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飞轮走得虽慢,但仍然到了方振远的身旁。
陈三故意慢驶轮车,表达出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态。
车子停下,方振远突然挥挥手,道:“退后八尺。”
围在大飞轮四周的雁荡四雄和何坤应声退开。
方振远目光炯炯地看着陈三、小高道:“打开车门后退出五尺。”
陈三脸色一变,但仍然遵照指示,开了大飞轮的车门,退了出去,小高自然跟在陈三的身后行动。
方振远回顾了火云头陀一眼,道:“大师,车门已经打开,请大师自己动手拿吧。”
火云头陀哈哈一笑,道:“好气派!江湖上劫镖之人何止千百,大概都没有洒家这么轻松就能得手的。就算大飞轮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洒家也要开开眼界了。”
他大跨一步,红衣飘风,人已到了大飞轮前。
方振远突然上前一步,道:“慢着!”
火云头陀回头一笑,道:“怎么,总镖头后悔了?”
方振远道:“大师是诚信之人,方某只是觉得把话说得越清楚越好。”
火云头陀道:“洒家受教。”
方振远道:“大师只是要取得一个檀木箱子?”
火云头陀道:“不错。”
方振远道:“箱子里装的是甚么,大师知道了?”
火云头陀沉吟了一会,道:“方总镖头这大飞输的车厢之中,装有几口檀木箱子?”
方振远道:“大师自己看吧。”
火云头陀一扬浓眉,推开车门,只见相当宽敞的军厢之中,只放着一口檀木箱子。
那只是一口宽不过半尺,长不过尺半的小木箱,如论车厢中的空间,这种箱子放个三、五十口也放得下,但却只有一个。
方振远淡淡一笑,道:“大师满意吧?”
火云头陀暗暗运功戒备,缓缓提起木箱,跃下飞输车,既无人出手袭击,车中亦无机关发动,他不禁一呆。
方振远轻轻叹口气,道:“大师请吧。”
火云头陀摇摇手中木箱,道:“这箱子里会不会放看火药、毒物?”
方振远道:“如是火药、毒物,方某人也不敢放在大飞轮之中了。”
火云头陀淡淡一笑,道:“方总镖头高明,洒家不能不佩服了。”
方振远道:“大师好走!方某人不送了。”
火云头陀苦笑一下,提着木箱大步而去,红衣飘飘,片刻间已走得踪影不见。
小高冷眼旁观,也只瞧出个大概情形,个中究是如何的玄妙,却有着甚多不解的地方。
只觉江湖上,除了武功之外,在成败生死之间,机智与经验也占了极大的比重。
方振远目送火云僧走远了,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总算减少了一个强敌,但愿五行高僧行动如一,那就可以消去一大阻力。”
他翻身上了黄骠马,向前行去。
大飞轮又开始向前驶去。
小高眼看一切恢复了常态,忍不住低声说道:“陈三哥,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陈三道:“咱们总镖头,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经验丰富、机智过人,那火云头陀虽然知道上了当,但却有苦说不出,只好硬看头皮走了。”
小高一脸困惑地问:“火云头陀上了甚么当?”
陈三急急说道:“小声一点,要是让几位镖头听到了,只怕要挨上一顿好骂了。”
小高一伸舌头,不再多言。
倒是陈三忍不住,自行说道:“那木箱之中,绝非火云头陀需要之物。”
小高道:“可是,车厢之中只有一个箱子啊,总不能大飞轮上是空的……”
“这是咱们总镖头神机妙算了,”陈三满脸得色地道:“火云僧明明知道上了当,却又说不出甚么及悔的话。”
小高心中忖道:“五行头陀在江湖上是很有名望之人,他也出手夺镖,可见这趟神秘之镖,定非平常之物了。”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涌上心头,这大飞轮中究竟运的是甚么东西?我得想法子瞧瞧不可。
这一条双峰夹道的险恶之路,绵延了十余里长,但除了火云头陀现身栏截之外,竟未再遇危险。
出得山口,唐瑜突然长长吁一口气,道:“方兄,过了这一段最为凶险的地方,他们也该知难而退了。”
方振远摇摇头,道:“我的看法有些不同。”
唐瑜道:“愿闻高见。”
方振远道:“如论读书之多,用计行谋,小兄自知不如贤弟,但如论江湖上的经验、阅历,为兄就比贤弟丰富了。”
唐瑜道:“方兄的意思是……”
方振远道:“这条险路上只出现了火云头陀一人,只是证明了动这批镖货的人,可能早有了协议,分段拦截。”
唐瑜道:“放眼中原江湖,有多少人会对方兄的镖车下手,方兄心中应该是早有概念的了?”
“困难处也就在此了,五行头陀在江湖上虽然独行其事,不受一般规戒约束,但如严格划分,他们是属于正道中人,从未听说他们有劫镖的行径,但这一次,他们却破例出了手,究竟还有多少人会出手劫镖,就很难知道了……”话声一顿,又道:“不过,有几点我相信出了他们意料之外。”
唐瑜笑道:“哪几点?”
“一是贤弟在此,他们绝未-到我会把追风剑拖下水。”
唐瑜笑道:“我虽已多年不问江湖中事,但凭你我兄弟的交情,遇上了自然不能不管。”
方振远脸上突现坚毅之色,道:“我发觉水道不通时,就明白了处境的险恶,我想不出甚么人有这么惊人的能耐,能够把这许多武林高手集于一处,让他们听命行事。”
唐瑜沉吟了一阵,道:“慢一点……你是说有一个人在暗中指挥,操纵了许多水旱两路的人物,在和九江镖局作对?”
“未必是存心作对,但却是志在夺镖。”
唐瑜道:“甚么人能让中原道上水早两路中人,听他之命行事?小弟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方振远道:“愚兄也想不出他是甚么人,但一定有这么一个人。不是小兄夸口,就目前中原道上,水陆两方面开山立派之人来说,还没有哪一个人敢向九江镖局挑战,除非有一个人能把他们的力量统一起来,并且还要有一些外援参加,所以咱们无法推想出他们的实力,但他们也想不到,我会把九江镖局的力量也集中起来,贤弟,这可能是一场大对决,胜则九江镖局奠定了全国第一大镖局的基础,败则可能毁去九江镖局的基业。”
唐瑜神情肃然地道:“火云头陀既已出现,其余的金、木、水、土也可能参与这件事了?”
方振远苦笑了一下,道:“老实说,火云头陀未曾出现之前,小兄心中还有一个底子。
但火云头陀突然出现,事情就显得神秘莫测了。”
唐瑜道:“一个能让五行头陀那等高手听命的人,自非寻常人物。”
“小弟奇怪的是,你这次究竟保的是甚么?竟牵扯出这许多难缠的人物,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小高突然发觉自己具有人所难及的敏锐听觉,方振远和唐瑜在七、八丈之外交谈,声音细小,但他暗中运功,竟可听得清楚。
他暗暗想道:“我如能知晓这趟镖保的是甚么,也可了去一番心愿。”
哪知方振远突然改用低微的声音,也只有并骑而行的唐瑜勉强可以听到。
小高暗暗叹了口气。
只听陈三道:“小高,是不是很累了?”
“我很好……”小高一挺腰,坐直了身子。
原来他刚才专心一意地窃听方振远与唐瑜的谈话,不自觉地靠在横板上。
不知道方振远说的是甚么?
只见唐瑜一直保持着的轻松神情,突然之间严肃起来,好似一下子担负了一个很重的负担。
陈三伸手拍了拍小高的肩头,低声道:“小高,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你已经不错了,有些人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会吓得屁滚尿流。”
小高本来想解释一下,但想一想,懒得多费唇舌,也乐得借机会养养神,当下闭上双目,向后一靠,倚在横板上休息起来了。
这大飞轮构造特殊,不但陈三的坐位之后有靠背,就是小高坐位的下手,也有微微倾斜的靠背,比起骑马来是舒服多了。
方振远一直保持着缓进的速度,也保持着上佳的体能状况,可以应付随时突来的袭击。
耳际突闻水声滔滔,小高睁眼一看,只见一道江流横拦去路。
虽然没有长江流水那种滔滔气势,但宽也有七、八丈,是非渡船无法越过的大河。
这本是长江的一处支流,称作大洪河,源流不长,但却沟通了两座大湖汇集长江水势相当深阔。
岸上有客栈,江畔有渡船。看看天色,也不过申中时光,渡过大洪河正好是晚饭时间。
但方振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竟然下令住店。
这不是大码头,四、五家客栈,也都勉可歇脚。
唐瑜低声道:“方兄,渡过大洪流,就是一处很热闹的市镇,这地方不但简陋,而且前有大河,后临峡谷,何况,天色尚早……”
方振远笑笑道:“贤弟请看对面两艘快艇和一艘单桅巨船,是不是有些可疑呢?”
唐瑜凝目看去,果见到面有艘巨帆和两艘快艇,靠在码头上似是准备出发。
如若大飞轮登船过渡,对方就可控制大局,随时可以在江面上突击。
他不禁暗暗佩服,江湖上的经验及阅历,自有它珍贵之处。
方振远传下了第二道奇怪的命令,要随行的镖师和趟子手吃过酒饭后立刻睡觉,三更时分再加戒备。
陈三仍然是在车位上吃的酒饭,小高送回碗筷,也顺便带回了总镖头的令谕。
陈三想了一下道:“小高,你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
小高问道:“你呢?”
“我已习惯了在车上休息。”
小高叹口气道:“面临大河,后近峡谷,夜寒必重,你如何受得了?”
陈三笑笑道:“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你小高这几句话,我听来快乐得很。你放心,我带有一条毛毯子,足可御寒。”
小高心中一动,道:“陈三哥,既然你一定要住在车上,我也留下来陪你了。”
陈三急道:“不行!你小子不是不知道,这里夜寒极重,我有毛毯御寒,你甚么也没有,如何能够留在车上?”
小高道:“我去找店伙计借床棉被来。”
小高果然借了一条棉被,陈三大为感动,要小高把棉被铺在车门前面,地方虽小点,但一面挡风,睡那里暖和不少。
柯老大送来了一壶酒和两斤牛肉,拍拍小高道:“夜寒露重,你小子要多多保重啊!受不住寒气就喝口高粱。你要明日,此刻时辰不对,你要是病倒了,可没有人照顾你。”
陈三道:“柯老大,劝他回客栈去睡。”
柯老大哈哈一笑,道:“不行,我知道小高这小子,义气得很,你多照顾他一点就行了。”
陈三道:“你柯老大尽管放心,咱们这趟镖只要平安地回到江州,我就是求总镖头,也要替小高求个实缺出来。”
“多谢你了,陈三哥。其实我小高也不在乎每月多几两银子。”
陈三笑笑道:“你年纪还轻,听我跟柯老大的不会有错。”
柯老大突然伸手按在小高肩上,道:“小高,不管出了甚么事,你能躲就躲起来,能走就走,你力量太小了,是那么微不足道,就算你拚了命,也没有多大的帮助,小高,你明白我的看思吗?”
小高点点头。
陈三看了柯老大一眼,道:“我也这么说过他,柯老大,总镖头似乎胸有成竹,小高守在大飞轮上也许是对了。”
柯老大点点头,缓步离去。
夜色中,他步履沉重,似是有无限心事,也流露出无限凄凉,小高几乎要出口叫住他,却强自忍了下来。
事实上,随行的镖头、趟子手,都已经明自此行的凶险及艰难,双方斗智斗力,不是一、二次的拚杀就能够分出胜负的。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不知要经过多少的拚杀才会有结果。
大飞轮停在客栈之外三丈左右,那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下弦月刚刚露出,一阵大风带来了浓重的云层把它掩住。
夜色更暗,风声更紧。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借着月色的掩护,正向大飞轮走了过来。
小高想坐起,但却忍下未动,此时此刻,不宜表现他一身超绝的武功。
步履声逐渐接近,已到了大飞轮四、五尺之外。
陈三终于也警觉了,忽然坐起,同时右手已多了一把出鞘的单刀。
“你是陈三吧?”
陈三已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急急说道:“是总镖头……”
“是我……”方振远行近了大飞轮,身后紧随着长衫飘飘的唐瑜。
方振远看看横躺在车门前的小高,道:“他是……”
“我的助手小高……”
“好!走完这趟镖,你们都有重赏,叫他起来,打开车门。”
小高自然早醒了,直听方振远说完话,才一翻身坐了起来,下了蓬车。
陈三打开车门,方振远、唐瑜行入了车中,关上车门。
车厢内传出了方振远的声音,道:“不要声张,你们不愿意留下来,就回到客栈去睡,愿意留下来,我也不勉强你们,不过,不能堵住车门。”
陈三应了一声,小高只好搬动棉被,陈三示意小高回到客栈去睡,小高却执意不肯。
客栈的棉被又厚又大,小高索性不睡觉,把棉被裹住四周,打坐调息。
三更时分,风吹云动,下弦月放射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小高星目微启,刚好发觉江畔上三条人影疾奔而来。
那是第一流的轻身功夫,三条人影接近到大飞轮七、八尺之外,仍未传出来一点声息。
小高无法推断坐在车中的方振远和唐瑜,是否已经发现敌人,但却担心陈三的安危。
因为陈三睡的地方,正好在车门下面,如对方出手,第一个一定是对付陈三。
三条人影分站三个方位,月光下小高已可看见三个人影都穿着一色的夜行劲装,但却有一条黑色丝巾包住脸部,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情形分明是要掩饰真正面目,这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他们是方总镖头的旧相识,不好意思出手劫镖,故意将脸蒙上。
一个是他们在江湖上有相当的身份、地位,不愿泄露了真正身份。
看到三个蒙面人,小高心中一动,暗道:“我也可以把自己改扮起来。”
他头上本来戴了一顶护脸的皮帽,两边的护耳向下一拉,把脸掩去大半,就算是相识的人,一时也无法辨认。
面对着即将发生的凶险,小高不但没有畏惧,在心情上反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
现在,小高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陈三和柯老大在这场将来临凶险战斗中的安危,他不愿他们受到伤害。
他是个很有感情的人,但却又充满着窥视天下武的奥秘的心愿。
大飞轮对面的黑衣人突然一跨步,人已到了篷车的后面。
陈三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来人欺身到车身的前面,他竟然毫无所觉。
事实上,来人步履轻巧,连一点点轻微的声息亦未发出。
那人伸出了右手,点向陈三。
小高心中大急,不知是否应一该出手相救,正感为难之际,突闻一个冷冷的声音,道:
“朋友请手下留情,他只是一个赶车的人,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那黑衣人的右手,已接近了陈三,突然停了下来。
三个接近大飞轮的黑衣人,同时飘身而退,但却并未退走。
方振远目光转动,扫掠三个黑衣人一眼,抱拳说道:“区区方振远,九江镖局总镖头,自信这些年来行事谨慎,从未开罪过江湖上的朋友。三位如果有需要方某效力之处,但请吩咐一声,只要方某人力所能及,绝不借故推拒。”
小高心中忖道:“看来九江镖局的盛名,实也是得来不易,光凭这份低声下气的姿态,就非一般江湖人所能做到的。”
但三个人却是毫无反应,没有一个人开口答话,只是盯着方振远。
方振远皱皱眉头道:“三位金口不开,用意不明,这就叫方某人为难了。”
小高细心观察,三个黑衣人并非全无反应,只不过他们之间以目光交谈,彼此心领神会。
奇怪的是,三个人似乎都在逃避说话。
难道是怕人由口音中听出了他们的身份?
但闻方振远轻轻叹口气,道:“三位一直不肯开口,就叫方某人无法得知来意了。”
这时,本来在车中的唐瑜,突然一长身飞了出来,道:“方兄,人家不肯开口,分明是没有把你九江镖局放在眼中,你怕开罪了江湖上的朋友,但我唐瑜可不怕。深夜近车,非偷即盗!”
那三个黑衣人同时冷笑一声,六道目光一起投在在唐瑜脸上,神情充满了不屑之意。
唐瑜本是极端聪明的人物,一看三人的脸色,忽然心中一动,道:“三位认识唐某人?”
站在正面的黑衣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道:“追风剑唐瑜,你好狂妄的口气。”
声音怪异,分明是故意捏看喉咙挤出来的声音。
方振远长长叹了口气,道:“各位既然来了,似乎就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了,方某不愿得罪江湖上的朋友,却也不是怕事的人,九江镖局能有今天这个局面,是我方某人手中的于母金刀、十三支甩手铁翎箭所打出来的天下,说到江湖道义、朋友情份,方振远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但如要恃强劫镖,那就要看看各位的手段了。”
仍是那种怪异的声音,道:“方总镖头,今夜打扰,情非得已。方总镖头爱朋友,当能体谅我们的苦衷,至于我今夜来意,方总镖头心中大概早已有数了。”
听口气,分明是故旧相识,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方来劫镖。口气要软中带硬,看样子,套交情、讲斤两恐怕已无法渡过今夜之危了。
衡度情势之后,方振远暗自下了决心,既难善罢,就只有放手一战了。
心中既下了决定,口气一变,道:“老实说,我不明白诸位的来意何在,总不会是来劫镖的吧?”
“很不幸地,被你料中了,咱们今夜来此,正是为了劫镖。”
话出自另一个蒙面人之口,但声音怪异,也分明是故意装出来的。
方振远心中暗道:“看样子,这一位可能是相识的朋友,而且口气坚定,恐非言语所能解决了。”于是他又道:“三位既是劫镖而来,又同必掩住本来的面目呢?”
“事非得已。”
说话的是另一个人,三个人都开口了,但都用装作出来的声音。
方振远心想:“难道这三个人都是我方振远相识的人?”他当下哈哈一笑,道:“九江镖局能有今天这个局面,不是全凭口舌之利得来的,三位如果要动手劫镖,先要把方某人打倒才行。”
“定要动手,分出生死才成吗?”
“总不能让方某人白白地送上镖货,自己毁了九江镖局的招牌吧?”
“这么看来,只有动手一战了!唉,方总镖头请多保重。”
他声音伤感,似是对方振远的决定感到惋惜。
唐瑜右手一扬,“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宝剑划出一道剑花,道:“笨鸟先飞,打旗的先上,在动方总镖头之前,哪一个肯赐教,先把我姓唐的放倒再说吧。”
三个黑衣人互望一眼,正东方位上的黑衣人突然上前一步,右手也多了一柄长剑,冷冷说道:“唐瑜,你不是九江镖局的人,为甚么要管这档闲事?”
唐瑜笑笑道:“诸位既敢劫镖,甘为盗匪,还有甚么事做不出来?但却蒙着大半个脸,岂不是太过做作了?”
他骂起人来,词锋锐利,刺耳难听。
那黑衣人的眼中泛起怒意与杀机,他冷冷的注视着唐瑜,道:“唐瑜,你介入此中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事情更行恶化,闹成惨剧。”
唐瑜冷笑一声,道:“诸位计划劫镖的时候,没有把我唐某计算上,是吗?”
黑衣人长剑一振,道:“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破坏了我们的大事,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坐在车上的小高,听到最后的一句话,心头忽然一震,他忖道:“这口音好熟。”
原来,那人的最后一句话,没假装声音,露出了本来的口音。
唐瑜此时剑已出手,寒芒如电,直刺过去。
方振远大声喝道:“唐贤弟,快请住手!”
他的喝止虽快,但剑势更快,两人双剑,已交换三招。
唐瑜只觉对方内力高强,剑上力道奇重,追风剑以快速见长,而对方剑势的变化竟不在追风剑之下。
唐瑜收剑疾退,后掠八丈,方振远横跨一步,挡在唐瑜身前,此时金刀虽已出,但却隐在肘后,抱拳道:“你……你是雷兄……”
小高心中忖道:“不错!正是雷方雨的声音,这位称霸中州的大豪,怎会劫镖呢?”
那黑衣人突然扯下蒙面黑巾,叹了口气,道:“言多必失,雷某人说话多了些。”
方振远神色惊异,呆呆地望着雷方雨,道:“雷兄,这是怎么回事?”
雷方雨又是一声长叹,道:“方兄,想不到是我雷某人吧?”
“完全意外……”方振远神情茫然地说:“丢开咱们的交情不谈,以雷兄的声誉,怎会做出劫镖的事?”
霍方雨沉吟了一会,道:“方兄,雷某有苦难言,方兄如肯赐谅,交出镖货,不但可免去今夜一战,兄弟且感激万分。”
方振远道:“雷兄,咱们交往了十余年,彼此相知甚深……”
雷方雨截道:“所以你作梦也没想到,我会劫你的镖货。”
方振远道:“确未想到,但雷兄却应该想到,兄弟不会双手奉上镖货。”
雷方雨神情肃然地道:“我解下蒙面黑巾,就是决心承担起这次劫镖的责任,错开今夜,方兄尽可以找我……”
“如果在下未听出雷兄的口音、叫破雷兄的身份呢?”
“就算你听出来,却也未必就敢肯定是我,我可以咬牙不认,你又如何确定是我?”
方振远愣了一愣,忖道:“这话倒也不错,硬不认帐,说出去,武林中也不会有人相信。”
雷方雨道:“今夜之事,日后我自会给方兄一个交代,但愿今夜你能抑制自己。”
方振远道:“抑制自己?雷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方雨神情肃然地说:“方兄,你衡量一下情形,是否有致胜的把握。”
方振远淡淡一笑,道:“雷兄剑术精湛,兄弟心仪已久,但如果说胜过兄弟我,兄弟倒是不太相信。”
雷方雨冷笑一声,道:“至少在二、三百个回合之内,无法分出胜负。”
方振远点点头。
雷方雨又笑道:“方总镖头只看到我雷某人,难道忘了我们是有三个人的吗?”
方振远一怔,道:“他们两位是……”
唐瑜截道:“雷大侠也忘了有我唐瑜在场。”
霍方雨道:“算上你追风剑,我们还多了一个人。”
唐瑜道:“九江镖局,还有随行的镖师,如论人数之多,九江镖局是占尽优势了。”
方振远听出了雷方雨的弦外之音,他高声说道:“能和雷兄同行的,自是武林高人,何不解下蒙面黑巾,容方某拜见?”
另外两个黑衣人,听了这番话,仍是肃立未动,但见蒙面黑巾在微微抖动,显见两人的心中正激动万分。
雷方雨长长叹了口气,道:“方兄,兄弟显露出本来面目,已经给足了方兄面子,他们不会再以本来面目和方兄相见了。”
“难道这两位也是方某人的旧识?”
雷方雨略一沉吟,道:“他们两位的武功、声誉,绝不在我雷方雨之下。兄弟言尽于此,请方兄三思才好。”
方振远果然凝神思索。
小高却听得精神一振,忖道:“能和雷方雨齐名的人,自然是江湖上享誉极隆之人。目前江湖上最有名的五个人,我已经见过四个,难道此二人也是五大名人之中……”
他忽然震动了一下,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太可能呀,龙家堡的龙公泰远在塞外,怎么无端端的跑到中原劫镖呢?
一剑千锋董百药是一门之主,又怎会和雷方雨联手劫镖?
至于五大名人之首的韩七绝,早已息隐深山,行踪不明,要不会和雷方而联手劫镖的了……
但除了这些人,谁又能与雷方雨这样的一方豪雄齐名呢?
小高暗暗地叹息一声,这江湖之大,当真是山藏海纳。
除了五大名人之外,还不知道有多少名不见经传的高人,像那火云头陀,不是一样受到方振远的礼遇吗?
能受刀箭双绝方振远礼遇的人,自然具有相当的份量。
而敢单人匹马栏截九江镖局镖车的人,亦必有着斗斗刀剑双绝的勇气与信心。
但这火云头陀的大名,自己却从未听人说过。
这时,雁荡四雄、何坤部已赶到现场,五个人站在一丈之外,兵刃在手,全神戒备,准备随时一战。
方振远沉吟良久,才似定了主意,他缓缓道:“雷兄,要甚么?”
雷方雨呆了一呆,道:“贵局保的镖货。”
“只是几个箱子,而且在前面峡谷之中,已被五行神僧中的火云和尚取去了一只。”
雷方雨沉吟了一会,道:“方兄车中还有几个?”
“两个……”方振远严肃地道:“雷兄,可以拿一个去。”
“如果兄弟两只箱子都要呢?方兄肯不肯赏这个面子?”
“可以。”方振远毫不考虑地答应了。他又道:“不过……雷兄也要给方某一个交代才行。”
雷方雨道:“请说。”
方振远道:“雷兄取走了两个箱子之后,必须保证今后不再和九江镖局为难……”
他目光一掠另外两个黑衣人,又道:“他们两位也是一样。”
雷方雨望望两个黑衣蒙面人,两个黑衣人微微点头。
方振远冷肃地说道:“大丈夫一言……”
“快马一鞭……”雷方雨道:“不过,我要搜查一下车中共有几个箱子。”
“可以。”
雷方雨道:“如果不止两个箱子呢?”
方振远道:“兄弟说两个,就只有两个,如尚有多余,雷兄一并取走就是了。”
雷方雨沉吟了一阵,道:“车中如果还有别的东西呢?”
唐瑜冷冷道:“雷方雨,你太过份了。”
方振远摇摇手阻止唐瑜,道:“唐贤弟,钱财宝物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雷兄和同来的身份,肯出面劫镖,这个面子非卖不可。雷兄,请登车搜查,能找到甚么就尽管带走。陈三,打开车门。”
陈三应了一声,打开车门,同时一拉小高,两人同时离开车子,退到三尺之外。
小高伸手拉低帽沿,站在一旁,心中却暗叫奇怪。
雷方雨来劫镖,却又似乎不知道劫的是甚么东西,而方振远的表现,更叫人无法捉摸。
大飞轮中放了三只箱子,火云头陀兵不血刃取走了一只,余下两只,又拱手让雷方雨取走。火云头陀取箱子时,车中只看到一只箱子呀!
天下第一镖局,竟任人予取予求,这算甚么?
这和他过去为追寻失镖,远行南荒,血战数十次的行径大相违背。
莫非这其中有甚么玄机不成?
雷方雨登上了大飞轮。
只见两个相同的红漆木箱,并排放在车中,木箱不大,宽不过半尺,长不过尺半,但造得十分精巧。
还有两把精巧的金色小锁,分锁在箱子上。
车内十分宽敞,坐上三、四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但铺着红毯的车上,只放着两个箱子,别无他物。
雷方雨仔细搜了一阵,再找不出别的物品,只好提起两只箱子,箱子入手,雷方雨已觉出箱子里放有东西,份量不轻,似是放着衣服书画之类。
方振远没有阻栏,任凭雷方雨在车上搜查。
直待雷方雨提着两个木箱走下大飞轮,才淡淡一笑道:“雷兄好走,恕兄弟不送了。”
雷方雨注视着方振远,缓缓说道:“这份交情,我们会记在心里,这么一个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方兄能够名动四方,确是不易。除了刀箭双绝之外,还有人所难及的智略,我们来劫取一个箱子,方兄却给了我们两个,两只箱子完全一样。”
“因为我们也只有两个箱子。”
“所以我们就一起拿去,至于这箱中装的是甚么东西,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方振远笑道:“这箱子上金锁的钥匙,在托镖主人的手中,所以兄弟也无法给雷兄了。”
雷方雨道:“我明白,打开箱子的时候,万一发生甚么危险,也不关方兄的事了。”
“如果先说明自,雷兄和另外两个朋友,应该也不会受到牵连。”
“承教!承教!”雷方雨提着两个木箱大步向前行去。
另外两个黑衣蒙面人也紧随在雷方雨的身后离去。
小高心中大感奇异,原本是一场非打不可的局面,忽然间轻轻松松的化解了,这结果让小高大惑不解。
其实,江湖上机变万千,又岂是小高阅历不丰的人所能理解的。
雷方雨等三人离去之后,何坤和雁荡四雄急急围了上来,道:“总镖头……”
方振远挥挥手阻止了何坤之言五并且神情愉悦地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上路。”
小高强忍心中重重疑问,但好奇之念,并未稍减。江湖上之事那么深博广大,难以预测,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去了解。
失去了镖货,方振远并没有回转九江,大飞轮一早渡河,仍按照预定的方向行进。
数年累积的经验使小高明白言多必失,只有在最适当的时间,才能技巧地探索一些隐秘。
何况,走镖这个行业,对小高来说还是第一次,尽管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他总是尽量忍着不问。
小高能忍,但陈三却忍不住了,他叹息一声,道:“这趟镖很奇怪,我在镖局里干了十年,走镖数百次,从未遇见这样的怪镖。”
“怪镖?甚么意思?”小高间道。
陈三目光转动,发觉总镖头在十余丈之外,何坤和雁荡四雄几位镖师,都跟在镖车四丈之后。
大概是车中已无镖货,用不着再守在镖车的四周了,这给了陈三一个说话的机会,他轻吁一口气,道:“过去走镖,咱们都知道保的是甚么货物,运送至同处,这一次,却是甚么都不知道,大概只有总镖头心里明白了。”
小高道:“咱们保的东西,不是被人家劫走了吗?”
“是啊……”陈三一脸茫然地道:“大飞轮上只要多放五斤以上的东西,我都能够感觉出来。”
小高问道:“现在呢?”
陈三摇摇头,道:“车上已经没有东西了,咱们驶的是一辆空车。”
小高路一沉吟,道:“那咱们押送的镖货,真的被人家取走了?咱们应该折回九江才对,怎么继续上路呢?”
这是小高心中的疑问,一直不便提出来。但陈三既提起来了,他立刻顺势探问。
小高略一沉吟,又道:“也许咱们这一次保送的是很名贤的珠宝,总镖头自己带在身上了。”
陈三看了小高一眼,道:“不可能!如果咱们保送的东西还在,就一定还放在大飞轮上……”
他话犹未完,却突然住了口。
但闻蹄声得得,柯老大拍马赶到车旁,道:“小高,这一次不该要你来的。”
小高心中明白,那是出于至诚的关怀,他甚是感动,口里却笑道:“为甚么呢?”
柯福道:“九江镖局三、四年都没出事了,想不到这一次总镖头亲自出马护镖,竟有这么多的麻烦。”
小高道:“既然在镖行中混口饭吃,就难免会碰上这种事,这样也好,也可以……”
“甚么……”柯福瞪大了眼睛道:“小高,你认为这是好玩的哪?刀枪无眼,碰上了不是瞎眼、断腿,就是皮破血流,你年纪轻,不知利害……”
“我知道!柯老大,可是,我自愿干了这个行业,总不能一遇危险,就赶快拚命地逃开吧?”
柯老大微微一怔,道:“你小子要是那样没有出息,我也不会把你带入镖局了。”
小高笑笑道:“对!我小高总不能让你柯老大丢脸啊!”
柯福长长叹口气,道:“小高,话虽不错,但你小子那点蛮力派不上用场,真要动刀动枪,你一点也帮不上忙。”
陈三接道:“这一点我劝过他了,一旦打起来,要他别出手,能走就走,不能就躲起来。
柯老大,不过,保镖这一行,本就是刀口上舔血,拿命换钱,一旦遇上了甚么,那也只好认命了。”
柯福道:“我感到不安的是,这一次实在轮不到这小子来。我想尽办法把他给安排上,要是害了他的命,教我如何安心?”
陈三笑道:“这么说,我也有责任了,我要是不答应你柯老大的劝说,小高绝对走不上这趟镖。”
小高心中虽感好笑,但对二人关怀情义,却是铭感十分,他轻轻咳一声,道:“陈三哥、柯老大,不用为我担心,生死由命,我小高早把这些事看开了,保镖这一行虽危险,却很刺激。我就是喜欢这种生死边缘的冒险生活。”
柯老大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一提缰绳,快马向前冲去。
小高闭上双目,倚在靠背上,心里却盘算着,这一趟镖究竟保的是甚么东西?居然能够引得雷方雨这等江湖名人也来劫镖?—— 无双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