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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逢顾老爷休沐,又是个十五,顾府上上下下的大小主子难得地齐聚在了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顾成卉四下一张望,并不见孟雪如的影子,想来是顾虑到请安后众人还要用早饭,她一个仍在孝期的女儿家到底是有些忌讳的。
众人向老夫人见过了礼,说了一会子话,便依例移步去了饭厅。老夫人和顾老爷、孙氏一起在上首坐了,由姨娘们在一旁伺候着。
老夫人也是很久都没有和顾老爷一块用过早饭了,就笑着说道:“知道你偏爱南边的口味,这个月就特地请了一个江浙来的厨子呢。”
随着老夫人的话音,旁边一双小手就递上了一只白釉剔花碗,盛着半碗微白飘香的汤,几只晶润透明的馄饨沉沉浮浮,撒着一把翠绿的细碎葱花,更显得十分诱人。顾老爷顺着那双细白的小手望上去,就望见了何姨娘微微低垂的一张俏面。
桌上此刻坐着老夫人和孙氏两尊大佛,何姨娘感受到了顾老爷目光里的热劲儿,连眼皮也没敢抬一下,只轻轻地把碗放下了,手腕上一对儿碧绿碧绿的清玉镯子相撞,发了一声清脆的响儿来。她仿佛不知道顾老爷正看着她似的,红唇微微一勾,就又退了回去。
想一想,也有七八天没见到何姨娘了,猛地见了她一双柔荑,又是这般情态,顾老爷不免被她勾得心头发躁,就尝了一口汤,抬头对老夫人笑道:“汤头鲜甜,不错!母亲为我费心了。”
老夫人也满意一笑。
孙氏老早把刚才一切收入了眼底,温柔地跟着说道:“这个油侠儿做得也好,难得这民间的吃食能做得这么精细。”
顾老爷点点头,何姨娘又忙夹了一只放在他面前。
孙氏却还没有说完,又道:“何氏,你再给老爷夹些明水角儿,再添些汤,还有这肉丝烧卖也不错——嗳哟怎么竟洒了,快拿了这帕子过去擦一擦……”口中不停指使,忙得何姨娘两只手不停,两只镯子也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要说刚才那一点儿勾人的意味,以及顾老爷的一点儿躁动,被这样一闹腾早就消失了,他不免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别添了!我又吃不完这许多。”何姨娘这才回过味来,僵着手站到了一旁。
长辈们桌上的一番举动,都被顾成卉收进了眼里。见何姨娘神色有些委屈,她就暗暗赞了孙氏一句懂人心。一时又不禁想起了软草特特找橘白传的那几句话来……她思衬了一会儿,忽然一惊,把目光投在了孙氏身上,又急急地收了回来。
顾七早盯着她看了半天,这时开口道:“五姐姐也不知在想什么呢,这么半天也不动一动,馄饨都凉了。”
前世在上学的时候,顾成卉听过这样一句民谚:把朋友放在眼前,把敌人放在身边。此刻她真想用这句话来夸一夸顾七——难为她对自己关注得这样密切,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要跳出来……顾成卉就随口应付了几句。
顾七撇了撇嘴角,就不再与她搭话了。她素来喜爱艳色,今日穿了一身水红洒金遍地缠枝莲对襟褙子,鹅黄锦绣月华裙,耳朵上一对缠金丝镶白玉坠儿,更衬得她一张脸越发的娇艳可喜。顾七又天生一副笑模样,就是撇嘴的时候,也有两只深深的酒窝,把旁边的顾四比得越发像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了。
顾成卉就笑眯眯地夸道:“七妹妹今天真是好看。”
顾七不自然地动了动,不情愿地说:“姐姐穿得也不差。”说罢就转头和三哥说起了话来。顾成燕瞧了瞧二人,忽然朝顾成卉笑着说道:“孟姐姐不能一道过来用饭,真是怪可惜的。”
顾成宛在一旁,见五姐七妹不再说话了,也松了一口气,凑过来说道:“可不是么。孟姐姐待人亲切,又温和大方,真叫我佩服之极呢。”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顾四忽然找了自己说话,顾成卉也依然点了点头,跟着夸了孟雪如几句。没想顾七听了,忽皱着眉头说道:“姐姐们别说了罢!再怎么好,却是死了父母家人的孤寡,在长辈面前还是少提为好。”
这话说得是一点都不客气了,顾成卉心中不禁微微诧异,暗暗记住了。孟雪如性子随和,做事又周全,一向十分有人缘——顾七怎么突然没有好话说她了?但顾七一顶帽子压下来,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都闭了嘴。
只是桌上有人却耐不住了,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来:“——七妹妹这话说得可偏颇了。孟姑娘是父亲故交之女,当年她父亲对咱家是有过提携和恩惠的,怎能一转眼就说起风凉话来。再者说,孟姑娘遭此大难,身世零落,本就可怜,七妹妹还要注意一点儿言辞,女儿家不好如此言行刻薄的。”
说话的,正是顾明松。
顾明松一向对后宅家事看得极淡,尤其是手足间有个磕磕绊绊的,只要不大过分,他向来很少理会。这次因为顾七一句话,他就教训了一大篇,虽说听着中肯在理,到底还是让众人诧异了一下,紧接着顾七就红了眼圈:“我又哪里刻薄她了,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就算是大哥领回来的人,也不必这样护着!”
顾明柏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顾明松皱着眉头,不愿意去和小妹妹计较口舌,便稍稍训斥了一句,又低下头用饭了。顾成卉目光扫了扫长辈那一桌,只见老夫人正将目光投在自己的大孙子身上——她手上汤勺不自觉地就在碗沿儿上磕出一声响。只是这目光收得也极快,顾明松仍自浑然未觉。顾成卉一见,也忙低下了头,做出专心吃饭的样子来。
不管台面下多少波涛暗涌,表面上一顿早饭是安安生生地用完了。
因顾老爷与孙氏仍在与老夫人说话,因此只孙儿辈们向长辈告了辞回了各自院子,几位姨娘却一时还不敢走。孙氏瞧了瞧,便皱眉道:“你们都先回去吧,这儿也不用你们伺候了。”
姜姨娘听了,不声不响地行了礼,转身便走。何姨娘眼睛在顾老爷身上溜了两圈,因顾忌着老夫人和孙氏,也只好若无其事似的退下了。只有周姨娘看着孙氏笑道:“太太就让我留下伺候吧,您不是喝惯了我泡的茶了……”
不等孙氏发话,老夫人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你走就走,没得话多!”
周姨娘只好低着头行礼退出了正屋。
人刚到了门外,一阵微风就把主子们隐隐的话声送进了她耳朵里:“……也该是考虑小辈们婚事的时候了……”她就不由浑身一震。
顾成燕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从一两年前起,周姨娘侍奉孙氏就越发地周到谨慎,不知道明里暗里地提了这话多少次,孙氏都只拿“必会好好为她寻一个人家”的话应付了过去。上一次被顾老爷关在院里,也是实在担心顾成燕会因此更不好说亲事,这才求了何姨娘。不想这一下却触着了孙氏的痛脚,再提的时候,她对四小姐亲事的态度竟越发冷淡了……
尽管周姨娘心里焦灼得七上八下,却也只能回了自己院子里静候消息。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