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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七一面跑,一面觉得自己脸上麻麻痒痒,用手一抹,才发现原来都是眼泪。她当下再也忍不住,“呜呜”地低声哭起来。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红菱一路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此时听见她哭,这才吓得一激灵,悄声问:“姑娘、姑娘……您心里不舒服,就慢点儿走罢?别摔着了……”
顾七抹了一把眼睛,脚步缓下来了。她四周看了看,找准了一个方向,径直走到一座院子跟前。大门早就关上了,顾七朝红菱一努嘴道:“打门!”
红菱不敢不从,忙上去叫了门。清脆的女声在院子上空荡开,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揉着眼睛一脸困惑地开了门。“这位姐姐是……”
还不等红菱说话,顾七就一把推开了红菱和那小厮,冲进院子,带着哭腔道:“三哥,三哥你出来!”
正屋里的灯亮了。接着门吱吱一响,顾明柏披着一件中衣站在门口。“七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就着亮光,他看见顾七眼睛鼻头红红的,脸上几道指印泡在泪水里,立时对一众下人轻声斥道:“都给我滚下去罢。”
院里的仆妇小厮忙不迭地回了罩房里。
顾七抽噎了几声,拽住顾明柏的袖子,就要进屋。顾明柏面色有些尴尬,稳住了她,伸头向屋内说:“你自去罢,不必你伺候了。”
屋内有个也仅着了中衣的女子应了一声,低着头出来了,朝顾七行了一礼——正是顾明柏的贴身丫鬟别锦。顾七隐约知道是什么事,激愤之下仍微微红了脸,不过这点心绪马上也被她丢得不见了——她跺脚哭着埋怨道:“三哥,你找的那什么冯公子当真是无用之极!都送进一个房里去了,还叫她逃出来——若不是那人无用,我又怎么会受今天的侮辱!”
“三哥,你没有看见,她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狐狸!把许大哥迷得五迷三道的,偏还作出一副没事人的干净样子……我呸!我瞧与她那姨娘一样,都应该是被送进窑子的命!今儿都是因为她,我才挨了打——父亲和祖母还叫我去跪祠堂……”
“我不管,你再去安排个人来,无论是什么地痞无赖都行,赶紧把她掳了去!我倒要看看,到那时候她还怎么在许大哥面前装冰清玉洁!”
一番激烈的抱怨和哭诉罢了,顾明柏却沉吟了好半响都没有反应。顾七见状气急道:“莫非三哥如今也要向着她去了?那我不如上吊死了的干净!”
顾明柏这才笑道:“瞧你这个急脾气。我几时说了不肯?你当我像母亲似的,做事还前瞻后顾,犹豫不决么……你既定了要这么办,便这么办就是。上一回算她运气好,这一回我来个大的,看看她要怎么跑、怎么喊救命。”明明是充满戾气的话,可是顾明柏却越说越轻柔,甚至春风般笑了起来。
见到自家哥哥这个模样神态,顾七这才算放了心。此时正好听见院门口有人说话的声气,隐约听着似乎是乐妈妈。顾七朝顾明柏点了点头,郑重道:“那我可全靠哥哥了。”
顾明柏应道:“我知道了。待此事一了,我跟二姐会向母亲提一提你的亲事。”
顾七听了,忙垂下头,嗫嚅着道:“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讨厌她。”说是这么说,可耳朵尖却飞红了。
自家妹子的心思,顾明柏哪有不知道的,当下轻笑一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许世岚现在跟谁走得近,那都是过眼浮云一样的事。最终,只有你才有资格嫁进许家,他也只能娶一个嫡女,做他一辈子的夫人。你这么想想,今儿个你是不是轻率了?”
顾七只觉血都涌上脸颊了,不肯说话。此时乐妈妈正好在院门口扬声道:“七姑娘,咱们回去罢——太太心里担忧呢!”
顾七向顾明柏匆匆道:“那——我先走了……”
顾明柏点点头。
本来乐妈妈心里头还有些七上八下的,生怕顾七的情绪仍然不好——若是又挨了她几下巴掌,那可真的是白挨,连太太都不会多说什么。眯着眼一瞧,发现顾七虽说面上仍有泪痕,可神情却平静得多了——当下乐妈妈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摸了摸脸,强笑道:“求姑娘跟我回去罢……太太心焦得不得了呢。”
她摸脸的那一下子,叫顾七看了个正着。只是顾七却也不多说,只沉默地跟着乐妈妈回了内宅。
时辰已经挺晚了,加之老夫人又早早地回了寿安堂,因此顾七一回后院,被孙氏抓着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去跪祠堂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时顾成卉倒是还没有睡。
忍冬手上正拿了一只牛角梳,慢慢地给她梳理着发丝,待梳完了,又轻轻地按了一会儿头皮。都做罢了,这才半是心疼半是恼怒地道:“七小姐委实太过了!就是再大的不满,也不能就这样动起手来啊——更何况,咱们姑娘哪里惹着她了,回回不都是七小姐上门生事……”
一旁的半夏啪地一声,把洗脸巾子摔进了水盆里,转头朝细辛道:“当时就是我不在——不然我一定得暗暗地狠掐她几下!”
想来半夏也是气得狠了,居然不顾主仆之别说出了这种话来——细辛苦笑一下,没有搭腔。橘白忙笑着打圆场道:“好在咱们姑娘有急智,不但没有吃亏,反而……”
橘白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成卉忽然打断她道:“乱说什么,当心隔墙有耳!”
屋里四个大丫鬟一时有点发怔,互相看了一眼,满腹不解地闭上了嘴。见顾成卉没有谈论这件事情的兴致,几人安静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其他的闲话来。只有细辛一个,不知怎么话突然少了,心不在焉地开了小半扇窗子。
见时候不早了,几个丫鬟伺候着顾成卉上了床,便都退出了屋子。
到了第二天,下了朝的顾老爷带回来了关于这次动乱的确切消息。
顾老爷啜了一口茶,望着一脸凝重、端坐着的老夫人,道:“母亲,这一次的事……皇爷是动了真怒了。巡防司的守备今儿个奉召入殿,被皇爷问了几句责,当场就摘了帽子——”
“这也是难免的——这事儿发生了一次,还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可昨晚上,堂堂天子脚下,竟然被足足烧掉了三条街!光摘了帽子,我看还算是走运了!”老夫人语调沉沉。
顾成卉此时正在伺候祖母水烟,低着头只作听不见的样子,又给祖母捶腿,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块背景墙。
顾老爷现在也没有闲心去管她——他平日虽不怎么与巡防司打交道,可亲眼目睹了那守备被一撸到底成了个庶人,不禁也有些唇亡齿寒之感。顾老爷把茶杯放下,叹了口气道:“说起来那位守备大人,也实在倒霉倒得有些冤枉。最近您也是知道的,巡防司一天三拨巡逻的士兵,从不敢少了一次。可昨天晚上放火的,却不是什么拿刀拿剑的乱党贼匪——”
老夫人抬起眼皮来:“那是什么人?”
顾老爷一拍膝盖,摇头叹气。“这件事匪夷所思就在这里了。居然是一些老弱妇孺,趁入夜时分在自己身上、半条街上都淋了火油,就放起了一把火……这些人不跑不动,早随着那些官家宅邸,一块烧死了。莫说这些老弱妇孺说不定本来就是京城人氏,就算是边疆来的,守城门丁难道还会多加注意?防不胜防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皇爷才仅仅是问责而不是问罪,只拿了他官职也就罢了。”
从小在皇宫里生活,耳濡目染之下,老夫人的政治嗅觉也是极灵敏的,马上就变了脸色:“居然是京城的老弱妇孺?还用得这样惨烈的手段——这岂不是变相在骂……在骂……天家无德吗!这还得了,消息若是传到边线上去,恐怕这一场镇压的仗要更难打了!”
边境战事不大顺利,迫于天气地形等等原因,西北军与乱党匪兵打打停停——战果没见有多少,军费却持续不停地消耗着——这件事已成了皇上的一块心病。
边境上如何倒也罢了,如今连京城都遭了两回秧,看来这一次皇上是要有大动作了。老夫人思绪沉沉,没有注意到自己腿上一直以来有规律落下的拳头,忽然慢了、漏了几下。
顾成卉咬着红唇,眼睛瞟了一下顾老爷,终究还是没说话。
就在顾府里头说起乱党之事时,京西丽水楼里有人心里也正转着这件事。
因为昨晚的几场大火,丽水楼今日门可罗雀。因此当这一位身材高大、面皮通红的爷一进门,立刻就有一个小二堆着笑,给他领到了二楼的包间里,张罗着上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
这人面皮虽发着红,可眼珠儿却透着一股黄——明明五官生得也不算难看,可叫脸上这两种颜色一搀和,分外地叫人觉着不舒服。他扔了几粒花生米进嘴里,瞧也不瞧小二一眼,道:“爷有约,去拣几个你们招牌菜去——我等的人来了,你再上菜。”
小二忙哈着腰应了。
过了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穿海青道袍的俊秀漂亮公子进了楼,四处一望,便径直上了二楼,坐在那红面皮爷的面前。
“哟,顾家老三,你终于舍得来了。”冯立的目光在那漂亮公子脸上转了一转,又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
来人正是顾明柏。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