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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顾七走了,孙氏才转头对着乐妈妈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欄姐儿这一次,又受了什么委屈了。往日她虽然也聪明,可是能想到这样的计谋,却也是从没有过的。我问她,也只不肯说——定是在外头受了那丫头气,憋得狠了!”
乐妈妈躬了躬身子,只感觉自己后脊背连着下腰处,一阵尖锐的疼痛窜了过去。
到底是老了……她赶走脑海里忽然闯入的念头,对孙氏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太,这对姑娘来说,也不失是一件好事。往后她嫁去了婆家,自然要有这些个防身的心计,才坐得稳位子呢。”
孙氏“唔”了一声,又道:“欄姐儿说的这两个主意,我看倒是不错。——话说回来,我看五丫头身边的人,就跟她自己一样,神神鬼鬼、惹人讨厌得很!”
顿了顿,她厌恶地皱起眉头道:“成日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来,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这一次我倒要拔掉一个,让这帮蹄子知道知道,谁才是这后院的当家主母!”
乐妈妈听了这话,想起那一日,细辛委委屈屈地说“姑娘不过是在药里加了细白糖”时的模样来——她只觉后背伤口处又是一阵火烧似的疼,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太太往日是慈悲,如今也该轮到她们尝一尝教训的时候了。”
“是了——那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近来跟松哥儿走得倒是近,就以为自己有了门路了。你这就去嘱咐一声看门婆子,但凡是五小姐身边的人,哪怕就是五小姐院里的一只蚂蚁,也不许出去——若要问起来,只叫她们来找我。”孙氏温温柔柔地笑了一笑,道:“再请个大夫来替两个小姐都看一看,受了这么大的惊,怎能不好好在院子里歇着呢。”
乐妈妈忙躬身应是,忙忙地走了。她走之前看了一眼钟漏,此时正是未时二刻。
——就在半夏手忙脚乱地缝香囊的时候,橘白正脚步如飞地往二门奔去。她一路跑,一路张望,免得让哪个多事的妈妈瞧见自己这个样子——教训一顿是小,耽搁事情可大了!
……就在不大会工夫之前,顾成卉一封信写着写着,忽然一拍额头,骂了自己一声“笨死了!”就急忙对橘白道:“你现在就走,到了二门,只说是我放了你假,叫你回家看娘老子去的。快去快去!耽搁不得!”说罢嘱咐了橘白几句要去做的事,便推她出了门。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可是瞧姑娘时不时就看一眼钟漏的模样,显然这事很急。走的时候,橘白随着姑娘的目光瞟了一眼,似乎已近了未时二刻。
橘白一边跑,一边想着今天下午顾成卉奇奇怪怪的举动来——正在此时,垂花门已遥遥在望了。她赶紧缓下步子来,急急走进二门里头,守门的黄婆子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
“哟……这不是橘白姑娘?急匆匆地要去哪儿啊这是。”
“娘老子送信来说家里小弟病了,求姑娘准了假,赶着回家看看!”橘白声音脆亮,一面递了顾成卉的牌子,一面便要往外走。
黄婆子“唉哟”了一声,走上前来道:“这是怎么说呢,好好的就病了!”
橘白见她走上来了,便无奈地伸出两只袖子,“快看看,我可有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了?”
“您也别怪我,实在是府里规矩,不得不看……姑娘什么时候回来?”黄婆子一面讪笑,一面将橘白的两只袖袋捏了一路过去。
“姑娘宽厚,给了我两日假,准许我到明儿回来……”橘白任她检看自己口袋,无意间一回头,只见远远地一个嬷嬷人正朝垂花门的方向走来。她心脏咕咚一跳,眯起眼去看,却只是看不清那人模样。
那人步伐不停,眼看就是冲着二门来的。再一回头,只见黄婆子还没有检查完,正在七上八下地着急时,从路旁走过两个小丫头,见了那人忙行了一个礼。微风把小丫头的语声隐隐约约地吹进了橘白的耳朵里:“乐……妈好……”
这一下,还哪有不知道是谁的?橘白吓了一跳,顿时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不住地催她快些走了,忙对黄婆子道:“我特地什么也没带,就是好在你这儿省点事。怎得还查了这半天工夫?”
黄婆子嘿嘿一笑,这才道:“查好了、查好了!”收了手退在一旁。橘白来不及多说什么,一阵风似的出了二门。
再说这一头的乐妈妈,离得老远就觉着有些不大对。门口那个丫鬟,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就急匆匆地跑了,行迹未免可疑了……她快步走进了二门,黄婆子立刻从马扎上弹了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这不是乐妈妈吗?当真是稀客,您老怎么,也想着要出门儿?”
乐妈妈用眼白瞟了她一眼。“我不出。方才出去那个是谁,哪个院子的?”
“是五小姐院子里的橘白姑娘,听说家里小弟病了,娘老子叫她回去呢。”黄婆子扎着手陪笑道。
不想此言一出,乐妈妈立刻瞪目喝道:“竟是她院里的人——!你——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一面冲出了垂花门,张望起橘白的身影。
她身后的黄婆子可有点儿傻眼了,也跟着赶了两步道:“这……她确实拿了五小姐的对牌,身上也没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哎,你当真误事!”乐妈妈游目四顾,仍旧不见橘白踪影,忿然转身进了垂花门,骂道:“人不大,跑得倒真像是死了弟弟似的快!”
乐妈妈一面只顾骂,倒是没有留意黄婆子偷偷地用脚尖把一个小酒瓶往马扎底下推了推。见从外头看不见那酒瓶了,黄婆子这才一脸小心地道:“那橘白是犯了什么事了,劳得您的大驾……”
乐妈妈一脸阴沉,抿紧了嘴没答,心里盘算开了——饶是顾五姑娘奸似鬼,也不能就事先预测到了太太的心思,先派了橘白出去预备……那么说来,想必是赶了巧了!这么一想,她便越发觉得这个想法对。因此也没有搭黄婆子的茬,转而给她吩咐了一遍太太的嘱咐。
黄婆子听得是一愣一愣,不住点头。
眼看乐妈妈转身进了内院,橘白才重重呼了一口气,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圈,忙跑远了。坐在二门那儿的黄婆子浑然不觉,掏出小酒瓶儿来“滋”了一口。
日头逐渐西斜,天光渐暗。在天边远远地浮起红光晚霞的时候,黄婆子看见几个人抬着一筐虾,正朝二门行来。待走得近了,才看见打头的是厨房上的丁婆子——她便笑着招呼道:“这是外头有人送的?”
丁婆子一努嘴儿,“可不,找了个小子帮一把手!”
顺着她目光一望,果然一个不过九岁上下,外院听差的小厮正抬着另一边的筐子。见他年纪小,黄婆子便点了点头,抬虾的一行人便过去了,她自己又坐下消磨时候。
过了半响,方才抬虾的小厮出来了。甫一出来,他便笑着朝黄婆子道:“妈妈,我这就回去了,烦您给看看。”
黄婆子喜欢他说话客气,拿眼上下一望,便笑问道:“哟——怎么进去一趟,出来手里就拿了个好东西?”
那小厮手上大大方方地拿着一个精巧的木盒,此时见问了,笑道:“合着是我走运,替一个姐姐提了点东西。到了地方,她将别的东西拿走了,就把这个赏给了我玩。”说着递给了黄婆子。
黄婆子拿在手里,打开瞧了瞧。也说不上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只是似乎是极好的木料,上了漆也依然能嗅到一股木质清香。手工也是精雕细琢,翻开了里头还有一个夹层,黄婆子拉出了夹层一看,空空如也。确实像是赏小孩玩的东西——她把盒子扔回小厮的手里,便叫他走了。
小厮一出了垂花门,便直往大少爷的院子方向而去。到了门口,笑着通报道:“小的德喜,老爷派我来给大少爷送东西,还要嘱咐大少爷些话。”说着冲门口的人举了举手中木盒。
“怎么叫你来了?”那人见德喜眼生,上下打量一番。
“小的正巧在左近,老爷身边的庆爷便指了我来。”德喜边说,便偷偷地瞟了一眼对方。好在那家仆也不在意,转身便进了院去通报。不多一会儿,他便转身出来道:“进去吧!”
德喜忙点头道谢——很快,他就站在了顾明松面前。
顾明松头也没抬,目光仍只专注在手中卷上,只道:“父亲叫你来有什么吩咐?”
德喜放下了盒子,目光一扫,见书房里果然像五姑娘说的那样不备人伺候,便壮了壮胆子道:“小的有罪,在门口扯谎了。实是五姑娘派了人,叫我来的……”
此言一出,顾明松手中的书卷“啪”地一放,抬起头时目光锐利。德喜忙凑上来,低低细语了一阵,又打开盒子,取出一只松绿色丝绣荷包来,比比划划。顾明松神色凝重,迅速地起身,找了一把剪子回来。
足足费了两人半日的工夫,才总算把这只荷包小心地沿着缝线拆开了。只见荷包内侧加缝了一层松青色绸布,此刻剪掉了锁边,露出了里头的一张纸来。顾明松忙抽出了纸,就着光看了一会儿。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俊眉深锁。
见德喜眼巴巴地正瞧着他,顾明松便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跟你们姑娘说,这事我知道了……”说罢便给了一贯赏钱,打发走了德喜。
他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将信纸揣在怀里,又回到自己屋中,叫丫鬟伺候着换了一身出门穿的衣裳。他身边贴身大丫鬟竹楼皱眉道:“马上就要吃饭了,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顾明松“唔”了一声道,“晚饭我今儿在外头用了,不必等我。”说罢,便匆匆出了门。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