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朝廷也做生意?”杨旭不懂。
胖子说道:“朝廷也有自己考虑!自太祖立朝时起,商人便是贱籍,可只因利大,仍让人对此道趋之若鹜。况且,朝廷每年的赋税达上千万贯,若能汇总为区区几张银票,岂不省去了很多的事?”
更为重要的是,朝廷税收的转运,若是落在普通商人的手中,国家命脉便受制于人,这自然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所以,这大通钱庄背后最大的股东,正是朝廷!
士林之中,不乏那些古板的儒林大家,若是朝廷公开参与经商,必然会掀起士林之中反对的声浪。如此,世人才皆是认为大通钱庄是刘家的产业。
“你说这多些,和钱庄的挤兑事件有什么关系?”
刘耀祖说道:“当然有关系!若这股风波持续不断,必然会令朝廷觉得,我刘家已经无法掌控住这条经济命脉,势必会令换一家合作。而这个人若是听命于严嵩的话……”
其结果已可想而知。介时朝内朝外只有严嵩一家势大,无论对朝局百姓,都是一种负担。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似乎已经数十年没有这般大的动荡了。市井百姓尚且不知这股暗涌代表着什么。他们不过是这股乱流中的一粒沙,即微不足道,也不惹人注意。
锦衣卫南北府司,朝廷内阁、六部,再到如今掌握着朝廷经济命脉的大通钱庄,似乎严嵩的手掌已经触及到了这些的核心。原本,他就是离权利核心最近的人,若再进一步……
醉红尘。街面上虽然动乱不堪,可这里却仍旧似往日的歌舞升平。江昊今日也在,许多人都看见他蹬上二楼。
“燕儿!”只有江昊一人知道,这“花魁”就是燕儿。是跟着他从西安府回来的。“你的仇就要报了!”
燕儿盈盈一笑。“那杨旭死了?”
“还没有,不过也活不多久了!”
燕儿为他斟了一杯酒,眼角飘的他心都荡了一荡。
江昊喉结动了动,也不知是在吞咽刚刚入喉的酒水,还是他的口水。“那杨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他所仰仗的无非就是张辑的庇护而已。如今张辑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了他?纵然杨旭有些本事,奈何这番严公子请动北镇抚司出马,料他也翻不出天去!”
“最近两日,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江昊转而问道。他还没有糊涂,心底仍旧想着正事。燕儿之所以会成为“花魁”,就是他埋在此处的一个眼线。
酒桌上,是最不容易保守秘密的地方。而且,若是桌上再有如燕儿这般美艳的姑娘做陪,只怕天大的秘密也要被抖出来。
“都是些草包而已,哪里有什么正经事啊!”殊不知在燕儿的心中,江昊也同样是个草包。他甚至想不通,严世藩父子为什么会如此的器重他。
江昊说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个官宦子弟。他们各有各的消息,若能掌握好,自然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燕儿转至在江昊的身后,一双手轻柔的在其肩膀上捻动。“听说最近,三殿下正在忙着四处借钱。”
“裕王?他忙着借钱做什么?”
“借来的钱,自然是要花出去的。”
借来的钱,自然是要花出去的。可究竟该花在何处,却没人知晓。
裕王名朱载垕,嘉靖皇帝第三子。这位裕王也非是常人!两位兄长早夭,按祖制该册立其为太子。可嘉靖皇帝偏偏就不,反而是将之派往封地,成为一任藩主。
由此可见,皇帝并不喜欢这个儿子,故而众位大臣对这位殿下的看法也是不一。
这不,今年奉召进京,却迟迟不曾见到皇帝。朝堂文武也不与他多做深交,更是逼得他不得不借钱打点。
裕王殿下身量不高,只是常年在外,性情不比死朝中世家子弟那帮的跋扈。或许正是有鉴于此,他才有些个头疼。这借来的钱,究竟该如何花出去?
作为皇子,又有王位在身,自然还是有些朋友的。徐家、汤家、这些世勋显贵们自然不会眼看着他为难。
“王爷,这些钱真的要送过去吗?”下人问道。这人跟了他许久,自也看的出殿下的为难之处。可这件为难事,还要王爷自己决定。
“再等等吧!”终究,朱载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索性,他便再拖一拖。
天近午时,杨旭仍旧在刘耀祖家里打转。这个时候他本该睡了,可一件件烦心事搅扰的他根本就无法闭上眼睛。
昨夜一宿不曾合眼,今天怎么还会有精神?可他必须要打起精神!许千户刚刚传过话来,要他们换上便装在四门巡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这位许千户,今日锦衣卫衙门中来来往往的差人甚多,其中生面孔占据了大多数。
此处离着西门不远的一间酒楼里,用餐的几乎都是锦衣卫的暗哨。单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朝廷鹰犬”与寻常市井百姓的不同。
公门中人,素来先以“恶”看人,杨旭若是当差日子久了,怕也会与他们一样。
林百户也在,他早早就等在了这里,等了已经有两日。那本就是他与杨旭说好的。
“你们怎么才来?昨日我等了你们一天,也没见你们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林百户看见杨旭和胖子。
“我们是真出了事!”杨旭坐下,脸上还带着困倦的疲惫。“我差点丢了命,他差点破了产,你说算不算大事?”杨旭脸上还带着笑,笑容似乎已经同疲惫僵在了一起,根本就分不开。
“怎么回事?”林百户就像听故事一样。不!杨旭所说的话比故事还要离奇。
杨旭说道:“还是先说说你这里吧!好端端的,许千户这是做什么?”
林百户说道:“谁知道呢?就在刚刚,许千户命在京当值的所有差人按事先制定的计划埋伏在四门。也许,是有那大盗的线索了!”
“大盗?大盗会光天化日的劫囚车?”久久不语的胖子没好气的说道。
正说着,囚车就在酒楼外的街面上行过。他们在二楼靠窗处居高临下,连囚车中犯人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在他们的脸上,杨旭分明看到另一种对于生的渴望!
“哎!”他叹了口气,似在同情,惋惜。
囚车行过,街面上陷入喧嚣之中,扰的人心里发燥。随之,街面陷入混乱。
“天哪!这些歹人还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囚车啊!”胖子惊掉了下巴,而埋伏在西门处的锦衣卫暗哨们则是立时而动,一个个蹿出了酒楼、茶肆。甚至街面上几个挑着扁担卖混沌的老汉都从挑子里抽出了腰刀。
“这几个也是锦衣卫的人?”
林百户苦笑道:“他们也要生活嘛!这几个无儿无女,年轻时手脚花销又大,只能是留在锦衣卫里养老。平日里就是喂喂马、干些零活,今天可能人手实在不够了吧!”
这三个家伙都不着急。因为他们都不相信,会有人在光天华日之下劫夺人贩。
时间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酒楼中又重新坐满了人。细看之下,这些人的眼神中都带着幽怨。
街面上,刀锋又重新插了回去,老汉仍旧挑着扁担来回巡视,可生意做起来却是越发的索然无味。
林百户叫过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回几位大人,刚刚是两个卖货的商贩和客人发生了争执,声称那两个外地人偷了他们的货。而那两个外地人则坚持说东西是他们买的。于是……”
林百户显然不愿意听他废话。“也就是虚惊一场喽!”
“正是!”
“回去接着盯着吧!”不过虚惊一场,可锦衣卫的暗哨们却几乎算是倾巢而动,把一切都暴露了出来。
西城门处,薛郎中和李艾碰了个头。“果然不出所料,西门处埋伏的锦衣卫暗哨不下百人,只怕还有更多没被引来。”
李艾也是说道:“另外几门也是如此。看来这几日的行动起了作用,锦衣卫的人必然觉得我们会在城门附近劫囚!”
这几日,外地人日趋增多,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因为京城本就是如此。可近几日的人中,却有半数以上是李艾兄弟招来的。一些江湖中的朋友化妆进城,不断在京城四门中制造麻烦,和小事故,借此吸引锦衣卫的注意力。
果然,一切都很顺利,许千户已经将大部分的人手调集到了城门周围。
李艾说道:“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这些暗哨埋伏的再好,也不过是些普通人而已。我们要防备的,是北镇抚司中的高手!”
“那里有二哥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大胡子邱远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却是江湖经验丰富远胜这兄妹几人,因而李艾才请这位二哥到北镇抚司监视。也正是由此一招,他才发现了严嵩想要暗杀杨旭的也阴谋,从而救了他一命。
可见,世间的事总逃不过一个“巧”字。
巧了!今日的京城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御史江廷玉上奏弹劾常宝童,称其私自行商,有辱祖宗遗德,请皇帝斥降。
实际上,当朝大臣、王公贵族暗中经营商铺的比比皆是,也从未有哪个不开眼的深究过。只不过,昨日常宝童为了给京兆府尹和武城兵马司施压,借此搅乱京城局势,这才说出了自己是清风楼东家的事,因而被江廷玉抓住了把柄。
归根结底,这都是为李艾几人劫囚车所做的准备。并且也是因为江昊曾被常宝童羞辱过,江廷玉这是借机给儿子报仇啊!
出了这件事,朝野中颇多议论。其中不乏士林大儒,也参与到了讨伐常宝童的队伍中来。为此,李艾也颇多不好意思。
“小王爷,是我们兄弟害得您……”
常宝童倒是不在乎。“不管你们的事。就算没有这桩事,只怕江廷玉也会找些别的麻烦。”
若论及江湖,李艾他们兄弟自然十分在行。可若是说起这京城的乱局,他们却不如常宝童看的透彻。“小王爷家世显赫,又与各家勋贵交好,自然不怕那些御史们的弹劾。”
“对!”就连最是聪明的薛郎中也这么认为。“想必各家公候一定也在为王爷申辩。”
“你们错了!各家公候非但不会为我申辩,而且还会联名弹劾我!”常宝童一语惊呆了众人。若真按照他所说,情况岂非更糟?
经过两日的相处,常宝童越发不拿李艾兄弟当做外人。毕竟,在京城朝局中很难见到如此的兄弟情怀,和如此纯正的赤子之心。因而,有些话他也并不想隐瞒。
常宝童说道:“他们越是弹劾我,本王也就越是安全!你们以为皇帝傻吗?”众人摇头。这话已经有些出格,可此间的事不会传到外面去。
“皇帝不傻!江廷玉早不弹劾我、晚不弹劾我,却偏偏在这个京城最为风云际会的时候弹劾我,难道陛下就不会疑心吗?江廷玉素来和严嵩走的近,他这一本,就代表了严嵩的态度。而皇帝可以容忍严嵩弄权、结党,却绝对不能忍受他插手军方的事物!”
突然,薛郎中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我懂了!各家勋贵都与军方密切,他们越发弹劾小王爷,便是在向皇上说明他们与严嵩有默契。到时候,皇帝就要忌惮严嵩了!”
常宝童颇为欣赏的点点头。“不错!这京城中的王公贵族没有一个是傻子。严嵩为什么能如此跋扈,还不是有皇帝的庇护。若皇帝对严嵩失去了信任……”
那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为什么如此多的忠良之臣都未曾搬倒严嵩?杨继盛身遭冤陷惨死,海瑞被一贬再贬。是他们没有才干吗?是他们猜不透皇帝的心!
夜色降临,这一天又到了最为昏暗的时候。京城四门在这一个下午中仍旧动荡不断,可囚车却仍旧无事。最终,差人们只得将囚车再度押送回刑部监牢。
而此刻,李艾一行悄悄的出了开平王府! 飞鱼服和绣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