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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细辛在独自林子入口处望风,心里七上八下,攥着一条手帕子,在树后不断来回踱步。因方才与自家姑娘兜了一个圈子,此时她所处之处其实与宴席不过二十步距离,因此只敢躲在树后暗暗张望,生怕被哪一位眼尖的小姐发现了。
正在她心里不住期盼自家姑娘快快打发走那个许公子之时,就见顾七小姐缓缓站起了身,笑着同周围的小姐们说了一句什么,引得众人拍手叫好,随后便领了一个丫鬟站起身,离了席径自朝夭华林走来。
眼瞧七小姐过来了,细辛这一下真是心都跳上了嗓子眼,转身急急就往顾成卉所在的方向跑。但她才跑了两步,就一脚踩上一根断枝,发出咔嚓一响。立即就听得后面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站住!谁在那里鬼鬼祟祟?”正是随顾七而来的丫鬟鱼雁。
鱼雁得了顾七指示,赶紧加快了步子追了上来,眯着眼叫道:“前面的那个,可是细辛?”
细辛暗叫一声苦,不敢再跑,硬着头皮,刹住了步子。她心中只盼姑娘与许公子能听见声响有异,缓缓转过了身来。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原来是七小姐和鱼雁妹妹!奴婢细辛,给您见礼了。”
顾七领着鱼雁快步走上来,一双大眼不住地上下打量她,脸上尽是疑色。
“你不是陪我五姐去了净房吗——怎么又独自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见了我,又跑什么?”说罢不等细辛回应,便吩咐鱼雁道:“你去四周好好看看,再找一找五姐。”转头又瞧着细辛,只等她回应。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细辛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一把拽住鱼雁的衣袖,慌笑道:“妹妹何必这么忙——七小姐,我家姑娘本是去了净房的……只是、只是……”她就算素来机智,一时也想不出一个既能阻止顾七查探、又能合理解释自己跑开的理由来。
见她这样支支吾吾,顾七反倒笑了。她猛地立起眉毛冲鱼雁喝道:“还不快去找人!”
鱼雁一听,忙甩开了细辛的手,径自朝前走去,很快就没入一片林荫之中。细辛从方才起就被顾七一双眼牢牢盯住,不敢再去拉鱼雁,此时见她走得见不着了,不由得额上见汗,却也只能挤出一个笑来。
顾七对细辛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蝇营狗苟的,最好还是现在就说了。免得一会儿让我查出来了,半点情面也不给你留!”
细辛怎么会傻到真去应她,只好东拉西扯、左遮右掩,冷汗都顺着脊梁骨流了下来。顾七皱了皱眉头,自己也提起脚步,目光四周梭巡起来——竟是亲自查探起来了。
正当细辛心跳如鼓之时,忽然从林中传来脆亮的一声响,紧接着,就听顾成卉那熟悉的嗓音响起来了:“谁家的奴才,教得这么没有规矩!要是不会做奴才,就回去找你主子教教你!”虽然声音依旧清洌脱俗,语气却泼得浑似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细辛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能骂出来,就证明没有叫人逮个正着……
顾七却来不及多想。这一句指桑骂槐,听得她脸色即刻就阴沉下来。她和细辛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腾腾朝声音来源处走去,果然见到顾成卉与鱼雁正站在一棵树下,鱼雁正捂了一边脸颊,一脸的委屈,见到自家姑娘忙跑了过来——细辛快速扫了一眼,见那许公子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一颗心这才终于落回了肚里。
顾七刚才的疑虑,在见着自己丫鬟那高高肿起的脸时,就都化作了怒火。叫一个庶女姐姐打了自己丫鬟,若是叫外面朋友知道了,自己还剩什么脸面!
当下她就高声喝道:“顾成卉!你做什么打我的丫鬟?”
顾成卉睁大眼睛,笑道:“原来是七妹妹的丫鬟,怪不得是这个样子……”语气拉得意味深长。
不等顾七发作,她又道:“我衣裙方才叫风吹乱了,就躲进林子里来整理。特地放了个丫鬟在前头挡一挡闲杂人等,不想有个猖狂的东西竟是谁也拦不住的,就这么直直地走进来——幸亏我刚刚理完了衣裙,不然只有求祖母和太太,给她打出府去了!姐姐这才忍不住,替你教训了这个丫鬟。不是我说,这对下人呢,也不能一味纵容了,教得这样没有规矩……”
顾七脸色铁青,嘴唇抿得几乎看不见了,她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更是懒得做出一副妹妹样子来应酬顾成卉,斜着眼睛冷笑道:“你也不用指桑骂槐来激我。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头,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需要丫头在外面替你盯着。这样鬼鬼祟祟,我必定要告诉母亲,省得你哪天带累了我们!”说罢转身就要走。
顾成卉呵呵一笑,不急不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妹妹,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顾七忍不住顿住脚步望来。
顾成卉笑道:“从前有一个人呢,很看不起佛家人。有一日遇见一个和尚,他对那和尚说,我瞧你,简直就是一坨……呃,五谷轮回之物。那和尚呢,却双手合十说,我瞧你,却是一尊佛。”
顾七听到这里,皱起眉毛,半是好奇,半是不耐地嗤了一声:“你可别故弄玄虚!”
顾成卉仍旧慢悠悠地说道:“那个人很惊奇,问道,我骂了你是……五谷轮回之物,你却赞我是佛,这是为什么?和尚说,我以佛心看你,见你便是佛。你以什么来看我,见我就是什么。——也难怪在妹妹眼里看来,我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了……”顾成卉眯着眼,微微一笑,道:“妹妹若有事去找太太,就快去罢。姐姐觉得故事有趣得很,迫不及待要回席上说给姐妹们听了。”
顾七敏捷地抓住了顾五的潜台词,气得手也要抖了——分明是她形迹可疑,三言两语之间自己的名声却有了受损的危险——当下恨恨颤声道:“好你个顾成卉!好!”大概是瞧出论口舌,自己远不是顾成卉的对手,朝鱼雁一招手道:“不管她,我们走罢!我倒要看看她能嚣张到几时去!”
鱼雁眼珠在顾成卉的身上溜了一下,捂着脸嗫嚅道:“姑娘,那刚才说要摘的桃花……”
“还摘什么桃花!”顾七气冲冲地喝了一句,转身就提步走了。
顾成卉见状,不由在心中暗暗感谢了一番当年在校辩论队里受训的日子。见顾七迅速地走得不见人影了,细辛忙快步来到自家姑娘身边,低声道:“姑娘,许公子呢?”
“听见了你的声音,嗖地就跑不见了,想来是练过些武。”顾成卉撇了撇嘴角,把堂堂一个佳公子形容得好像是个猴子一般。
“幸亏没叫她们瞧见许公子,不然……”细辛拍拍胸口。
听了这安慰,顾成卉却不见丝毫轻松之色,只有一脸顾虑。她朝细辛摊开了手掌,苦笑道:“刚才就是因为鱼雁瞧见我从地上捡起这样物事,便冷笑着走上来查问我,我情急之下才打了她一耳光。也不知她看清楚了没有,但愿能蒙混过去……”
细辛低头一看,顾不上生气鱼雁没有规矩,便惊道:“又是这个东西——姑娘怎么老在这玩意上走背字呢!”
只见那物光滑银白,正是一只用上等丝绸绣得的扇囊。细辛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见上面的绣图极精巧细致,乃是山上一丛绿竹被风吹弯的图样。顾成卉又瞥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山上有风,合起来可不就是个岚字?若是太太此时来玩上回那一手,我是避无可避的。”
细辛不由得攥紧了囊袋,紧张道:“那如何是好?若是就这么扔在这,待事情闹出来,只怕七小姐想一想,也是要怀疑到姑娘身上的。”
顾成卉转了转眼珠,忽然笑道:“你将我腰间的香囊拿掉,把这个换上。”
“姑娘!藏都还嫌来不及,哪有放在外头招摇的理!”细辛顿脚急道。
“莫急,我自有道理。你把自己的帕子塞进我的香囊里,包作厚厚一个塞进袖袋,从外头看越鼓越好。再将我的帕子系在腰间……哎没错,就是这样,你袖子要再鼓一点儿……嗯好,现在值得一赌了。”顾成卉抚掌一笑。
此时顾成卉腰间垂了一只许世岚的香囊,又系了一条水红的汗巾子在上头,走动之间,一时倒很难发现那香囊已经换了个模样。反倒是细辛的袖子,鼓鼓囊囊一团,想不留意也难……
细辛此时也明白了,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家姑娘胆大之余,不忘问道:“姑娘的酒可醒了?”
顾成卉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本来我就不大醉嘛,现在早就被惊醒了——我们快些出去罢,免得七妹妹见我们耽搁,又心生疑忌。”说罢主仆二人便加快了脚步,匆匆出了林子。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