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豫洲的面积,在九璃天朝可以排在前三位,比邻中京所在地天翼洲。初秋时节,这片鱼米之乡,处处泛起金色波浪。今年可谓风调雨顺,不过前阵子刮起了邪性的风雷,很多望天吃饭的凡族老农,那可是一日三忧。
虽说乡里下发的公文上,讲得明明白白,说书先生解说的也很到位,这是中京城的贵人在祭天祈福。不过,十里八乡最后还是凑了份子钱,到平陆郡永年城的羲皇圣庙,想聘请法力最高强的神师,为乡里做场祈福法事。
不过奇怪的是,城里平日眼中只看得见,亮晶晶灵币的高人们,竟统统变成了视钱财如粪土的雅士,没有一位肯收下丰厚的报酬,承接这场稳赚不赔的生意,就算最后一位视财如命,外号天算子的神师,紧盯着桌面上,整整齐齐的五百枚灵币,足足有一刻钟,还是长叹一声,掩面而去。
被十里八乡推举出来,进城请人的老乡绅,这大半辈子,来城里的机会屈指可数,也察觉到此事无比的怪异,但又不像是什么祸事。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乡途中,他一直郁闷着,怎么和那帮没见识的,解说明白。
事实上证明,这位老乡绅想多了。今年的秋季,注定会让苍豫洲西北面平陆郡,靠近宝盆山脉的乡民们大开眼界。平陆郡有四城三十二乡,宝盆山脉靠近常年地火喷发的八百里熔岩绝地,是平陆郡最荒僻的地方。所谓的宝盆山脉,也不知道是那一辈的先人起得名字,一听就俗气的要命。
顾名思义,这个名字是由于山里面有宝贝才这么叫起来的。宝盆山脉真的很像一个缺口的大盆子,它横跨苍豫洲的西北边界,一直延伸到旁边的青麟洲。山脉在苍豫洲这边的中间部分,向内弯了一个很大的弧形,每当熔岩绝地喷发的时候,炙热的岩浆就会沿着山脚,顺势流进这个弧形的山坳里面,奇怪的是,虽然山坳很大,但是千百年来,起码在宝盆乡老乡们能记事开始,每年都会爆发的熔岩泥浆,怎么也填不满这片宽广的盆地。熔岩泥浆干枯以后,撬开脆硬的外壳,往往能发现品质纯净的元石,为了这笔意外之财,很长一阵子,乡民与无穷无尽的探宝者,失踪在这片山脉中。
后来城守大人,想尽办法,请动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听说这位德高望重人物的侄子,是中京城中一位贵人的管家。至此以后,宝盆山的出息,全部打上了九璃奉天阁的字号,才根绝了这种季节性的人口负增长事件。
宝盆乡是外地探宝人起的称呼,其实这里三个乡镇的名字十分有文采。在盆地西面的叫奉贤乡,在盆地东面的叫定天乡,在最南面的是贺天乡。三乡笼统加起来不到千人,但是一到丰收的季节,九璃各洲贩卖灵食的商家,统统会来此地报道,因为这里所产的灵食,不仅是苍豫洲最顶级的,可以说是九璃国,甚至天下四国中最顶级的灵食产地之一。
灵食是灵稻所产米粒的统称,不知道是哪一代的老农,发现熔岩泥浆干燥以后的灰烬,是了不得好东西,对土地要求奇高的灵稻,在混入了岩浆灰的田地里,比最下贱的野草,长得还要疯狂,居然一年可以收成四次,尤其是秋天的这一季的稻米,微微呈现出胭脂色,一两可叫价三百灵币,商家还要看运气才能购得。这种胭脂米,一转手,最低的身价也可去到三百玉币,10倍的利润。
进城请人的老乡绅,还没有走到奉贤乡,在三十里地外,就被无数白衣白甲从头顶呼啸而过的仙人吓住了,跟着就听到老仆人的声音,“老爷,前面不能走了。”
老乡绅正扒开篷车窗户的布帘,目不转睛的看着天上,听到老仆的话语,心中一拧,急忙掀开篷车的挡帘,伸头探视。原来凹凸不平的黄土道上,平日难得一见的平陆郡尉官大人,带着数十名衙役,一脸肃穆的拦在路中,全没有一丝不耐的神色,就算被天上呼啸而过的劲风,弄得满面尘土。
老头子,虽然已有七十开外,薄有几分家财,但还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腰杆利索的很,跐溜就下了篷车,刚要上前询问,就看见路那头,连绵不断的出现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宝盆山三乡的乡民,有的娃子坐在自家的驴车上,经过老头子身边,就脆脆大喊声,祖爷爷好。
弄得老人家,不断的挥起苍劲粗糙的手掌,待得一位吸着烟锅的乡农走过,老乡绅一把抓住他,“老锅头,这是咋回事?你们这是干嘛?”被扯住衣袖的乡农,喷了烟雾,心急的嚷道:“别扯,别扯,这是俺年头才做的新衣裳,放手啊!”
说着,一把弄开老头子的手掌,接着嚷道:“什么干啥,俺们的所有的地,都被神仙们征用啦!”
“什么?征用啦,那地里的粮食呢,那可是最好的一季灵米啊?这,这没有这季收成,俺们怎么向城守大人交税,大人们都不管吗?”老乡绅一听,整个人就炸开了,一把有扯住刚要吸烟的老锅头,连声问道。
“嗨,叫你别扯啊!什么城守大人,郡守大人都来了,俺们平陆郡的大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来了,好像孙子一样站在一顶老大的白色帐篷外面。至于税收,你就莫担心了,我们三个乡的税收,今年不用交了,至于地里的收成,神仙大人每户赔偿五十块元石,是五十块元石,不过就是这半个月,所有乡民都要自己找地方安置,听说城守大人已经在城里画好的安置地点。嗨,你这个老帮子,叫你别扯我这袖子,你看都脱线了。”老锅头满脸心疼的看着缝口大开的袖子。
老乡绅还要再问,不耐烦的老锅头,一挥手中的烟锅,“去去去,你那一大家子都在后面,要问,你问他们吧。”说完,追上自家的篷车,昂首扬长而去。
来到宝盆山脉的神仙,正是九璃天朝,离炎九甲中的命甲精锐,整个宝盆山脉的盆地入口,被无数顶白色军帐,遵循着奇奥的排列,围绕着。
凤至道一身戎装,散发着柔润光彩的铠甲,将玉树临风四字表现得淋漓尽致。全然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气,谦和温润的声音,风趣的话语,瞬间就和平陆郡的各位官员打成一片。
平陆郡的郡守姓苏,是奉天阁苏氏的外围族人,这位苏大人也是极有眼色,在凤至道听完第三波甲士的禀报后,急忙说道:“凤帅军务繁忙,下官们就不多做打搅,但是贵人为国操劳,莅临乡野之地,苏氏备下了一些乡土的特产,万忘贵人能赏脸收下。”
凤至道满脸春风,“军务在身,还有两日就是中秋,本帅这次可真的打扰各位大人的政务,万望各位不辞劳苦,鼎力相助,安顿好这三乡的父老,各位的功劳必定会在本官的军报中,呈至威灵阁凤老阁主案前。”
“不敢,凤帅严重,下官们一定会安置好所有乡民,下官们告退了。”说完,这位苏大人便带着一众官吏施礼告退。在黄昏的雾色中,凤至道看着这位,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苏郡守,他衣带飘然的身姿真是颇有几分名士风采。
转眼就是一日光景,明日就是恒海天源双星汇聚的日子。这日凌晨,晓星还没有散尽,两道流光就落在命甲中军的大帐前。流光出现在五十里外时,凤至道就得到了禀报。一紫一白两条人影,刚现身在中军大帐外,凤至道领着数十位命甲将校,一起躬身施礼。
凤铉鸣和苏青璃随着凤至道入了中军大帐,这顶大帐足以容纳百人,中间一张宽大的青檀木案,两边是一排排青檀书架,摆放着不同颜色标注的文卷。
苏青璃身着素白色的丝娟袍服,长裙广袖,束腰的是一条墨绿色的娟带。她秀发披肩,青碧色的琉璃妖目,飞快向四周看了看,掩嘴笑道:“至道不愧有儒将的名声,行军大帐中竟有一股书卷味。”
对这位准嫂嫂,凤至道可是晓得当中的厉害,连忙恭敬道:“嫂子,太看得起至道了,不过是模仿九哥的风采,不值一提。”
凤铉鸣身上,还是那套四季不变的深紫袍服,听着凤至道的话语,展眉一笑,“都是自家人,就不要啰嗦了,至道,你准备好没有?”
凤至道行至帐中青檀木案旁,伸手在桌面上按了按,空无一物的桌面中,浮现出三十六根凝立着的鉴签,“九哥,这顶大帐刚好立在方圆百里的地脉气穴上,青檀木案和三十六根神鉴签,都已经养足了精气,我亦禁食斋祭了两日,星鉴神术随时都可以开始,请九哥和嫂子将媒介之物赐下。”
凤铉鸣和苏青璃来到三十六根鉴签前,双双伸出左手食指,轻轻一抖,两滴精血就落入星鉴阵中。本来静止不动的神鉴,开始穿插飞舞起来。
鉴阵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泛起蒙蒙雾状的感觉。凤至道的仙诀也是变幻莫测,过了有半个时辰,他面上露出潮红,猛地哼了半声,哚,有十八根星鉴一起落下,直立在阵法的外围,紧接着又有八根星鉴落下,但剩下的十根星鉴,却飞舞的更加狂乱,发出强弩硬弓放弦的呼啸声。
凤至道脸上的潮红已经变作深紫,衣袖因为渗出的汗液,垂落下来。凤铉鸣正要上前相助,最后的十根鉴签,有八根,拱卫着苏青璃精血的本命签,破开星鉴阵西方,生生插入青檀木案,而凤铉鸣的本命签,却留在了阵央。
这十根鉴签落下时,外围的二十六根星鉴一起伏倒,只剩下两根本命神鉴,与八根星鉴一起,立在星鉴阵西方和中央。
深深呐出一口长气,凤至道没看两人的眼神,沉吟道:“九哥,小阁主,这个卦象是龙潜入渊,雷震西极,小阁主运数大利在西。”
苏青璃看着两根本命签,眉头轻皱,凤铉鸣瞥了至道一眼,开口宽慰她,“命数天机缥缈难测,三十六路神鉴也不可测尽命数。除了千年前,已经毁于大火的青丘藏星楼,已没人再能尽窥天机奥妙。只不过这次福祸难料,让至道测探一下,也是有备无患,你伤势刚刚平伏,无须太过劳神。”
苏青璃轻抬眼眸,幽幽叹息:“铉鸣,陛下已等得不耐烦了,此次若果有什么意外,天威难测,我总觉得......”
还没有说完,凤铉鸣摆手打断她的担忧,轻声向二人叮嘱:“一切都要看恒海赴约的结果,既然已耗尽心思,成败看天意了,散吧!至道,我俩进入恒海后,你要放些心思在东面。青麟洲金氏近年来行事诡异莫测,你可要盯紧了,不要在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差池。”
凤至道扬起眉毛,点点头,“九哥放心,我晓得了。”
西陆灵昆峰上,古神宗大尊者闪动着冰蓝色的目光,“大世将临,天烛明翰,掌教大人...你走好了。哈哈哈!”
(四国1105年八月十三日) 青丘凤鸣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