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还没告诉我,啊~~你、你——”
阿史那晼被萧南拉着坐在牛车上,她正要追问刚才的问题,低头却看到萧南隆起的肚腹,食指抖呀抖的指着,似是看到了什么鬼怪一般。
“你没看错,再有四个多月,我就做阿娘了。到时候,你做宝宝的干娘如何?”
萧南笑得一脸温柔,伸手轻轻抚着肚子,柔声说道。
“啊~~你、你,”阿史那晼又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眼瞪得溜圆,抽筋的食指直接戳到萧南嫩滑似豆腐的脸颊上,“你真是萧南?襄城县主?跟我一起打猎马球斗鸭子的乔木?!”
不会是换了个人吧?
乔木怎么可能笑得如此、如此温柔似水,这模样就跟她软弱的大嫂一模一样,全然没有过去的明媚、张扬和洒脱。
要知道,阿史那晼之所以能跟萧南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主要还是她们两个极为相近的个性。
两人年纪相仿,同是出身名门、血统高贵的世族贵女,从小备受宠爱,随后又都被封为县主。
只是萧南的县主是实封,有三百户的汤沐邑。
阿史那晼的则是虚封,只有二品县主的封诰和每年的俸禄,但这对于没有皇室血统的外臣女来说,已经是荣华至极。
从小,两人就时常跟着各自的阿娘进宫,又都是活泼的个性,一个提出种玩法,另一个便能很积极的相应,甚至给出改良这种玩法的建议。当别人学着所谓淑女、忸怩作态的时候,只有她们两个唧唧咕咕的依旧玩闹。
长大后,每每京城上流社会的闺秀们举办宴会或者游园,她们也是最佳组合,一起组队打马球、投壶、掷铜钱……是宴会中最耀眼夺目的一对姐妹花。
随后,萧南嫁了人,两人的交往不似过去那般频繁,但每次萧南和崔八吵了架,第一个想倾诉的对象是阿娘(当然,也不排除有告状的嫌疑),第二个便是阿史那晼。
可以说,阿史那晼是天底下最了解、最熟悉萧南人,有时甚至比长乐公主还要了解她。
前几个月阿史那晼跟着阿耶和大兄去避暑、围猎,今天早上才启程返京。
刚进城门,阿史那晼便从来接他们的史家下人口中,知道了好友萧南的近况。
一听说好姐妹得了一场大病,连长乐公主都惊动了,当天便匆匆赶来崔家。阿史那晼当下便想到了肯定是崔六那个混蛋做的好事儿。
乔木整天骑马打猎,身子好得很,冬日那么严寒,她打半天的雪仗都不会着凉,大夏天的怎么会生病?
没准儿是崔八又做了什么离谱的荒唐事儿,生生把乔木气病了。
阿史那晼记得很清楚,当初为了一个什么牡丹还是芙蓉的,崔八硬是搬出了主院,让乔木沦为京城的笑柄,时不时被那些无聊的贵妇们嘲讽。
照她说,乔木已经够心软了,那些个背地里勾搭男主人的贱婢,都该拉到一边先打个半死,然后在扔到盐场、矿场去做工,若是那贱婢再可恶些,就直接卖到平康坊,让她勾搭个够。
再不济,也该像某某公主一样,把那贱婢削鼻剜眼,然后再去让她服侍那个臭男人,看他还夸不夸那贱婢貌美如花。
可乔木呢,最是个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人,别看明面上喊打喊杀的,事实上她的心比谁都软,从来没有害过哪个人的性命。
不是阿史那晼诬蔑,那些个世家贵女、豪门千金,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谁手里没个人命。
就是她自己,也曾经一怒之下杖毙了一个不安分的丫头。
但乔木就没有,她可能会训斥、甚至责打下人,但从来没有要过谁的命。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纸老虎一样的人儿,却担了个悍妇的坏名声,阿史那晼都替好友气愤不平。
所以,一听到萧南出了事儿,阿史那晼急得连家都没回,车架也没换,直接坐在牛车里便催促车夫往亲仁坊赶来。
结果却看到一个如此陌生的萧南,阿史那晼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阿晼,你做什么呀?干嘛掐我?”
萧南好气的揪住白嫩胳膊上的两指,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当下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我很痛,这表明,你没做梦!”
这家伙,每次都这样。
“嘿嘿,我这不是掐顺手了嘛,那啥,还疼吗?”阿史那晼看到萧南娇嗔的样子,跟她记忆中的乔木一般无二,这才讪讪的傻笑两声,心虚的问道。
萧南掳起袖子,露出一截莲藕般白皙圆胖的胳膊,吹弹可破的雪肤上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红印儿,其形状、大小颇能跟阿史那晼的拇指和食指对上号。
“乔木,别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的呢。”阿史那晼讨好的帮萧南揉着那红印,好一会儿,才有把话题引回来,“对了,你现在怎么变成这幅样子,就跟我家大嫂似的,柔柔切切,活似没吃饱饭一样。还有还有,你、你怎么穿了这么一件衣服,颜色好淡呢。”
阿史那晼雷达似的双眼上下打量着萧南,这一看才发现,几个月的功夫,她的好友,竟从头到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换。
这让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生怕自己的好友被人假冒,甚至被什么脏东西附体——魏王府侧妃中邪的事儿,她也是听人说的。
“我这样不好看吗?”萧南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简直比淑女样板中的标准尺码还要标准。
阿史那晼紧紧的盯着她,良久,才缓缓摇头,“不好,我看着心酸!”
不知怎的,萧南听了这话竟觉得鼻子一酸,眼中泛起了泪光,她一下下拍着阿史那晼的手背,道:“阿晼,今天在我那儿过夜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阿史那晼点点头,萧南不说她也想留下,看到素日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忽然变成一个端庄贤淑的贤妻,她经过短暂的惊诧后,更多的便是心疼。
呜呜,乔木肯定受了许多苦,否则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该死的崔八郎,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乔木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阿史那晼或许天真烂漫,或许活泼开朗,但绝不是傻子笨蛋。
起初,她刚见到陌生的萧南,确实有些不适应,觉得这人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南。
但刚才乔木的一些小动作和习惯性的表情,终于让阿史那晼确定,面前这个富态雍容的温柔女子,正是她自小认识的乔木。
为何乔木会成为现在的样子,阿史那晼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出来,肯定又是崔幼伯的‘杰作’。
想到这里,阿史那晼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恨不得立刻杀到崔家,找到崔某人,狠狠的教训他一通。
萧南看到阿史那晼关切又痛心的模样,眼中的酸意更浓,紧接着脸颊也湿湿的,似有液体滑过。
上辈子,萧南和阿史那晼的关系并不好。
虽然见到阿史那晼的时候,萧南已经融合了本尊大多数的记忆,清楚知道了两人的交往,言行间也就多了几分小心。
阿史那晼虽怀疑过她,但还是被她遮掩了过去。
只是两人却不复往日亲密的关系。
后来,萧南和崔幼伯和离,跟娘家决裂,阿史那晼闻讯后,更是气急败坏的跑来问她,是不是有人胁迫她,否则,她为何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蠢事?!
阿史那晼是个直脾气,再加上她本就生着气,说起话来也就不怎么好听。
那时的萧南,原本对她就没有多少感情,阿史那晼关切的询问,在她听来,则是辱骂,是蔑视,是恶毒的诅咒。
什么叫损己利人?什么叫蠢事?
说得她跟个笨蛋似的。
还有,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还需要你个小屁孩儿教训?
再者说了,你阿史那晼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县主,而且还是借着阿娘的死才得到的封号,凭什么教训她?
阿史那晼听了萧南的话,目眦欲裂,狠狠的盯着萧南许久,直盯得她心慌意乱,这才用力反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道:“……看你以后还管不管闲事?!”
从那以后,两人便彻底决裂。
萧南二嫁时,阿史那晼也没有出席婚礼。
平日里的宴席,她也刻意躲着萧南。
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她被李敬赶到慈恩寺,偶尔听香客提了一句。
听完后,萧南泪如雨下,她真是没有想到,当年她那般揭阿晼的短,还那么刻薄的羞辱她,她还会帮自己说话。
没错,上世沦为弃妇后,唯一帮她鸣不平的人便是这个心直口快、爽利大方的女孩儿。
这也是萧南内心深处最温馨的回忆。
如今再次看到好友,萧南心底的感动自是不必说,那种满满的亲昵、感动甚至想一诉委屈的冲动……种种情绪无遮无拦的倾泻出来,让一旁坐着的阿史那晼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
“唉,乔木一定受了许多委屈,甚至连公主都不能倾诉,”阿晼误以为萧南的激动是因为跟她久别重逢,彼此间有太多的心里话要说,这才有些失态。
不过,也正是这误会,让阿史那晼彻底打消了对萧南的误会,也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一直到相继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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