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时,银川城还算热闹。各级官府之中,做官的,为吏的,离家近自然回家填饱,离家稍远的就近找个酒馆了事。乡里来城里卖些时鲜水果菜蔬的,一般上午就被抢购了,挑着空担子或是推着空车子,脚步显得轻快惬意。或许这人给自己婆娘买了胭脂,或许给孩子买了一双城里人穿的鞋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们有着不同的身份,怀着不同的想法,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关键是,拥有着不同的未来。
但是尽管是最热闹的正午,也不会觉得摩肩擦踵般的拥挤。农业社会,城中商业只是满足城中居民基本的生活保障。城中一定会有粮店,一定会有布店。酒楼只是那么几家,毕竟大多数人还是在家吃饭。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大概就是如此吧!其实就连粮店布店也不多。一部分人家的吃食,却是自己农庄中的出产,穿的就是自家婆娘织的布了。张道起初在银川城中走动,就觉得冷冷清清的。后来才知道,银川城已经是西北大城,人口更是除了金城之外最多的了。农业社会,交通不便利,人们的思想也禁锢在生死不离的那片土地上!
张道四人并肩走在大街上,不会觉得挡道。这不仅说明大街之上人必然不多,还说明这条大街很是宽敞。
“陈先生且不必说出,李家那位今日所为何事。小四,你来猜上一猜!”
听陈翰林说了李民请他到阅汉堂一叙,张道心中已有个轮廓,却不知张达想到没有。
“三哥,听说你昨晚上在阅汉堂写下了一副……呃,听父亲说是对联,是对联吧?”张达显然是想到了此处,得到张道肯定之后,“其实写什么不重要,关键在于,听说,呵呵,楚先生可是惊立良久啊!这李家那位当年不及大哥,今日怕是想要在三哥身上找些便宜!”
不待张道答话,陈翰林就出言道:“四少爷果真少而聪慧,呵呵呵。”
“那个家伙整天就想些这无聊之事,用三叔公的话,就是,呃,就是……”
“二哥,于家于国何益!”
“哦,对对,小四记性好,于家于国何益!”
听两人说到这里,张道就不敢再让两人说下去,赶忙打断了。一来,在背后说人坏话,总不算好事。再者,旁边的这位陈先生行径如何,却还不知道。万一也是于家于国无益的,岂不是白白得罪人!
“陈先生当年可曾游历天下!”
陈翰林第一次和凉州张家子弟同路,自然倍感欣然,走得那是气派!也没在意什么于家于国之类的。这会听到张道问话,而且问的还是自己甚是得意的游历天下,兴致不禁大增。当年及冠之时,陈家还算殷实,自己远游还有一老仆跟随,两匹马伺候……
“呵呵呵,不远游,所读之圣贤书,有何用处!”陈翰林觉得自己说的意气风发,颇有儒生俯瞰天下的味道。
“陈先生所言甚是。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想必陈先生远游之后,天下大势如同掌上观纹了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可谓精辟之极,三少爷如此年纪就又此等见识,必不为凡人啊!”
张道免不得谦让一番,却还让陈翰林说一说天下大势。陈翰林平时也是无人诉说。与文人说,各持己见,与不识文之人更是无甚意趣。今日总有人愿意倾听,况且还是张家几位少爷,说不定将来自己也能在凉州谋得一席之地!有这些缘由,陈翰林说起来就十分卖力了,恨不得自己生平所学所见所想,一股脑全部倾倒而出!当然,他是读书人,却不是书呆子,对于汉廷与凉州张家的纠葛自然知道一二。
“在下当年游历天下,那是真正的天下……从银川城出发,抵达我凉州最大城池金城。一路所见,官行其政,士得其文,民得其所,非盛世而何为……”
“金城城坚民丰,不愧我凉州第一城……一路南下,经由陇西郡,右扶风,京兆尹,终至长安。长安繁华,参差十万户人家……”
“当时,是后元二年,先皇昭皇帝还未登基。在下在长安盘桓良久,直至武皇帝驾崩,长安戒严。外乡士子被安置于固定客栈,全城举哀!武皇帝灵棺出城,在下有幸远远望见齐孝扶灵的先皇昭皇帝……”
陈翰林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间或张道问上两句,张辽张达好奇之下,也插上几句。
“谁知昭皇帝仁慈有德,却早早登仙。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却推立了……唉,这几年大汉气势大不如前。虽说楚汉终于归一,却是将士白骨堆积出的。齐王早有自立之心,各地藩镇割据之势初现。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辽东的鲜卑,西边的羌人也并非善物。内忧外患,发作只在旦夕之间!不说大汉朝廷,我中原都难免在异族铁蹄之下!”
说到这里,几人都被这个远景压抑住了。张道今天叫上陈翰林同路,就是想了解一下,普通士族对于天下大势的看法。陈翰林这么一说,看来天下即将大乱这个形势,只有朝中那位,上一世原本早已经被赶下皇位的刘贺皇帝不知道了!
其实形势远比陈翰林说的要严峻。匈奴已经统一号令,鲜卑见无机可乘,自然等待汉匈大战之时,见风使舵。至于羌人,当年魏晋之后五胡乱华,羌人可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说道五胡乱华,张道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他身处的这个时代到底是战胜匈奴的汉朝,还是五胡乱华之前四分五裂的汉朝。按年代来看,自然是西汉,汉武帝也只是驾崩十几年而已。刘彻仍是深谋远虑,在位几十年一直蓄积力量,为最终灭掉楚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毕竟在汉武帝时,未能打败匈奴。
前世汉武帝时期,与匈奴交战,其实也是败多胜少的。只是有卫青霍去病等几个天才般的统帅,终于赢得了关键的一战。但是这一战赢得却十分艰辛。汉朝国内壮丁全部参军,或者被征为民夫,运送辎重粮草。后来壮丁不足,就征调全国五十岁以下男丁。古代五十岁绝对可算是老人了,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战争之中。不仅是战场之上的较量,更是后勤和国力的较量。那场战争之后,汉朝国内马价飞涨,因为国内马匹奇缺!
可是反观现在,汉武帝已逝。卫青死于伐楚之战,霍去病镇守并州二十余年,听祖父说,已然风烛残年。朝中就更不用说了!把持朝政的上官桀和桑弘羊怀有异心,金日磾谨小慎微,霍光未得大权,卫长卿有大将军之位,却无实权。刘贺一意孤行,欲征伐齐王。各地,呃,各地和陈翰林所说一样,的确是割据之势已显!
怎么看都更像是五胡乱华之前的局势! 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