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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平始终就是以巨商大贾自居,没动过兴军的念头,若不是李轩突如其来的邀军之请,他连想法都不会有。
他早先与李轩的心态差不多,甚或与吕不韦相似,就是想寻些可居的奇货,乱世枭雄的苗子,广撒网,多结善缘。
可如今让李轩一说,张世平忽然心一热,看到了百人将之后,早先没看到的金光大道。
他是巨贾大豪,自然明白与个人武勇相比,基数才是王道。
骑兵军背后牵涉到饲马场,育马场,训马场,需要牧草豆粕,需要草场,连接着农田马耕的田马供应,兼负司农之责。骑兵又需要招募,教学,训练,需要营地。
这年头可以成为骑兵将领,有资格马上耀武者,不是出自草原诸胡,就是出自汉地大户。
一般小民哪有机会从小习练马上武艺?一匹戎马一日的草料消耗就顶十卒,一匹马的消耗就是三户之粮,喂干料仅盐十天就要一斤。平民莫说制备战马,养都养不起。
汉地仅北方的幽并两州,与并州接壤的西北河套凉州,由于毗邻草原天然牧场,良马易输,此三边地的豪族大户,才有机会豢养一批家仆骑兵。
出于马耕与戍边的需要,边民与屯田戍卒才容易接触到马。
大汉骑军,连带骑兵将领,几乎全部来自于此三边。
毗邻三边州的翼州与司隶还好些,越往南庶民莫说接触戎马,田马都罕有,富户家有匹驽马都不舍得套车,拉车的全是牛骡。
内地保有战马的除了军中就是豪族,那骑兵将领就只能出自豪族与将门。在豪族家做家仆,都比自耕农与佃户容易接触到马,骑兵与庶民是绝缘的。
有关骑兵的相马,配马,育马,骑行军,离合之要,扎营,补给,骑战技艺等概不外传。单一个从鲜卑学来的制槊与马槊用法,就是将门的不传之秘。
马槊在北地,正在全面淘汰长戟,会用马槊者,无一例外出自勋贵与将门。
张世平乃骑奴出身,对草原诸胡骑兵离合之法,行军诸要,了解的可不比将门少。
若真能缔造一支骑兵军出来,那可就真不是一个百人将的前程,可以概括的了。
“世平兄之才,可不单骑。”
李轩见张世平意动,一指校场南侧,正略昂着头,上下厚嘴唇蠕动,咀嚼着反刍之料的三峰黄骆驼,“我听乡中老戍卒讲,一母驼下崽后,会产奶一年多些,对么?”
“对。”张世平点头,“一年多二月许,不过母驼只有嗅到幼驼气味,才会下奶,却是与马牛羊可由人挤奶不同。”
“日产奶多少,却没搞清。”
李轩点头,神情中略带苦恼,“有说日产六七斤的,有说十二三斤的,便是多算些,按日产十斤驼奶,一峰产奶期的母驼,就够十个沙漠中行军的兵卒,日饮水需要了吧?”
“嗯?”张世平从话里听出了什么,精神一振道,“小仙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有了马羊牛驼随军,那野外的草,辎重中的草料豆饼,便等同于随时可以转换的干净水源了。”
李轩轻声道,“一旦我们有了随军的水源,我们的马步军,就可以远离江河湖泊的束缚,远绝山河,千里奔袭。”
顿了顿,又道,“牛羊会拖累行军,一旦远离草场,牛羊的草料就供不上了。可马驼不同,马可骑乘,可产奶。但马的耐力不行,一日一夜疾行二百里,行。次日再跑马,行么?”
“行。”不苟言笑的张世平,难得开了个玩笑,“做好半道跑死一半的准备,就行。”
“那就是了,乡中戍卒皆言,长途行军过八百里,步军就要等马军。”
李轩说着摇了摇头,由衷的感叹了一声,“人才是最耐操的牲口啊。”
张世平捋须点头,笑曰:“马儿确实比我等娇贵,大江以南不擅马,与南国之草,马不擅食,不无关系。北地牧草,豆草,麦秸秆,野地水草,马皆可食。南国除水稻可用于马料外,野地多藤蕨旱草,茂是够茂,马食之却极易发病。加上暑长酷热,又多湿瘴,人可活,娇贵的马却是易亡。
说着,轻笑道,“若论对寒暑湿旱之忍力,长途跋涉之耐力,娇贵的马是比人差的远。我等赶马南行,日不过五六十里而已。可日行二百里的骑军,一日换马疾驰,或许行。但若是千里奔袭,万里出塞,便是霍骠姚,也做不到一日二百里。”
“驼却可半二百。”
李轩下巴一昂,点了点那几头悠闲翻厚唇的骆驼,“驼非但可乘骑可产奶,且耐粗料,不惧酷热严寒。无论是炎热干旱的沙漠,还是滴水成冰的雪原,驼都能适应。且驼负重能力佳,可日趋一百五十里,即便负载八百斤重物,尚能连续跋涉千里而不歇,长途耐力要优于人。”
“小仙的意思是?”张世平问,“辎重欲用驼?以母驼充随军水源?”
“不错。”
李轩对张世平能立时明白他的想法,非常高兴,“驼不用日行百五十里,只要在负重的情况下,还能轻松跟上步卒,就比马强了。
驼用于骑军,可作为行军乘用马之用,见阵再换战马不迟。用之步军,可骑乘,可载军械营帐。用之辎重队,可与步卒行军同速。”
顿了顿,又道,“驼马羊随军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为大军提供一口流动的不竭之泉,可使我平趋戈壁大漠。
驼马羊又皆可食,这就是会走的粮草,可使我在不依靠后方补给的情况下,千里奔袭,万里赴戎机。
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今世平兄若能把鲜卑诸胡万里长趋之法引入汉军,对朝廷南控中原,北制草原将有何等增益?天子又何吝封侯之赏?”
张世平听罢半晌未言,只是复又认真打量了李轩一番,沉吟踌躇良久,或是发问,或是自问:“不过多一口羊驼马奶,就能有封侯的前程?”
“万户侯必在其中。”
李轩信誓旦旦的一点头,“莫说关内侯,便是食邑万户,裂土封国的彻侯,若世平兄果能使我汉军长趋大漠万里,直捣草原诸胡王廷,必能得封。”
这个李轩倒不是瞎忽悠,而是彻侯之功,真就在其中。
龙城飞将的卫青,奔袭匈奴郅支单于的西域副校尉陈汤,皆功封关内侯。
守边的李广难封,可随霍去病远击匈奴左贤王的李广之子李敢,副将之身,照样被封关内侯。
汉承秦制,继承了商鞅的耕战体系与军功爵制度,士大夫就是从军功爵来的。
庶人是最低等,入伍或充军同晋士伍,郡县选课入汉军服役一年,晋公卒,享一田一宅。
公卒年资高了,立功了,就开始进入到了二十等军功爵序列。
一等公车至四等不更,为士。五等大夫至九等五大夫,为大夫。十等左庶长至十八等大庶长,为卿。
卿上就是贵族了,十九等关内侯,最高的二十等彻侯,享县乡亭封邑不等,甚可封国。
千里觅封侯,卫青,李敢,陈汤等能得封关内侯,都是因为千里飞骑,远击匈奴。
而守边的李广,虽称飞将军,可实际上是飞不出去的,就是你来我往打的热闹。
换句话说,此为拉锯,焦灼,势均力敌,缺乏一锤定音的能力。是有名的将领,却够不上名将。武勇虽著,却谈不上武功。
正如项羽年少时与其父说的那样:“学剑一人敌,学枪百人敌,不足学,儿要学,就学万人敌。”
李轩对苏双,张世平吹嘘自家兄长,关羽,张飞皆乃万人敌,说的就不是武勇,而是军事能力。
一个武勇的百人敌将领可以冲阵,但如果要做万人敌,起码领兵行军,不能渴死在半道吧?
水源怎么找,给养怎么来,营盘怎么扎,伤病怎么办?这都不是武勇可以解决的。
卫青,陈汤等人得以封侯,就是出塞千里,远击匈奴之难,难于上青天。不是万人敌,莫说可以在茫茫草原上找到敌人,咬住敌人,追歼敌人,走半道就渴死,伤病殆尽了。
一旦离开河流与水源行军,是不可能每天挖井的。可野外即便找到了水源,也是不能直接饮用的,清水要沸煮,浊水要用净水片。
可这时代哪来的净水片,草原戈壁上哪来的柴火?胡骑会用牲口粪便取火,干草簇一搓就是灶,随军牛羊一宰杀就是粮。
汉军出塞却只能等待后方辎重补给,只能沿着向导标识的绿洲水源走。
可能够在草原上找到匈奴部落,咬住匈奴骑兵,并予以追击歼灭的将领,都不是等后方补给,沿着绿洲水源走的人。
所以,龙城飞将的卫青,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勒石燕然的窦宪,虽远必诛的陈汤,才能彪炳千古。
因为汉地会骑马打仗的骑兵将领多的是,可能千里奔袭,万里长趋的骑兵元帅,一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不是缺马,不是缺兵,不是缺粮草,难就难在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何不半道渴死?
李轩是挤羊奶时,想到了那支由扬子江北岸直趋保加利亚,两个月零五天攻占北俄罗斯,连续攻势作战中,日均狂飙九十公里的蒙古骑兵。
九十公里,相当于二百一十汉里以上了。
秦汉是六尺为一步,三百步为一里,李轩拿他42码的皮鞋量过汉尺,换算出来,汉里约为华里的八成二左右。
千里马的“千里”,估计就是指的秦汉之“里”,八百多华里。 三国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