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无月的夜晚,在清风吹拂之下,云彩轻轻退散,月光终于降临大地。
张道一直以为,晚上的月亮非常好看,清冷而又高傲的挂在空中。虽说因是月初,还只是月牙儿,离团圆无缺还远,但它一样把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了人间。至少,在张道眼前,山峰、树林、远近的同伴以及敌人,通通蒙在了一望无际的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缥缈、神秘而绮丽。
但是,待一切事毕之后,张道注意到月亮的俏丽的时候,放眼向东望去,茫茫的天际已经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白雾了。
不多时,白雾远处,就被挂上了一片淡淡的,桃红色的云霞。它不那么浓重,也没有月光那么清淡。
忽然,山峦相连之处,目光可及的远方,造化之手挂上的桃红色云霞的正中,出现了一个红得可爱的圆边。片刻之间,太阳就升起来了。此时,太阳还收敛着自己四射的光芒,张道等人可以无畏的直视它。不一会儿,太阳就放射出了灼目的亮光,给天地之间披上了一件美丽的金装。
日出,对于两世为人的张道,自然不止一次见过。
上一世,不论是闻名天下的泰山观日峰的日出,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海边日出,以及他家乡那籍籍无名的日出,都曾令张道感慨不已,叹服造化之功,神奇已极!
这一世,张道心思越发沉重。但仍在忙里偷闲中,仔细而庄重的在银川城外的长城上,观看过边塞的日出。那时张道生不出赵匡胤那种“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的豪气,也没有苏东坡“白日一照,浮云自开”的豁然开朗。
不过,今日的日出,却令张道不得不抒发慨叹一番!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张道仿佛是嘶吼的声音,引得了所有人的瞩目。很多人不明白平日只见老成,并无书生放荡不羁行状的三少爷,今日为何如此豪情。
离张道最近的张辽王召等人,看向迎着日光的张道,却从张道的嘶吼中,听出了张道心中的郁积。
不过,在张辽、王召、张勇、程宗如、楚伯钧等人心中,却各有思量。思量过后,张辽脸上多了一份坚毅,王召看向张道的眼神却夹杂着一丝炙热,程宗如愈发柔和,张勇脸上的自责也没有掩饰完全,楚伯钧则是炙热之中有一丝复杂。
张道正是心怀激荡之时,哪里在意众人的表情,只希望能将心中郁郁抒发个干净。省的积累起来,日后哪一天爆发出来,无法收拾。
昨晚,张道两世一来,首次面对了对他生命做出威胁的恶意,以及他的生命片刻之间几乎真的要失去的危险。那时,张道很平静,坐在草丛中,静静的等待着程宗如那里的结果。
可是,此时的嘶吼,却表明,这种强烈到极致的恶意,以及近在眼前的致命的危险,并非对张道没有影响。
其实,此时的嘶吼,也算是张道对心中郁郁的一次爆发。
三年了,张道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
从最开始没有亲情没有友情的孤独,严重缺乏安全感。到珍视亲情,珍视友情,但却因为天下形势,仍旧在寻找着保护自己以及至亲至爱的力量。
张道很累!
虽然他原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十二岁的外表,逃离这些谋划,做一个真正的世家子。可是,他可以用他的外表迷惑旁人,却欺骗不了自己。
一旦想到匈奴铁蹄踏破长城,一旦想到汉廷对张家郁积百年的怨气……
张道欺骗不了自己,自然就做不得任事不管的悠闲世家子。
但张道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上一世他被赋予的普通的灵魂,并没有因为来到这一世成为尊贵的世家子,就有所改变。所以,张道会感觉累,会感觉郁郁!
直到面对了这种强烈到极致的恶意,以及近在眼前的致命的危险,张道仍旧能一脸平静。但到得日出,看着这恢宏的气势,造物的奇迹,张道终于一发心中郁积。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连着将这几句吼了两遍,张道终于像抽尽了全身力气般,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之所以是这几句,也是因为张道爱极了梁启超先生的排山倒海的气势,一浪接着一浪,务必将听者震撼的哑口无言。
看着王召和楚伯钧那哑然的神情,炙热的眼神,张道心满意足的坐在草地上笑着。心想着,即便你们学八辈子,我也还能用这些传世之句震死你们。戏谑过后,张道心中终于舒畅了许多。
不过,想起昨晚的险境,仍是有些后怕。
冯新之后,从南方雁门郡平城方向的来人,的确还是冯新安排的,人数也真的有五十多人。个个是冯新在并州经营这么多年的精锐,比之赵梦龙从幽州领来的三十多骑,只强不弱。
若是指望张道他们这十几人,还得去除了对付幽州方向三十多人之后的伤亡……那就只有远遁一途了。
夜间遁走,必须要有断后之人……
张道却从本心之中,不愿用他人之死,换取自己的生。或许在他们一行十几人心中,旁人都觉这是天经地义的。不说已经有所准备的张勇定是做如此想,即便在王召楚伯钧他们心中,怕也如此认为。
可张道就是不愿!并非张道伟大到愿意将生的机会留给他人,只是张道终究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之人。用他人的生命,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他总是打心眼里感觉别扭和不安。
幸好,张道从谏如流!
当时,离开晋阳城之前,楚伯钧却是担心此行不妥当。虽没有言明什么,却还是对张道建议,应该做些准备。张道心中是颇不以为然的,觉得楚伯钧此人看着谦和,却也要找些事故表现一番。
不过,楚伯钧并非他的下属,而是他甚为尊重的楚老先生特意指派来的,张道也不好当面驳斥。索性就安排楚伯钧先行一步,来到高柳城做他想要的准备。与他同行的,就是熟悉幽州并州的三少爷的茶茶庄掌柜,陈希仁。
楚伯钧的建议,张道的无心之举,却是救了他一命。
楚伯钧和陈希仁来到高柳城之后,对赵梦龙甚是注意。冯新赵梦龙等三十多人出城,自然就被有心在此的高柳贼曹郭叔磊“恰巧”遇上。
楚伯钧他们担心张道一行人安危,紧跟着就出了城。
和张道在山谷中以独特的方式接上头之后,正好赶上探哨回报,来人之中有一骑往南边平城方向疾驰。张道和楚伯钧都是机警之人,自然已经布置好了那边可能来人的应对。张道还趁冯新赵梦龙两人麻痹和自以为是之下,兵不血刃的绑了两人。
日出东方,本是一天的开始,但却也是昨晚的落幕。
张道已经遣陈希仁前往雁门郡,去搬援兵,准备将冯新赵梦龙以及俘获的人押解走。做为霍去病的嫡系,想必雁门郡郡守在见了霍去病的私印之后,应该会相信陈希仁的话。
思及此处,那边再无事端,张道却将眼光投向了山谷深处的那一片郁郁葱葱。 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