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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不起眼的黄铜木小箱子,盖子被掀了开来,大喇喇地将肚皮里的东西展示在人前。
与往日相比,这只小箱子的肚囊如今不可谓不鼓胀了——一张田庄地契、一张鱼鳞图、四张叠在一起的商铺文契——正中央,是一卷厚厚的银票。
这笔银票是小木箱和它的主人所迎接过的最大一笔数额——五千六百两。
一只素净皎白的小手轻轻地把银票取了出来。里头有好些张五两十两的小额票子,一共六十七张银票,充满份量的一叠,立即就填满了那只手掌。
换作往常,忽然之间得了这么多钱,只怕顾成卉都要兴奋得跳起来了——可是今天她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又像是有些满足、羞涩,又像是有几分埋怨和失落似的……不过好在屋中无人,倒没有人看见她的复杂神态。
数了数,连带上回买商铺剩下的钱,小富婆顾成卉的身家一下子暴涨到了六千两。她将银票和一些散碎的银锭子、金珠儿什么的一股脑儿放进了小箱子,上了锁,埋在了衣柜的深处。
往常只有几百两的时候还不觉得,钱一多,顿时怎么瞧衣柜怎么觉得不保险了。
顾成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扬声叫进了半夏来给她研墨备纸。
“这是最后一次在黄婆子当值的时候送信了。叫你哥哥警醒一点儿,这封信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安安全全地送进沈……沈骑都尉的手里,但凡出了一丝儿差错,后果只怕都要严重得很!”铺开了纸,还没有下笔,顾成卉先是神色凝重地嘱咐了一遍。
这一通话,倒是叫半夏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姑娘,您方才去见的不就是沈骑都尉吗?怎么当面儿没说,却又写起了信来……”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本来就很冒险了,岂能安安稳稳地让我们好好儿说话?”顾成卉一边说,一边蘸饱了一笔墨,缓缓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从前院回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将自己的思绪都整理过了一遍了,因此很清楚自己要写些什么、又要提醒对方些什么。
顾成卉想告诉他的是,这件事好像并不简单。
——自从西北境内出现了成群的反贼乱党之后,朝廷军反应迅速,即刻开驻了一部分军队前往西北,进行镇压打击。原本以为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决掉的小股叛乱,不料却有如扎根之野草,烧不尽、吹又生,在京城两次暴乱之后,竟还有了隐隐壮大的趋势。
经过朝廷两次加派军队,如今西北军和乱党众却正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胶着状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双方始终无法正面会战,而是今天你吃我一口,明天我再啃回来。粮草源源不断地往西北输送过去,战死的士兵就地掩埋——可是原本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莽林乡众的乱党,居然硬是与正规军抗到了现在——这简直没有任何道理!
大概正是出于这种“牛刀杀鸡却杀不死”的不甘心理所驱使,皇上这一次下了狠心,派出了军队里真正的精英皇旗军——皇旗军如同是大盛朝这一把钢刀的刀刃。军内从上至下的各级将军军官,均是皇上精心挑选出来的、声名才干过人的精强武将。这已经不是牛刀了,或者说是屠龙刀也不为过——因此虽然战事频频,可朝中、京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气氛。
叫一个七尺大汉去打幼童,谁还会担心结果呢?
——顾成卉就很担心。
不为别的,她总觉得这些乱党的行事作风,让她觉得有些隐隐的熟悉感。第一次她亲身经历过的暴乱、第二次自杀式的焚城,包括使用庞氏骗局来为乱党提供资金援助——
要说感想的话,顾成卉觉得这些乱党实在是太专业了。
尤其是自杀式焚城一事,老叫她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到了什么地步,人才会往自己身上淋上火油,趁夜烧掉了两条街?“光复前朝”四个字,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叫人舍生忘死?
基于这些想法,她在信中向沈晏安提出了几个疑惑之处——但是生怕他来不及回信便要走了,她只好针对这几个疑惑,又写下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以及若是这些猜想不幸属实的话,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办。
老实说,沈晏安会不会听她的意见,顾成卉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当她长长的六页信纸写完了以后,顾成卉心里却忽然感到安慰了不少。——不管怎么样,她都尽自己所能地出力了!
吹干了墨,几大张信纸装了厚厚的一信封,顾成卉依旧在封口处滴了蜡,便交给了半夏,嘱咐她拿出去送到玳生手里。
半夏将信封仔细地收在了怀里,忙告退出了门。才走到院子里,却正好瞧见忍冬领着顾成华朝主屋的方向走来。
见到半夏迎面而来,忍冬不慌不忙地冲她点了点头,道:“姑娘可在屋子里?二小姐来看看姑娘。”
半夏向顾成华行过了礼,应了一句“正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
如果说往日顾成华的模样,就像一汪端庄柔和的湖水,今天这片湖却好像突然结了泥泞。也不是说她神态有异——她仍旧一脸亲切的微笑,还冲半夏点了点头呢——可不知怎么,半夏始终觉得她的脸好像突然僵硬成了一块硬泥板似的。
顾成华目光扫了一下身边这个细眉毛、圆眼睛的丫鬟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心中不知不觉闪过一丝念头:“她胸前的衣服怎么鼓鼓囊囊的。”
只是她心神全被方才听见的消息给牢牢占据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脚下加快了步子,随着忍冬走到了顾成卉的屋门口。
门帘子已经换成了如同烟雾一般轻柔弥漫的薄纱,几层明绿、淡蓝、月白,各不同色的轻罗纱卷叠在一块儿,显出了屋子主人与众不同的别致品味。
忍冬打起了门帘,顾成华抬步跨过了门槛。
她一抬眼,只见顾成卉那纤细的身姿端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支笔,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听见了声响,顾成卉撂下了笔,抬头笑道:“二姐姐当真是稀客,怎么想起来瞧我了?”
顾成华端着一张笑脸,没有应声,反而迅速几步走到桌前,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桌上的纸。
不过是一张练笔时所写的大字罢了。顾成卉静静地望着她。
顾成华端详了她的字迹几息工夫,转头笑道:“五妹妹方才去了前院,是去见了沈二公子罢?是因为什么事?”语气十分笃定,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顾成卉的脸。
沈二公子……通过这个称呼,顾成卉有些敏感地意识到,似乎顾成华还不知道沈晏安如今的官职。
她没打算把这一点透漏出来,只是随即好像怔了怔似的恍然道:“啊……二姐姐知道了?”顾成卉住了声,有些犹豫地转了转眼睛,带了几分歉意地笑道:“父亲不许我同别人提起来呢。”
顾成华探询、狐疑的目光,简直快要把顾成卉的身上烧出来两个洞似的。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连自己家人都不能说?”半响,她才有几分僵硬地笑了起来。顾成华一面扬起了毫无笑意的嘴角,心里飞速地闪过了老夫人说过要将顾成卉嫁一个好人家的话来……
“只是涉及到了一些公事……二姐姐也知道,我当初是与那些反贼打过照面儿的。”顾成卉含混地说了一句,笑道:“听说那一位公子要去西北战场了,因此特来打听详细……”
这一句话果然立刻转移了顾成华的注意力——她甚至连这个说法当中不自然的地方都没有发觉,只有些愣愣地,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一般,目光似乎都放空了。
“西北……他是要去打仗?”
顾成卉轻快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来,转头笑着吩咐忍冬——“怎地还愣着?快去把前阵子送来的桂花汤拿来,给二姐姐泡上一杯呀!”
这副演技或许当真骗过了顾成华——她坐了一会儿,双眼只不住地在顾成卉身上来回扫视,忽然笑道:“五妹妹当真客气。对了——我差点忘了!瞧我这记性——”她神情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道:“我回来了这么久,却还没有和以往的闺中友人们见过面呢。过几日我要办一席酒请几个姑娘奶奶来吃,你和六妹到时来玩儿——好叫她们也瞧瞧我的漂亮妹妹们!”
瞧她眼里不由分说的坚定神色,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让顾成卉有推托的余地。
而顾成华身为嫡长姐,顾成卉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推托——她再一次感到古代的条条框框真是恼人极了——当下只好笑道:“我定会多注意些儿,不丢了二姐姐的人。”
顾成华噗嗤一笑,站起身来。临走的时候,她低头瞧了一眼桌上的大字,声音甜蜜地道:“五妹妹这一笔字写得真好。”说罢,这才走了。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