职!
会议散,朱延平沐浴更衣,一袭粗布白袍,就等天明后进行祭拜真武大帝。
另一头,熊文灿喝了点酒,以大明文人的性子来说,喝酒后都是直性子,说话不经过大脑:“徐巡抚,这朱车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大伙儿都知道他要把曹濮之地杀穿,我们提议战后设立军屯,既能开发荒地,又有充足的劳力兴修水利,他怎么就看不明白!”
“他就知道杀,他杀的曹濮之地人头滚滚,俘获的其他百姓怎么安置?总不能再放归地方?杀了他们的亲友,再放归地方,再次作乱,谁还会投降?”
对徐从治,熊文灿心里也是有意见的,当年他和李邦华是山东布政使司参政、参议,而徐从治只是一个兵备道员。现在,李邦华到处调动,跑到了中枢当戎政左侍郎,大权在握。
他跑来跑去,险些差一步在太原被晋王砍了,再回到山东却变成了当年下属的下属……
人家徐从治扎根山东,成功赶走王惟俭,现在真的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寻常的巡抚,早就被朝廷给废了,徐从治还安安稳稳坐在那里,这就是兵权的重要性!
失去徐从治的镇压,山东兵马从逆的会有多少,真的不好估计。
徐从治手抚在冰冷战盔上,面目严肃道:“这位是个有主意的人,车骑幕府英才汇聚,没道理没考虑善后的问题。只是这善后的问题,为难呀。”
确实为难,山东大旱,要善后必须要从外面运粮进来。
人家能善后,能弄来粮食,就会顺手把这事办了,名声、军功都有。
若是合作搞善后事宜,山东方面又弄不来粮食,凑上去做什么,蹭人家的功劳?
以山东的形势,短期内不可能出军,各地军队不做好处置,可能一离开驻地就会失踪。
而平叛,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时间紧迫,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朝廷又把名义给了人家,名义、实力人家都有,何必找你们合作?乖乖听话奉令做事就对了,事情忙完了分你们一些苦功,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
军功倒是其次,关键是合作的姿态。
只要是平级合作,那山东很多官员的处置、对士绅的处置,山东方面也是可以说话,进行影响的。
现在是上下隶属关系,那朱延平要杀谁,根本不会和山东方面讨论,直接开刀。有什么不妥,战后再算账。可人都被砍了,谁又会上去找朱延平的不痛快?
朱延平的姿态太硬,过于霸道,说难听了就是吃独食,根本不给山东面子、活路!
另一边,张榜与廖栋漫步在大明湖畔,各处湖泊溪河水位下降,可大明湖依旧充盈,原因这就是这里的水是泉水,不怕天旱。
湖中莲叶连绵,夜风裹着淡淡莲香,两个人专程寻了个凉亭,饮酒。
“曾记得当年,为兄以武进士下派都司府掌印官,你们兄弟还是都司府卫士,当时你们就在这里为咱接风。如今想起,历历在目。当时豪言壮志,十七位兄弟,却已不在了。”
廖栋一碗闷酒饮下,摇着头:“为兄窝囊,堂堂一省总兵,却只是个旁听!”
张榜额间孝带垂在两肩,笑道:“我们领兵的,不就是这个贱命?能活下去的,谁又会来当兵?三年,小弟等这一日等了三年。山东三司不为我家兄长做主,小弟寻了个能做主的。”
“我们将军常说,保家卫国的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凭什么我们要处处看人脸色,吃不饱肚子,穿不起好衣,娶不到媳妇?就连死了,都难安葬故乡。”
“大兄,文人靠才名,我们武人靠武名。我们没有文人那么多说法,能靠的只有手中刀,胸中胆,肩并肩的弟兄。人不狠,站不稳。你看我们车骑府军,处处征伐,将士一心,杀的人头滚滚,如今朝野各处,也只敢在背后说些阴私谩语。哪个?敢当面说我们车骑府军的不是?”
廖栋端着酒碗迟疑,缓缓一口饮尽,问:“车骑将军有话说?”
“有,将军也知大兄是一员悍将,也是忠贞体国,能为国事不吝身死的豪勇之士。不过,我们不谈这个。今夜,不谈。”
“那,又能谈些什么?”
廖栋端着碗递过去,看着张榜为他添酒,十五年前,还是少年的张榜吃力抱着酒坛为他添酒,目光是炽烈的,最喜欢追着他问考武进士的事情。
放好酒碗,廖栋一叹:“军里的弟兄,上上下下都等着准信。试问周边,何处不羡慕车骑府军?各路豪杰哪个又不仰慕车骑将军英姿?只要车骑将军给一个准信,我们愿为车骑将军而战。不谈这个,又能谈什么?”
廖栋大胡子抖着,目光湿润:“军里的弟兄苦,当年赴辽回来的又有几个?平叛闻香,我山东兵马只有一万三千,河南援军一千二,广东入京班军两千,总共不到两万的人马,伤亡多少才扑灭徐逆叛军?”
“杨肇基的旧部骄纵,与降军起冲突,上面惩治时,下手最狠的还是我们济南兵马。杨国栋掌权时,克扣军饷、侵吞军资,他屁股一拍走了,留下的窟窿还是弟兄们背。”
“年初,车骑将军抽走济南去年税赋。弟兄们欠饷两月,山东财政上的窟窿,因没了济南赋税而暴露。他们招待南北过往大员,一顿饭菜几千两,临走送仪程几百数千,他们有钱做人情,却没钱发军饷。”
“现在好了,杨肇基旧部调不动,降军大规模摇摆不定首鼠两端,弟兄们寒心,他们还能靠谁?知道不,为了安抚降军,三司凑集五万两派发下去,至今我们不少兄弟家里,都断了米粮。弟兄们越发寒心,不能跟着他们再干了,再也不想受窝囊气了。”
端起碗,廖栋看着沉默的张榜,仰头一气饮尽,哈一口酒气:“那个虎大威,塞外降卒出身,车骑将军引为亲信。我们济南的弟兄,不认为自己会比虎大威怂包。他在禹城杀的好,杀的让弟兄们心服口服!弟兄们也想杀,可上头儿没人。”
“只要,今夜车骑将军给一个准信,我们济南的兄弟就是饿着肚子,也能跟着大军出击平贼,杀光这些狗杂碎!”
张榜没开口,怎么开口?朱延平根本没有授意,他只是想和廖栋叙叙旧,问问军里的弟兄近况。
长久的沉默,廖栋明白了,瞪目:“你刚才在安慰我?车骑将军根本不知道我廖栋是哪根葱,更没将我们济南的弟兄看在眼里?”
“哼……”
摇摇头,廖栋强作欢颜,自嘲道:“这也对,车骑将军何等眼界,怎么会看上我们?”
“可说真的,我们也是七尺男儿,也想顶天立地,像那位虎将军说的那样,俯仰于天地间。能过好日子,能养得起家人,能有尊严活着!”
“对了,那位先锋大将虎大威,在车骑幕府内属于什么级别?”
“偏将,略高于副营将,上面还有正营将,副军将,正军将。大兄,这事小弟去找将军谈,能成。”
张榜说着,廖栋扳着手指换算,凄惨一笑。
对换过来,车骑幕府正军将等于参将,副军将游击,正营将大约是地方都司,虎大威只是一个守备而已……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