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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福和韩庚进入通州城的同时,北平也终于送走了心中的一块大石,朝廷所派出的安抚使,在月前就到了燕地,今日正好离开。
来北平的采访使是由诚意伯刘璟和国子监生员林嘉裘,刘璟是开国功臣刘基刘伯温的儿子,现在承袭父爵,为谷王府长史。而林嘉裘则是方孝孺的学生,现在国子监深造,朱棡此次的安排也是无奈之举,说是遣宗人府官员和国子监生员组成安抚使,但是宗室中哪能抽出那么多人,只得抽出部分王府长史充任。
刘璟等人是朝廷钦差,来到北平一连数日,仅就北平民政与布政、按察两司官员商洽,偶尔于市井之间探访些风土人情,似乎并无意与燕王府为难。但燕王府的人心中都很清楚,朝廷大员来北平,绝对不只是探探民情、审审案卷这般简单。
据燕山铁卫所报,刘璟二人这几日活动频频,其所属安抚使成员也四处打探,与葛诚等一帮王府属官也有交往。究其意图,肯定是想暗渡陈仓,收集燕地不轨之事。
朱高炽也没有办法,论职司自己不过是燕王世子,暂时代理燕王府事务,论辈分更是要矮了刘璟一分,虽然是未来的燕王,却是没有办法节制刘璟等人的行动,只得听其任之,只盼望他们早走。
因为安抚使的存在使他们做事缩手缩脚,而最近朝廷的几份邸报又让朱高炽心惊胆颤,现在安抚使走了,朱高炽看见刘璟等人的车驾消失在远方后,立刻回到燕王府开始召集众人于燕王府西殿,道衍、袁珙、金忠、朱能和张玉等人是必须召见的,不过当众人到齐之后,却发现,景清也站在了人群之中。
道衍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景清,要不是气氛十分沉重,要不是朱高炽阴沉着脸做于上首,要不是众人皆在,说不定道衍就要请朱高炽赶走景清了。不过这终究是在燕王府,高高而坐的终究是燕王世子,而今天召集的终究也是忠心于燕王的人。
道衍很能分清楚形势,他只是一个高僧,燕王朱棣在时,他是一个高级幕僚,那里比得上今天召见的众人,非富即贵,不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就是能处于朝堂之上的文人,燕王在时对其的尊敬,已经随着燕王离开北平的时间慢慢的淡化,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是万万不能逾越礼制的。否则,上次争论,他也不会怂恿着丘福横冲直撞,自己则在幕后操作了。
朱高炽望着殿下站着的众人,身宽体胖的他一时胸堵气闷,同时又感到无比恐慌。
“皇上要动手了吗!”
这个念头占据着朱高炽现在的思想,让其坐立难安。在他面前,放着三分朝廷的邸报,和一份朝廷发来的议罪敕书。这是朝廷展开行动后,北平从官方得到的几个确认的信息。
议罪敕书的内容十分复杂,让人看了如同堕入迷雾,乍一听就是历数周王之错,先从洪武二十二年,周王擅离封国赴中都凤阳,当时太祖震怒,将其扣于京师两年后才放回开始说起,几度废立,仍旧不思悔改,以至于天怒人怨,周王次子朱有爋看不惯其父所为,密告朝廷其父与世子有炖意欲谋反,经朝廷反复查证,朱有炖并不知情,周王朱橚不沐皇恩,借河南水患要求归藩,帝体恤万民,特准之,谁知周王不思民苦,反而私自调动三卫至临颍、郾城一带,其心可昭。
最后帝召其入京自辩,可是周王推辞不往,且周王次子朱有爋在京师遇刺,无奈交与有司议处,旬月之内,命曹国公李景隆率领京畿之兵擒之,现在命诸王议周王之罪。然后朝廷会依据诸王建议执行。
什么话都是空话,朱高炽知道,这不过是朝廷试探诸王的反应的,这不,后面的三份邸报中,也是说明了朝廷的决心,齐王朱榑和代王朱桂,几乎是在同时被召至京师,因在议罪时出言不逊,被圈禁在各自的王府之中,为诸王之戒。
最后一份邸报,则是表彰北平的,里面充满了皇上对北平的满意,比如率先削去定制外的兵卒,率先交出兵权还于朝廷等等。但是字里行间,却是表露着皇帝的得意,和告诉天下臣民,燕王支持朕。
父王真的支持吗?朱高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盯着桌上的四份如同炭火般的文书,再扫视一眼在场所谓的亲信们,手脚一片冰凉,所谓周王谋逆,不过是借口罢了。通过此事可知,朝廷削藩之意已定,周王只是第一步罢了。父王不在北平,朝廷又是如此基调,若真要削藩,北平岂能幸免?
朝廷要是借父王臣服之名,让自己也回京师,那么该怎么办?
若说撤藩,他自是不愿。他是燕王世子,也就是未来燕地的王者,父王在燕地已经几十年的时间,自己却好不容易才有了执掌北平的机会,真的就这样放弃吗?但是与朝廷做对!自己连一个王爷还不是,要真惹恼了朝廷,那会是什么下场?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想起了景清日前对他所说,朱高炽看了景清一眼,咬咬牙道:“诸位皆是父王的心腹,对于议罪之说,不妨畅所欲言,让本世子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沉默了半晌,没有人出声。其实该怎么说,诸人心里都清清楚楚,但是逆言最好不出自己之口,形势没有搞清楚之前,还是闭嘴的比较好。
当然,这里面有自然有安排好的枪杆子,别人不敢说,就说燕王府左护卫指挥张玉,乃是蒙元降将,洪武十八年投奔大明,是朱棣一手将其提拔出来的,有燕王大恩,又有世子交代,此时正是他莽撞的时候,看到久无人言,遂马上站出道:
“周王爷谋反?朝廷有什么实证?那个朱有爋不过是十余岁的孩童,所说的话可信吗?更何况他真的会指其父兄造反?这一点,臣是粗人,不会掉书袋,但也知道于常理不合,属下跟随燕王爷十余年的时间,相信王爷必是被朝廷胁迫,否则万万容不下如此诡异之事行于朝野……!!!!”
话还没有说完,几个有见识的心里已经是偷着笑了,张玉自称自己是粗人,但是这些话哪能是一个粗人能说出来的,分明是有人让其背诵的,因此,也表明了世子的心迹,殿中的气氛慢慢的活跃起来。
朱能当廷跪道:“世子,朝廷无道,反复对待周王,又无故圈禁齐王、代王!此等行径,实让我等心寒!如今王爷身陷京师,已渐成笼中之鸟,我等再无动作,王爷必将被奸佞所害!还请世子痛下决心,早作决断!”
朱能神色激愤,其余众人互视一眼,也一溜儿跪了下来。丘福激动的说道:“我等久随燕王,忠心不二。只要世子一声令下,我丘福二话不说,立将杀入京师,救燕王于水火之中!”众人纷纷各表心志,齐声相劝,场面甚是激昂。
金忠也不迟疑,他是江南富户推举出来的优秀人物,知道北平和朝廷已经基本不存在和解的可能,只有两个结果,世子乖乖的主动交出燕地撤藩,这是一条出路,不过燕王经营多年的北平在瞬息之间肢解,那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各种情况表明,燕王不臣之心朝廷已经得知,届时只要燕王撤藩,当然作为宗室,当一个太平王爷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们这些属下,那个手里没有一些把柄在朝廷的手中,倒霉的还不是下属?
另外一条,那就是大家都在想着,刚才所说的出路,那就是和朝廷对抗,但是北平被朝廷的几路大军环伺,三卫又被肢解,要这么做,需要很大的勇气。金忠想了想,还是站出说道:“世子,臣有话说……。”
“朝廷先惩治周王,然后有坚决圈禁齐王、代王,再昭告天下,说明燕地的恭顺,无非是给世子一个选择,那就是让世子要么主动提出撤藩,要么……。”
金忠顿了一下,左右看看,接着说了下去:“要么就是逼世子谋逆,那时,朝廷就可趁王爷不在的机会,大军一挥而就,就此灭了燕王的根基,这些相信在场的各位都能想到,但是就不知道世子是如何考虑的?”
这句话正是大家想问,而朱高炽不想回答的问题,天本来就有些热,乍一听说这个问题,胖乎乎的朱高炽更是出了一身的汗,犹豫了半天,看着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知道再犹豫下去,那自己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遂道:
“父王不在,本世子也没有什么注意,但北平之地,乃是由父王功勋铸就,就算是撤藩,那也要父王说了才行,本世子不才,唯望能守住父王基业即可,至于让本世子主动撤藩一说,就此以后,就不要说了。”
众人的心里顿时轻松起来,世子说话虽然婉转,但是已经两条路面前已经堵死一条,自然可以看出世子所想。
袁珙上前一步,道:“殿下,朝廷既然如此相逼,而北平城内七卫皆入耿、张之手,城外更有宋忠大军环伺,反观北平,亲军不过五千而已,正是寡不敌众,希望殿下早做筹谋……!”
袁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从殿中不同的地方响起了冷哼之声,朱高炽稍加观察,就发觉出声之人正是道衍和景清,两个人出声完毕,都是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颇有意义。道衍遂不多言,景清站出道:
“袁道长此言差矣,朝廷相逼且不论,只是咱们既已明白,自不能落入其圈套了,朝廷无论心思如何,臣想,既然世子打算不主动撤藩,不如朝廷所愿,那么就更不能如朝廷所愿。”
“朝廷想趁王爷不在,逼燕地主动谋反,我等却不能上当。我北平就算是决心自保,必须是在朝廷有旨削燕之后,如此才能彰显朝廷之无情,彰显我北平之事乃是迫于无奈!”
朱高炽重重点了点头。道义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藩王起兵对抗朝廷,这本身就是谋逆!更何况他还不是藩王,更加没有父王的那般人望。若无充足理由,被扣上一顶“犯上作乱”的帽子。那么谁来依附于他呢?占据大义,在将来招抚旧部的过程中也会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道衍听到景清这样说,不由真的有些惊异起来,其实这些话,也正是他想说的,却没有想到会出自皇上潜邸时的臣子之口,景清为北平参议,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再加上和皇帝登基之前的林林总总,正是道衍怀疑他的地方,虽然是徐增寿介绍而来。
但是此时景清却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正是道衍所疑惑不解的,由此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来,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徐徐的问道:“景大人觉得北平该如何做?”
不料朱高炽此时却是抬手止住了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下,道:“岂能坐以待毙?马上命人传李让、袁容进入北平周边,加紧联络各地旧部。一旦举事,他们便是本王最大的助力!”
“城中诸卫也要悉心招抚,切记不可让朝廷耳目侦知!”
“朱能将军,你负责收拢燕山铁卫调入王府,隐为奇兵!”
交待完一连串的事情,朱高炽转对道衍微微一笑道:“大师,我这般安排可妥当吗?还请大师指正。”
“世子英明!”道衍双手合什一躬身,毕恭毕敬的答道。
他明白朱高炽这寥寥数语意味着什么。方才景清所说的时候,世子镇定自若。莫非他早已算到其中利害,还是早有人对其说及?念及于此,又抬头望向景清,希望从他的脸上窥得些倪端。
但是景清的一脸稳重,饶是道衍见识过人,也看不出什么,心里暗自叹息,自从燕王不听自己的劝告,非要应召前往京师到如今,自己的光芒已经渐渐失去,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朱高炽既然当权,当然不能全盘接受燕王的力量,由此,可以看出南京那个小皇帝的机心。
权力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啊,只要沾染上,就摆脱不了它的诱惑,小皇帝不动声色的就培养起了世子的争胜之心,如此朝廷只要再拖上几年,届时就算放燕王归藩,恐怕北平也无宁日了。由此可以想到,朝廷的目的,真的就是逼北平造反或者主动撤藩这么简单吗?
在道衍的思虑中,商议慢慢结束,各人回去准备自己的事宜,道衍没有想到,自己却被意外的留下,说是有事情请教。怀着疑惑的心情,随太监和景清一起走进了内殿之中。
“本世子如果上交燕山三护卫,换父王做个太平王爷,不知道此事有几成胜算!”
还没有等道衍和景清站稳,朱高炽就说道,话意竟然和方才判若两人,道衍不由一呆,这变化也太快了一点吧,刚才还在安排防范,现在却要妥协,这唱的是哪一出?
“太平王爷?”景清冷笑一声道:“难道殿下想燕王爷去学那战国信陵君之谨言慎行,沉湎酒色,郁郁而终?不过就算殿下这么想,也得看朝廷愿不愿意!王爷心中愿不愿意了。”
“皇上若真的像诏书中所说,只想削诸王超过定制的兵权,那收了河南三护卫,命周王回京闲居也就是了,何必要冠以谋反的罪名?依老僧看,殿下若真就此俯首,恐怕燕王爷在京师中会朝不保夕,这种下场也很难说了!”
道衍补充着说,朱高炽闻言浑身一震。他不得不承认道衍说的有道理。良久,方说道:“大师精辟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先前确是想的太简单了。依大师之见,今日本世子之决定有何不妥吗?”
“眼下看似平安,实则大祸不日将至。朝廷削燕势在必行,若是王爷在时,必不会坐以待毙。依老衲之见,世子方才处理的极为妥当,只是这样显得有些慢了点……。”
“现今军权虽收归朝廷的时间已经不断,要不是王爷经营多年,久领大军,北平将校皆燕王爷提拔,士卒更久受恩惠,山东、辽东亦不乏王爷旧部。朝廷尚不能完全控制。此时燕王爷余威犹在,只要世子登高一呼,燕赵诸卫所莫不依从……。”
“大师不必说了!”朱高炽当即摇手道:“我知道大师说的道理。但父王仍在京师,我行事岂不连累父王!且听景大人之言,只能筹谋,不可妄动!”
景清冷眼看着道衍卖弄着自己的见识,就是一言不发,才发觉皇上说的原本就是不错,像是道衍、袁珙等人,本来就是投机之流,只想建立功勋,却不顾自己的主子是谁,本来对朱棣忠心耿耿的道衍,看到自己已经被抢了风头,就开始不顾一切的卖弄着自己的见解,也不顾半点后果。
看见势头不对,现在就要朱高炽起兵,那不是让朱高炽往火坑里面跳吗?不过偷着观察这个和尚,从三角眼中不时透露出一丝狡猾的光芒,似乎在隐藏着什么,于是更加用心的听了起来,虽然说这些人见风使舵,但是这样做也太明显了一点,难道不怕引起朱高炽的反感吗?毕竟,朱棣也是其父,而其家人也全部在京师中等同质子,朱高炽会没有一点顾忌,权力的诱惑再大,那也要到最后关头才能放手一搏,道衍难道这一点也不知道吗?
道衍看到世子拒绝其立即起兵的想法,正想继续劝说,谁知道燕王府太监王彦匆匆而入,禀报道:“燕王府仪表袁容从通州赶回,说是有急事求见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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