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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在正月,北平厚雪覆盖的官道上,有一支大约五十人左右的马队疾驰着。他们一个个披甲带剑,全副戎装打扮。看来已是长途奔波,那一匹匹骠壮高头大马色泽极好的皮毛上,闪着汗湿的光亮。
马队虽是疾驰,但仍然队列整齐,步伐有序,可见其训练有素。在马队驰过的路段上,被践踏成一片褐黑色的泥浆。带着污泥的雪团,被马蹄掀向高空,和着马背蒸发出的汗气、骑马人喘息的团团热气,在骑兵头顶上,搅出一片混沌的空间。
飞驰至卢沟桥附近,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北平城灰黑色的轮廓时,一行人才在首领的示意下,慢慢的停了下来,望着卢沟河上已经冻结的平面,若有所思的跳下马来。走到卢沟桥边,身后掌旗的亲卫抖了抖手中的旗杆,飘落无数由于迎风赶路而黏上的雪花,一面将旗又迎风猎猎的扬起,其上赫然写着一个“张”字。
要是知情人马上就能明白,这是北平都司的都指挥佥事张信,从驻扎在房山的兴州中屯卫巡营归来。说到张信,大明有很多人都会想起洪武二十七年甲戌科殿试第一名的状元郎,但面前的人明显的有四五十岁,身体壮悍,绝对不是一个书呆子的模样。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文人,此张信乃是临淮人。父亲张兴,太祖举兵时就跟随在侧,最后积功为云南永宁卫指挥佥事。父亲死后,张信承袭父职,为永宁卫指挥佥事,长年在云南征剿蛮夷,积功升为云南都司都指挥佥事。
因为与北方诸王素无瓜葛,兵部尚书茹瑺又知张信有勇有谋,且其久在云南,遂将他也调任北平,成了北平都司的都指挥佥事,协助谢贵掌兵。张信知事关重大,上任后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作为北平都司的第二号人物,他被都指挥使谢贵授予整肃行伍,收服军心的重任。
张信自幼随父亲张兴四处征战,父亲亡故后又承袭父职,在云南时就与士卒同甘共苦,神祗兵卒心中所想,初闻授命,又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后,就知道事情不好办,士卒们一般大字不识一个,作战全凭长官的指挥,所以有着一种对将领的盲目崇拜,特别是对于百战百胜的领军人物,更是深信不疑。
在云南的感觉就是那样,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士卒们心目中始终离不开沐家的影子,在云南,西平侯沐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是超越一切其他,所以沐晟才有胆量在皇帝面前告岷王的黑状,虽然被皇帝斥责,但是也让岷王的护卫指挥使宗麟获罪,表面上朱允炆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实际上还是沐晟得了便宜。
这就是自古以来兵家最大的弊端,如果经常调动将领,那么会导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但是如果不频繁调动的话,就会造成诸侯坐大,云南的兵卒以自称为“沐家军”为荣。
而来到北平后,张信终于又见到了所谓的燕军。就藩二十余年,数番领军北征,导致了燕王在军中威望甚高。真正接手开始整兵以来,他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每次巡查,军中将校表面对自己十分客气,但一旦自己稍加笼络,绝大部分便都顾左右而言他。将校还只是虚以尾蛇,至于到普通士卒那里,就连面子上的客气都没有了。
更要命的是,朝廷抽走了很多北平诸卫的副千户、试百户去大明军事学院学习,但是却不见补充,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北平,除了从云南带来的几十个亲卫,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怎么赏罚,怎么任免?都是一头雾水,张信心里不由埋怨朝廷失策,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他只能尽力而为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事,张信在卢沟桥上站着,让士卒们下去测量卢沟河的冻结程度,抚摸着桥上的各式石狮,放眼看去,天地间一片苍茫。
虽年逾五十岁,却仍然是一副彪悍的模样。在纷飞的雪花中独立高岗,身负重任的他,此刻除了心潮起伏之外,竟没有丝毫寒意。他就那样站着,聚精会神地凝视卢沟河对岸丰台大营,那里是燕山左卫驻扎的地方,现在看起来云烟飘绕而且静悄悄的,如同冬眠一般酣睡着,这使他有了一种轻爽的感觉。张信开始有说有笑地跟身边的亲卫们闲谈,问他们来到北平之后的感受。
不过没多大功夫,这种轻爽就被不安所代替了。重任压身的压力,使他的思虑常常在乐观和忧愁中摇摆。此刻,张信的思绪又在摇摆不定了。多年军旅生活的直觉让他感到,在北平这片四处飘着迷蒙的土地上,或许是一帆风顺;或许又是潜伏着诡谲的阴谋。
张信真希望能够和平的结束任务,但是该来的,却也无法回避。这使他更增加了内心的不安,脸上也明显地挂着快活不起来的复杂表情,弄得跟随左右的亲卫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过这种沉闷、难堪的气氛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场面改变了。
天气阴沉,朔风呼啸而过,雪铺天盖地,越下越大。但是依然遮掩不住从丰台飞驰而出的一队黑甲骑兵,簇拥着两人急速而来。
张信的脸色不由变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正常,在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士兵哗变了,但这怎么可能呢?骑兵顷刻之间就到了附近,黑甲骑兵大约有一个总旗左右,所簇拥的确实燕山左卫千户张玉和燕王府的仪表袁容。
看见张信在桥头站着,两人迎了上来,下马行礼相互寒暄了几句,袁容脸色整了整,遂拱手道:“不知张佥事可否赏个面子,借一步说话。”
怔了一下,左右看了一下自己的亲卫,都露出紧张的神色,自从来到北平后,遭受到的敌意,任是谁都能感觉出来,朝廷派他的来意,恐怕北平守城门的老卒都能猜出为啥。现在燕王府突然出手,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是落到谢指挥使或者朝廷的耳目里,到底会怎么的想他,不过考虑了一下,张信还是点点头,示意手下散开。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袁容则给了一个十分雍容的微笑,不过在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荒野显得有些诡异,卢沟桥上的空气仿佛冻结一般,似乎一切都在静止中。
袁容和张信在前,张玉则在身后跟随,三人沿着卢沟河往东面走着,而两边的宿卫则远远的在四周警戒,不允许有人任意闯进来,登上斜坡,鸟瞰对面风雪笼罩着的丰台大营和面前的这座卢沟桥。
丰台大营隶属于北平府宛平县,紧紧扼守着卢沟桥。早在战国时代,芦沟河渡口一带已是燕蓟的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原来只有浮桥相连接。南宋绍兴二十三年年金朝定都燕京之后,这座浮桥更成了南方各省进京的必由之路和燕京的重要门户。车水马龙,行人相接,原有的浮桥显然已不能适应都城的需要。宋淳熙十六年六月金章宗开始修建芦沟桥,三年后建成。初名“广利桥”。后因桥身跨越芦沟,人们都称它芦沟桥。
两侧石雕护栏各有一百四十条望柱,柱头上均雕有石狮,形态各异,共计有六百二十七个,“卢沟晓月”从金章宗年间就被列为‘燕京八景‘之一。
三人不语,凝神眺望着。看见张信不开口,袁容不由悄悄的向身后的张玉使了一个眼神,后者马上会意,遂疾走几步,赶来上来,不过碍于身份,还是落后于两人半个身位。
扬起一双浓眉,满腮的络腮胡子都硬揸起来,挥着一双大手,对身边的张信和袁容豪迈地说:“两位请看,一旦丰台大营粮草充足,有我燕山左卫在,就等于扼住了燕、蓟的咽喉,任它是千军万马,也难过这卢沟桥……。”
张信听罢,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笑容,嘴里说着:“是吗!”便信步顺着河堤走了下去,站于卢沟河面上,由于天寒地冻,他早已经派亲卫测量了冻结情况,所以十分随意的就下去了,站定后,问张玉道:“你那燕山左卫能挡得住我吗?”
话虽这样说,可心里却没有那么轻松。张玉的话已经说得大胆之极,燕山左卫所驻扎之丰台,却是再北平府的南侧,而泸定桥却是进入北平的必经之路,张玉暗指的防御谁过桥,不用想就可以才出来。
想到这里,张信的心里不由一沉,扭头望望自己的亲卫,此时正警惕的朝自己窥望,再看袁容和张玉,却和没事的人一样,也顺着河堤下来,走到他的身边。
“今日不在军营,也不在官场,我称呼一声张兄如何?”袁容依然的一副雍容之态,不紧不慢的说道,他的父亲袁洪和张信的父亲张兴,不但同为当初追随太祖的开国功臣,而且袁洪乃是寿县人,而张兴是临淮人,基本上算是同乡,所以袁容和张信虽然有年纪上的差别,对于这个请求,还真的是不好拒绝。
“客气了,我们本就是平辈而交,何来此问?”张信点点头,道:“不知今日何事惊动了王府仪表,是下官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虽然没有否定袁容的说法,但是也不和其攀附那个交情,身材伟岸、面貌端庄的张信,穿上戎装,显得特别的雄威,有一副凛然不可犯的威武。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张玉看到对方如此不冷不热的应付,不禁为今天的拦截有些失望,有点生气,腮帮都鼓胀起来了,两只大眼也睁圆了。但是想到道衍大师临行前的吩咐,便压下心头的怒气,扭头朝远处看去,索性不参与到谈话中来。
袁容丝毫不放在心上,举手一辑道:“张兄,今天咱们也不绕圈子,之所以再次拦截,只是不想引起张兄与谢指挥使、张布政使之间的误会而已,相信今天张兄都是亲信跟随,而在下亦然,有些话,说过之后,若是能听进去,那就皆大欢喜,若是张兄不喜,那就权当事情没有发生过,今天见面,绝对不会传出去。”
看着张信默然,袁容问道:“不知张兄对于家岳,是什么评价?”
“张兄来到北平也一段时日,看此地在家岳的治理下,发展如何?”袁容连着问两个问题,张信只是不答,遂继续问道:“不知张兄对于朝廷如此不顾至亲之情,严苛诸藩,是如何看法?”
没有想到张信这次倒是回答了。说道:“朝廷决断,岂是我们做臣下的所能妄加评论?”
袁容心中一喜,马上又是双手一辑,道:“张兄说的是,不过,北平士卒之心,张兄近年来也应该知晓,家岳若无雄才大略,断不可能人心所向燕王,刚才说道朝廷决断,你认为真的是朝廷决断吗?”
“当今皇上在潜邸时就素有孝名,必不会羁押家岳,只是朝廷内一班书生在那里作怪,黄子澄、方孝孺等书生为了自己的功业,视藩王如仇寇,家岳之功,天下皆知,有大功于朝廷,仍免不了被猜忌,被羁押在京师。皇帝有心放归,皆被那般奸党所阻,世子有心靖难,迎燕王归藩,还朝廷清明,若能得张兄襄助,共扶朝纲,青史之上,必万世留名。”
“如今朝廷文人得势,一意贬抑武人。方孝孺厉行改制,大提文官品级。朝堂之上,文官气焰大涨;已有重蹈旧宋覆辙之势。张兄亦是武将,望三思之…….!”
还没有说完,张信伸手拦住,厉声道:“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今日就暂且到此吧!!!”
袁容愕然,刚才还以为有些进展,谁知道情况急转而下,看着张信也不上岸,在冰上行走了往对岸而去,未及几步,突地停下,道:“看在同乡的份上,今日之言,张某只做什么也没有听说,望袁仪表慎之!!!”
说罢,也不多言,径直离去,招呼着自己的亲卫,牵了马在对岸等他,目送着张信离去,袁容面上的笑容不减,但是张玉却是已经小声的开始骂娘了。道:“郡马,不如末将领一队人在前面把他们全部……。”
伸手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袁容摇摇头,笑道:“不用!”
“您说的这么清楚了,万一他向朝廷举报,岂不陷燕王爷于险地吗?”张玉有些不解,问道。
“他不会!”袁容断然的摇摇头,道:“我本以为无望,可是最后其却暴露了心中所惧,张信是个惜身之人,但凡这种人,必有私心,就算是暂时不归附,但是不用担心他会举报。因为他的家小全部在北平城,就算是举报,朝廷来剿,他必是祭旗之人,这一点张信比谁都清楚,要不不会有最后表白之言。”
“呸!”听到这里,张玉才算明白过来,骂道:“我还以为是多么三贞九烈,原来是怕死……。”
“没有他怕,那就该咱们怕了。”袁容白了张玉一眼,心道,跟着蒙古鞑子时间长了,好人也变得蠢了许多。
张玉听到这话也不着恼,说:“郡马深谋远虑,远见卓识,末将十分佩服。”
说着,两人慢慢的走回岸边,跃身上马。一道在整齐的护卫队伍的簇拥下,飞驰往丰台大营而去。
时近傍晚,张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北平城中。这已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三次巡营了,每巡视一次,他的心便沉重一份。
“大人,咱们是回都司衙门还是回府?”就在张信心神不宁时,旁边的亲卫问道。
抬头看时,已到了岔路口前。稍一思索,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去衙门。今天就先回府歇息吧!”
随即带领着亲兵们折而向左,朝一条小巷中穿去。
由于城中人多,所以也不敢纵马驰骋,在那里慢慢的走着,张信的心理十分清醒,又十分迷茫,此次来北平的三人中,都指挥使谢贵,乃是东晋谢安的四十世子孙,自然是能得到文人的青睐,而北平布政使张昺,又是进士及第累官至工部右侍郎和刑部侍郎等职,也是文人一系。
反观朝廷用人,已经体现以文治为本的现象,而自己,没有什么背景,父亲张兴征战一生不过是指挥佥事,之所以自己被调往北平,除了他能打仗外,不过是因为他与燕王没什么关系而已。刚才袁容说出的,正是他想了很久的问题,触痛了自己的内心,才慌忙离开,但是以后呢,该何去何从?
就这样走着,张信回到了自己的府中,让亲卫们下去休息,自己却去后堂给母亲请安,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每回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母亲请安,让其放心。
两个儿子张鋋、张镛首先迎出行礼,一起往后堂,看见小女儿张媄在那里温顺的替奶奶捶着因天冷而发痛的寒腿,妻子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着母亲喝药。一家人的温馨顿时笼罩在张信胸中,愈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看着母亲慢慢的睁开眼睛,连忙疾步赶过去,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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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快打仗了,可能最近大家嫌虫子啰嗦了,但是虫子改不了这个毛病,只能慢慢的纠正,还望大家原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