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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殷的死,也不能说给朱允炆带来很多感触,身为帝王几十年来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但是见过的生生死死也太多了,作为一个上位者,一句话甚至一个神情,都可以让尸横千里,血流成河,这一点朱允炆是很有感触的。
那种无奈是从内心的最深处升起的,这一切让他想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如果一列受惊狂奔的马车驶在路上,正前方走着四个人,叉路上走着两个人,作为架车者,该将车赶向何方?
同类型的问题朱允炆在另一个时空看过不知多少遍,但是现在自己好像又在面对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牺牲掉那两个人,所有人都会这样选择。
梅殷就是那两个人之一,如果朱允炆不把事态控制在一件事情当中,那么二皇子的被构陷,就会渐渐演化成更加激烈的对抗,从这件事情的反应上,已经可以看出,大家都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准备就这事而大做文章。
朱允炆不想杀人,那么就只有控制,他先为自己的儿子撑腰,然后再借着梅殷打压了朱文清哪一方的反弹,其实他不想拿梅殷开刀的,他最初的目标是楚越,但是梅殷实在是毫无忌惮了,隐然成了解缙等人被禁足之后,二皇子一系的代言人,如果此时还要拿楚越开刀的话,梅殷会不会就势反扑呢?
答案的结果是:会。从梅殷渐渐的想把这件事往朱棣的身上牵涉开始,朱允炆就已经动了杀机,如果不赶快刹住这股苗头,那么这场构陷就成了一次内外勾结的谋反大案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做车夫,那辆受惊的马车都会往人多的地方轧过。
所以梅殷是自己把自己推向绝境,同时西北军镇被勒令告老,接替他的,正是当年内厂的叶孝天,至于什么原因,估计除了朱允炆和楚越两人知道之外,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就是知道皇上召见楚越后,楚越向兵部主动递交了辞呈,然后就离开京师,往杭州而去了。
楚越也没有犯错,在大家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而已,只有这个西北军镇总督知道,皇上是忌讳他对勇王朱棣的敌意而已,不过作为还有一年就要告老的总督,这个结局还算能接受,至少没有丢掉性命的同时,还接受了皇上的另外一个任务。
那就是在江浙试行皇上准备的警察制度,皇上要裁军了,在这个时候,却要裁军了,楚越有些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大明现在要供养近三百万的军队,还不包括朱棣在西亚的大军,所要消耗的数目简直是不可想象,这一点楚越却是知道,但是却没有想到皇上在此时裁军。
皇上是在为退役的军卒打算,准备在各地成立警察组织,代替捕头、捕快所组成的六扇门,专司缉拿盗匪、查缉走私之责,这个制度朱允炆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当年击败帖木儿后,朱允炆曾经去过居庸关,虽然已经距离上次作战已经数月,但是那萦绕在居庸关上空的血腥之气仍旧清晰可闻,这让他心里震撼,再追溯起来,当年由于杨蝶的左臂被斩断,他一时气愤难当之下,下令诛杀所有刺客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那次是出于义愤,心痛于一个美女的左臂断落,冲动之举而已,事后他想起那滚落的人头,依旧是有余悸的后怕。
但居庸关之战不同,大明的十数万将士和帖木儿的二十余万大军同时埋尸于此,那是他筹谋多年的计划,后果他能预想的到,但是却不能承受那么沉重的惨烈。他不明白在一些骑士小说中所描写那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朱允炆也深知自己做不到那一步。
那时他心里已经极度厌恶战争了,可是一直在对海外扩张着,不是裁军的时机,现在自己老了,也累了,要歇息了,于是就将这个事情提到议程上来了。
印度已经囊括在大明的版图之内,在此期间,朱允炆攻击在印度半岛上安插了十四个王爷,给予了他们额外的权利发展,除了军队之外,王府的护卫力量太小了,就藩的王爷无权过问军事,那么就要给予他们一定的武装,朱允炆又不想给这些藩王招募私兵的借口,于是警察这个词就在朱允炆脑海中显现出来。
按照大明现有的制度,地方上所拥有的六扇门力量太小了,固然是因为捕快在如今还是属于“贱业”,严格规定他们的后代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以免有辱斯文。即便他们脱离捕快行业,其子孙也必须在三代以后方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朱允炆想纠正这种思想,但是实在是太难了,一些思想已经在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不是短时间内能纠正过来的,更何况这些还只是小事情,朱允炆没有那个精力去天天顾及,到如今,就索性慢慢的用警察一词代替捕快,那样比改变人们的思想应该更快一些。
楚越的任务就是在杭州成立大明警察学院,收拢一批伤残兵卒,在杭州试行这个政策,慢慢的培养教官类型的人才,待到一年后,皇上颁布了成立警察部队之后,估计楚越就是大明第一届的警察总长了。
京师里暂时稳定下来,很多跃跃欲试的大臣,都被皇上严厉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的手段打乱了阵脚,本来想还会有一些争议,只要有争议,他们就有机会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牵涉的更广一些,但是皇上却根本不给他们争议的时间,一句话就把礼部侍郎柳春搞定,摆明了就是要为儿子撑腰。
就算是有些不甘心,想想梅殷的下场,这些大臣们在没有想好对策之前,不免要担心一下自己的脑袋了。梅殷是谁,皇帝的姑父,两朝元老。
就那么一句话就被赐死了,说一句实话,大家还真的没有感觉到梅殷犯的是死罪,一个年届古稀的老人,就算是见了军方之人还有藩王府的人,也不至于被赐死吧?想到这里,那个还敢多说话,难道自己的底子比梅殷还要硬吗?
大家都选择了沉默,不过此时皇上又做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皇上下旨,召见北平法云寺主持智光和尚,说是听闻智光和尚医术高明,请其至京师为皇上诊断病情。
一个“请”字不足于令人惊讶,召见和尚只会令道教中人如坐针毡,但是皇上却说为自己诊断病情,这等人自曝自己有病,不免令人十分震惊起来。
半个月后,午后申时,寄居鸡鸣寺的智光和尚在侍卫的引导下来到朱允炆的寝殿坤宁宫。
这位僧人走进皇帝寝宫,一眼便见到两鬓斑白的建文皇帝,连忙趋前说:“贫僧智光叩拜皇上!”
朱允炆听说“智光”二字,却是眼睛一亮,一副惊喜异常的模样,忙探身正眼看去,说:“呵,你就是传言中令东宫有子嗣传世的智光大师?如此快速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真是委屈大师了。”
智光忙说:“岂敢岂敢!贫僧忧心皇上圣体,一路兼程而来,能见到皇上,乃是贫僧三生有幸,怎能称作委屈呢。”
朱允炆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命宫内女官赐坐。打量着这位神秘的的赤脚僧人,六十多岁了,依然面色如丹,油光可鉴,一副慈颜善目。比起自己,只是显得雍容肥胖些。大而方厚的嘴唇如佛祖塑像,一身黄袈裟下赤着双足。
“陛下日理万机,过于操劳。”智光望闻切脉之后,对皇帝病情的严重程度已经了然,心疾热燥之症可谓可大可小,只能慢慢调理,但又不直言,于是满面堆笑地说道:“圣上,眼下之症是心疾,暂无大妨。贫僧献上自制丹药六十颗,早晚各服一粒,可以舒血清心稳缓心房,抑制冷痛,夜间也自然睡得安稳了。”
“朕所患此疾已有数年,如今年纪大了,病相日渐严重,朕深知生死由命,皆天意也。你且直言,朕此次病疾,实在情形究竟如何?”
智光一愣,没想到皇帝如此不忌讳发问。沉吟片刻之后,回道:“陛下偶感风寒,旧疾复发,并无新症染指,静养数日,按时服药,圣体自会康复的。”
“智光,你刚才说朕患之症乃是心疾,但能猜出朕目下心疾症结何在?你能道出么?”
听皇帝这么一问,智光心里并不惊慌,他此番来京师晋见皇帝,也有随时丧命的准备,他是在赌博,拿自己的性命和佛教的前途在赌博,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能在皇帝心中投下一个阴影,撩起一阵风声就足够了。
不过他还是在心里斟酌了半天,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如果自己回答的不当,皇上会随时找到借口诛杀自己,因为在他来之前,心里就有一种不祥之兆,由于太子有子嗣的消息过于震撼,他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也就是说,他锋芒太露了,已经让太多的人感到不安。
皇上之前虽然一直在抑制佛教,但是绝对不会去注意单个和尚,现在事情搞得太大了,以至于惊动了大明每一个角落,利益涉及的人太多,自己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到底在天子面前有没有诋毁自己,谁也不知道,所以一切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的病情并不算是严重,至少在智光的眼里是这样的,佛教凡是有名点的和尚,一般说都是多才多艺之人,因为他们要迎合各方面的喜好,对于文人雅士,他们则成了儒僧,而对于百姓,他们又成了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医道一途,更是他们的必修之课,因为那时他们装神弄鬼的本钱。
尤其是智光对于自己的医道十分自负,所以他能很入微的观察到皇上的病情,但是正因为这样,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说的严重了,皇上身边的太医们可不是闹着玩的,被识破之后,难免会有被指责妖言惑众、夸大其词之嫌。但是说轻了,或者落于俗套了,难免又会被皇帝轻视,以至于丧失了今后再见到皇帝的机会。
他在北平就是这样牵住朱文奎的心思,因为太子最忧心的事情,就是无子嗣的诞下,这是全大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就此事装神弄鬼,但是对于面前的皇帝,智光真的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非常了解皇帝的病因。要说医道精深的太医没有办法救治,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只按常规地从皇帝疾病本身从表疗治,而忽略或者不敢提及更重要的是疗治皇帝的精神、心境。
他们只注意到心疾的外在症状:血脉不通,心烦意乱,心跳过速,脾气反复无常,咽喉干燥,经常暧气,浑身热燥,乃至恶心,头痛,面部时而苍白,时而赤红,常常思绪紊乱,好作幻想,夜半时分,病情加重;天将拂晓,稍为安静,而到了中午,就感到舒服些。以此来诊断下药,按理可见效。
可是殊不知皇帝的疾病除了生理上的病因,操劳过度,殚精竭虑,积劳成疾;更有甚者乃是精神上的深重痼疾,忧虑积心过甚所致。
皇帝出身帝王之家,从小就锦衣玉食,基本上没有受到过磨难,但是这一切都随着登基而改变了,皇上登基已将近三十年的光景。很少享乐,不顾悠闲,勤政于朝。政无巨细,事必躬亲,朝见群臣,批阅奏章,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虽然没有传言中洪武皇帝那般辛苦,但是如今大明的疆土却比洪武年间广阔了很多,随之而来的事情肯定也很多,由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铁打金铸的人儿也要拖垮。皇帝还不到五十岁,病症还不严重,一旦五十春秋之后,体力日渐衰弱,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而现在随着皇子们年龄的增大,而每一派系都对储君之位有了深厚的兴趣,都是天子的骨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皇上莫不是对此事忧心,但是智光知道,就算是,也不能说,不说还好,一说必死无疑。
朱允炆有些玩味的看着智光和尚,他十分明白此时这个和尚的为难,因为智光对于这次召见的心理准备,不过只有半个月而已,他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揣摩自己的心思,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来源来揣测。
如果不是自己下旨,再给智光一个胆子,估计他也不会有来京师面圣的想法,但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力挺道教的皇上,竟然下旨让他进京面圣。
不过朱允炆并没有打算今天杀智光,作为一个皇帝,不会去给一个和尚计较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朱允炆始终没有弄明白,那就是他用了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有了孙子,自从得到那个消息之后,智光的一举一动都在内厂的监视之下,除了内厂,孝陵卫和锦衣卫也分别派人协助了。
可以直接的说,如果智光睡觉说梦话,那么连他所说的梦话内容也会被送到情报处进行分析整理,然后飞报皇上知晓。
但是两三年了,愣是没有一点迹象,智光除了让朱文奎信仰佛教之外,任何花样都没有用,甚至连药都没有给太子开过,但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让年届而立的朱文奎有了子嗣。
但凡参与调查智光的人,都暗自称奇,对他有了敬畏之心,这一点也很让朱允炆闹心,没有想到无形中却助长了智光的些许威信。
朱允炆考虑了很久,才认为,智光和尚要不就是真的有些神通,这一点对于朱允炆来说,他根本不相信。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就是这和尚是个赌徒,也是个神棍。他用危言耸听来换取三年的时间,在这三年之内他想办法取信朱文奎,三年之中要是有子嗣就是他的神通,要是没有子嗣,他就可以说是由于朱允炆自己的问题,令太子心志不坚,佛祖才不赐予子嗣,一旦太子龙登大宝,只要尊崇佛教,自然佛祖会降下恩典的。
这是赌徒的心理,也是神棍的心理。也是智光有在三年内能获得太子朱文奎完全信任的信心。而这一点是朱允炆最不想看到的,这一点也是最难解释的,因为智光赌赢了,尤其是在这个只看重结果,而不在乎过程的时代,如果朱允炆不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子朱文奎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父皇伤害自己的师傅的。
朱允炆这次召见,就是为了搞明白这一点,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方孝孺,方孝孺在此次的二皇子朱文清涉及走私一案中,虽然不是主谋,但是他的学生们也扮演了一个不好的角色,至于和方孝孺有没有直接关系,朱允炆不想知道,但是却知道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就是方孝孺这一方之所以有这种行为,和眼前的这个和尚咄咄逼人是分不开的,他不想看到一个方正耿直的大臣做出什么错事,以至于晚节不保。唯一能让方孝孺从容应对自己的下一步策略的方法,那就是替他解决面前的这个难题。
这样想着,朱允炆等着智光和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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