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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还是丽日蓝天,阳光暖烘烘地洒在独秀馆后蓝湛湛的湖面上,映出环湖岸边烟柳粉墙的倒影。临水厅堂的轩阁全部打开,显得特别亮堂。徐辉祖坐的是一张宽大的檀木椅,陕西布政使俞士贤等官员依次坐在茶几边的红木椅上。
在京师养就成清秀红润的面孔,显得依旧那么温和,那么舒爽,徐辉祖一边品茗,一边微笑地说道:“西安繁华、古城雄姿,生气勃勃,秩序井然,乃各位大人辖制有方所致,众位大人真的是劳苦功高啊。”
俞士贤心里明白,魏国公已经分别召见陕西这班重要官员,也不知和他们说了些什么,自然不便打听。见徐辉祖的目光移过来,连忙欠身说:“陕西若有起色,全赖皇上英明,烛照万方,官民将士无不感威威德,上下用命。魏国公莅临关中,训化鞭策,乃下官们荣甚幸甚,还望魏国公不吝赐示。”
“大人过谦了,”喝一口香茶,说:“此行一来代天子巡视边陲,严办与蒙元私自贸易……,”说到这里,突然挂起脸,严肃地说道:
“陕西关隘之重地,蒙元余部鞑靼对于天朝的请求,相信各位大人都已经知晓,但是之前私货出境猖獗,海关形同虚设,圣上震怒,汝等务必烙遵圣谕,严禁走私,重整榷场,雷厉风行的缉捕私商,宁严勿宽,该杀就杀决不手软,不管他是官是民,只要触犯大明律例,就该严惩不贷!”
突然截住话头,迅疾地向众人扫了一眼,俞士贤心里一格顿,立即就想起一些事情,偏偏发生在朝廷巡使到来之前,难道魏国公就是为此而来,如果是只恐凶多吉少了。他猜谜似地注视着徐辉祖,
停顿之后,随即又语意温和地转开话题,接着说道:“陛下思虑秦王殿下尚且年轻,还需要各位多多辅佐一下,二来自洪武三十年沔县人高福兴、田九成等聚众作乱,自称弥勒佛下世,田九成称汉明皇帝,并与沔县西部金刚奴逆贼相结合,建年号龙凤,金刚奴号四天王。攻略阳、又攻徽州、文县。虽然当时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统领四川和陕西都司数万人评乱。将高福兴拨作擒杀。但是余众在金刚奴与仇占儿等领导下,退回到沔县西部地区继续作乱,甚至绵延到四川境内,皇上心里十分不安……。”
“下官有罪!”
陕西都司指挥使张震连忙拱手说:“沔县之乱乃下官剿灭不理,聆听圣上垂训,今瞻仰魏国公丰采,于陕西乃天赐良机。大人指命,我等当竭尽驾钝,尽力效劳。”
徐辉祖手抬了一下,道:“指挥使大人言重了。”
这班陕西官员分别被徐辉祖宣召过,心里都明白,这虽然辞锋严厉,充满肃杀之气,但也不会怪责到那个人身上。
因为大明十大军镇即成,地方上一般不用承担平叛责任,就连陕西都司,现在最大的职责也不过是缉拿盗匪,供应军需等等等,而皇上的意思,是军政完全分家,就连西北军镇的行辕也设在兰州,更不要说定西军只在西安有一个师的兵力,军镇总督直接向皇上负责,和地方政务是牵涉不到什么。
不过魏国公此举倒是有些奇怪,在公开召集陕西官员的情况下,却说了两件截然相反的事情,走私草原乃是海关的责任,而沔县叛乱乃是西北军镇的责任,和在场的官员却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为什么却是再这个场合说出来呢?
这不由使大家开始重新考虑魏国公此次的来意,从明旨上看,魏国公此次前来巡边,却是没有说明具体事务,而现在又东敲一榔头西敲一榔头的,到底是什么用意?但这些官儿早已经是成精似得任务,此时更是装聋作哑,谁也不问,谁也不谈。
这次与钦差大人的见面,陕西的官员虽然听了很多话,最后还齐聚在醉仙楼畅饮一番,但依旧是莫名其妙的揣测不到此次魏国公的来意,最近几年朝廷政策多变,虽然没有动摇根本官制,但已经使每个人有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心理,就犹如陕西都司,原来是多么一个炙手可热的衙门,可是现在却变成了闲散之地,在京师有些关系的人还听说,皇上有意将都司变成一个叫做警备厅的衙门,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不过从每日发来的《大明周报》中,敏感的人已经感到朝廷是在为这个叫做警备厅的衙门造势。
—————————————徐辉祖的分界线——————————
在大明,西安有名的依旧是夜市,那儿灯火如昼,妓院赌馆,杂耍戏文、茶楼酒肆……。比京里的夫子庙和秦淮河岸还要热闹。
西城繁华大街旁,有一条名曰江南春坊的小街。颇似江南格局的粉墙瓦屋,烟柳掩映的精舍,确是奇特有趣。入夜之后,香坊两边垂下几十盏造型各异的灯笼,灯笼上映出“迎春坊”、“脂粉楼”、“杏花院”等粗黑大字。
春风拂拂,阵阵脂粉香味扑面而来,游人三三两两走进江南春坊,但见墙边门下,浓妆艳抹的姐儿媚眼流波,嗲声嗲气,一片莺啼呖呖,娇声婉转。
有一个打扮极为粗豪的壮汉,抱着胳膊,披着朦胧的月色,从“迎春坊”、“脂粉楼”、“杏花院”门前侧身而过,几位姑娘高声地喊他:“大爷,进来玩玩吧。”很亲切,很自然的有两个姐儿就走过来要挽住他的臂膀。
向她们笑笑,点点头,轻轻地拔开勾住他的手臂,朝前面努努嘴,示意自己是有目标的,而目标正是巷子最深处的“素荷居”。
看到这个情景,走上前的姑娘摇摇头,放下手来,显然这条街有这条街的规矩,客人有了相熟的地方,是不能乱抢生意的,露出一副遗憾的面孔,瞄了一眼那大汉隆起的腰间,媚笑着说:“大爷走好,有空也来我们脂粉楼玩玩。唉,何苦走那么远呢…...,”
好像是听见那女人最后的挽留,那大汉摸摸后脑勺,憨笑着说:“以后呗。”
月色灯影下的大汉显出温和、憨厚的一面,与他高大剽悍满脸胡须的外形很不协调,
听完这话,姑娘们职业般的嘻嘻地笑起来,又去迎接新的客人。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客人去素荷居一般,好像知道客人就算是去了哪里,也迟早会忍受不了转到他们脂粉楼,这种事儿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她们很乐意看到这种情况。
因为谁都知道,素荷居的老板钱眼儿是个稻壳儿也要榨出油的婆娘,又尖钻又刻薄又吝啬。眼睛只管往钱看,三年前,钱眼儿从江南据说是花了三百贯宝钞买回一个姑娘,那时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听说是京师一个大官犯了事,被教坊司卖出来的。
精研琴棋书画,又长得出格的娟而透逸,钱眼儿给她起名叫素荷,就连她开的这个勾栏也易名素荷居了,不到两年工夫,素荷声名大噪,文人学士,纨绔子弟接踵而来,就连一些知府、将军、朝廷封疆大臣也慕名前来猎奇,素荷成一棵摇钱树。那白花花的银子从这棵摇钱树上哗啦啦撒落下来,乐得钱眼儿合不拢嘴。常常向人夸道:“我这女儿,倘若是在京师,尚书老爷也会看上她的。你没听说大宋朝有个名妓李师师么,一品宰相李邦彦,朝廷大臣风流才子周邦彦都是院里的常客,就连徽宗皇帝……。”
但摇钱树总归是摇钱树,那个价钱也真不是盖的,一般的人还只能看看就算了,脂粉楼的姑娘们看到这大汉衣着普通,就算腰里鼓囊囊的是钱袋,能有多少宝钞,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望梅止渴而已。钱眼儿可是定下规矩,若想晚上在院子里听素荷弹唱、对奔、共餐,至少十贯宝钞。就算是只在屋里坐上半个时辰,得给二贯宝钞。
江南春坊靠素荷居的路边摆着个小食挑,亮着油灯,老头儿敲打着两片竹板,小锅儿热气腾腾,大汉这才想起,晚饭还没吃呢。坐到食挑前的狭长条凳上,要了两碗馄饨、两块烧饼。
“唉!”边吃边不住的看向素荷居的大门,竟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推开碗筷,用手背擦了擦胡须,付了钱,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得,往前走去。
一带粉墙,两扇黑漆大门,四盏八角粉红纱灯在檐下轻轻摇曳,灯光柔和,门楣上俯悬着一块黛色大理石镶嵌的洁白的三个大字“素荷居”,黑白分明,十分醒目。
厅堂内灯烛辉煌,笙歌丝弦之声不绝于耳,钱眼儿和几个大茶壶正满面堆笑,与那些走进院子的客人们周旋,不断地传出尖叫声“见客啦!”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儿从后堂侧身而出,发出一阵阵纵情的谑笑浪语声。
站在院中老槐树的巨大阴影下,望着热闹的厅堂,犹豫了一下。同时从老槐树边走出来,甩开步子,跨进厅堂。钱眼儿见有客人进来,首先瞄向的就是穿着,待看到一身平常打扮,顿时就没有了招呼的兴趣,朝身边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伙计会意,迎了过去。
还未说话,那大汉就将一张宝钞放在他手里,然后居然有些扭捏的说道:“我要见素荷姑娘!!”
伙计还没有看清楚宝钞的面额,钱眼儿已经听到了大汉的话,嘴角不由一撇,却是走了过来,这年头,不露富的人多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不要怠慢了豪客。
还没有等到跟前,就听见那个伙计从嘴角“嘻~~”的发出了一种声音,然后那伙计道:“客官,这数目不对啊!!”
看到伙计在那里大惊小怪,还以为客人给了多大面额的宝钞,伸手拿过,注目一看,鼻子差点没有气歪,虽说现在宝钞随着需要,朝廷已经发行了大额宝钞,但也最多十贯面额,相当于千元大钞,可是钱眼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大汉递过来的竟然是十文的宝钞,这点钱,恐怕在这素荷居连买一杯酒都不够。
钱眼儿明显的有些气出不顺了,将那宝钞扔了回去,道:“我说这位大爷,这钱你留着吃碗馄饨吧。”
依旧是憨厚的笑容,又将宝钞递给钱眼儿,呵呵笑着说:“老板,你再仔细看看这钱,可是素荷姑娘想要的啊。”看到周围有目光注视,遂央求道:“俺只消一炷香时间,看看素荷,说上两句话就走!!!”
周围客人和姑娘听到这话,轰的一声就散开了,原来是没有钱的家伙想要找素荷姑娘,也没有打听一下价钱,那些往来于江南、西安和塞外,有个大老板光顾素荷姑娘,一出手五十贯钱,还给梨花院捐赠五百贯宝钞,为的是修葺、美饰素荷姑娘的居室藏秀楼。现在给十文钱,连那些老板的赏钱都不如,还想见素荷姑娘,真的是白日做梦。
却没有想到钱眼儿翻来覆去的看了那十文钱的宝钞,却冷冰冰地说:“今晚素荷姑娘需陪贵客,客官担待一下吧!!”
刚才招呼这大汉的伙计诧异起来,他知道老板是什么样子的人,遇到这种事,还不马上翻脸,将这大汉赶出去,怎么会还耐心的解释呢?
“不,俺非要进去看看她。”大汉这样说,又道:“如果不方便,俺可以等!!”
钱眼儿显然是有些吃错了药,转头看了一下旁边,看见又有客人到了,马上让刚才那个伙计去招呼,却将这大汉亲自领进后院,指了指尾处的那个楼阁,随后又匆匆出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刚一推开藏秀楼疏篱围抱的竹门,小院廊下的鹦鹉便脆声叫道:“有客到了,欢迎、欢迎。”
素荷姑娘一身缟素,宛如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两弯新月似的眉梢轻颦,薄雾轻笼深漂的眸子浸润着无限忧伤,转过头来笑了笑,却猛地顿住了。
“小芝!”那大汉疾步上前,伸开双臂,素荷却是扑进他宽大的怀抱里呜咽起来,大汉道:“小芝,是不是哪个王八羔子欺侮你了?”
原来素荷姑娘之前叫做小芝,此时她的脸紧贴着大汉的胸脯,摇摇头,啜泣着。
“小芝,俺……!”大汉捧着小芝的泪脸,跺着脚说:“俺一定想法子让大帅收回成命,让你回去,不要再在这里受苦了。”
小芝轻轻地推开大汉,挑开门帘,朝内室走去,儿那大汉紧紧地跟着她。
坐在妆台前,对着菱花用手绢轻擦泪痕,哀怨地看着傻乎乎站在窗前的大汉,深深地叹口气说:“金彪,算了,大帅的意思,岂是你能改变的?”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继续说道:“将军对我们全家有活命之恩,就算是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不!”金彪大声吼了一声,同时用拳头捶自己的头,说:“不行,俺快受不了了,这次回去,就给大帅说,俺救过大帅的命,大帅会答应的。”
小芝笑了笑,就当是没有听见一般。自从陷入烟花巷里,他已经习惯了,要是金彪能将她要回去,早就要回去了,还用等到今天?!
只不过是钱眼儿手中的摇钱树,嫖客们取乐的玩物和大帅放在西安的棋子而已。她知道这个金彪对她好,又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正因为这样,看着金彪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才使小芝更加伤心。现在她只有这一副俏丽的面孔,还会弹琴吟唱,做两首歪诗,养在这院子里,便有一班纨绔子弟,文人雅士甚至达官贵人纷至沓来,还只得装作笑脸,热情接待。但是心里……。
小芝的泪又在眼中转起来,走近琴架,轻轻拨动琴弦,嘎然发出一声颤音。
“小芝,俺要娶你,一定能让你出去!”金彪无可奈何地重复着,他也想不出自己是第几次说这种话了,但没有一次能够实现的。
小芝凄然苦笑,摇头。推开窗户,小院里铺满月光,窗前竹叶婆婆,疏影轻摇,红雨飘零,纷纷坠地,狂飞的蜂蝶扑打着簇簇梨花,团团月季,青苔漫生的青砖地面上散缀着点点胭脂,星星雪片。
小芝的滴滴清泪,像是点点苦雨,点点滴滴落在她破碎的心上。往事如烟如梦,小芝本姓姚,原名芝,老家远在风光如画的西子湖畔,父亲却是原来蓝玉手下的参将,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爆发时父亲当时正在军中,后因为涉案被押回京师受审,最后被判死罪,株连全家,姚参将鸣冤不迭,死不瞑目,魂魄飞到阎王殿也不明白自家究竟犯了什么罪过?那时小芝才七岁,和母亲一起被送到教坊司,后来得罪教坊司的太监,屡被欺凌,在洪武二十九年,被发送边关为奴,一路上受尽折磨,到达陕西时,正好遇到高福兴、田九成叛乱,他们母女二人又被裹入乱军之中。
后来朝廷发兵围剿,高福兴、田九成被诛,他们却又面临着被乱军欺辱,幸好金刚奴与仇占儿收拾高福兴的余部,在他们即将受辱的时候救了他们母女二人,而这个金彪,却是金刚奴的侄子,慢慢的的喜欢上小芝。
未曾想到,金刚奴为了探听朝廷大军的动向,特别花钱在西安办了一个勾栏妓院,又托故让小芝来这里卧底,而此时派金彪过来,却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利用西安城内的眼线,探听这次关于钦差的来意,看看是不是专门针对他们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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