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上谷郡,广宁。
此处和代郡郡治高柳县一样,都紧邻着宏伟的万里长城。而且,从地理上看,广宁比高柳城更加偏北,更加靠近北方游牧民族。
元光六年设置广宁,距今已经数十年矣!
广宁治所所在,却是张道上一世曾经游玩过的一个城市,张家口市区以南。
现如今,广宁仍属上谷郡,至于两汉之交之时,王莽将此地改名广康,东汉之时又复原名,仍属上谷郡……
这些在上一世的历史书中或有记载,可此时,却并没有这么多说法。
广宁虽地少民稀,却是个不寻常的地界。
遇上战乱,此地比旁的边郡之地,更加混乱。但平日里,却是边郡之地中,难得的安静之所。
张道在族学中随教授先生熟悉天下地理之时,却是专门了解过此地的。
广宁之所以乱时愈乱,安时更安,却是因为此地是交界之地。匈奴、鲜卑、乌桓,以及汉朝,四方的交界之地。
战乱之时,各方势力全部来此地浑水摸鱼,手段再卑劣,也让人难以追究根源。而安定之时,各方势力却是全都避开这个数方交缠之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张道当时还曾感慨,如同广宁这样的地界,在后世,可不就是金三角般的存在。在这一世,却因为人口流动性太弱,外加此地着实荒凉的过分,没能沦为化外之地,法外之所。
不过,在张道想来,古今同理。广宁虽没成为这一世的金三角,怕是其间难免也会有实在走投无路之人在此落脚。这些有故事的人,只图个天高皇帝远,随心顺意,少有管束。
虽说广宁也有官府衙门,但却因此地大多是流放官员的任职之所,故此常常悬空主官之位,衙门人员也不齐备。如此一来,那些常年驻扎在此地防备异族的军人们,渐渐就掌控了广宁实权。虽说民众很少,土地不多,但蚊子腿虽小,不也还是肉么。本就是额外的收入,军人们也乐得勉力维护一下此地治安。
如此,相安无事数十年。
可到了今日,却有些不寻常。
小小的城郭之中,虽还是同往常一样有些冷清。但是,一队队的衙门兵丁和守城军人,来来回回之间,总归是令人好奇和紧张起来。本来,巡城的军人,百姓是常见的。可这些衙门中的兵丁,往常却是从来不对广宁治安多说半句的,今日却不知为何如此勤快。更令人不解的是,将广宁视作禁脔的军人们,竟然也并无不满。
在城中生活几十年的周大鹏,自然也看不明白。好不容易看见一名平日相熟的小军官走过来,周大鹏刚想上前相询,却被那军官用目光制止了,随后那军官就匆匆离去。见那军官如此,周大鹏心想怕是事情不小,心中却愈发好奇起来了。
但令周大鹏确信有大事发生的,却是午间他在城中闲逛之时,看见了一直以来作为透明人存在的衙门主簿和真正掌握广宁实权的城外军营护乌桓校尉两人,同行前往城门。
一样的神色严肃,一样的步履匆匆!
城中许多百姓却和周大鹏一样,对眼前情景甚是好奇。除了那些谨慎了过头的人,只管紧闭门户。更多的人却是或急或缓,全都向城门涌去。
周大鹏夹杂在人群中,除了皓首显得他的老态,却也并不十分惹眼。
城门外已经热闹非凡,不说人声鼎沸,却也肯定是广宁数十年来难得的热闹场景了。
上百衙门兵丁和军士站在城门两旁,城内城外均是如此。城中之人出不得,城外之人进不得,都被这些兵丁挡在了身后,却将城门正中的大道留了出来。
看到这等情景,百姓群中就有各种猜测流传。周大鹏和几个相好的老年人站在一处,他们虽都上了年纪,也免不了八卦之心,却是各自猜测了起来。
“这是要迎迓上官的模样啊!却不知是谁,竟能有此等排场!”
“嗯,不错!前年咱们上谷的郡丞来视察民政,却也没这等场景。护乌桓校尉虽军职不高,却正经是朝廷任命的,也没道理迎接一个地方官员……”
“郡丞啊!除了秩俸二千石,掌一郡大小事的郡守,还有掌一郡军事的比二千石的都尉,剩下的就数得上郡丞了,那可是秩俸六百石的地方大员了。今日,比他的排场还大,莫不是郡守大人要来了……”
“不会,不会……听说北边那些蛮人要和咱们大汉和亲,不敢从无波公和霍老将军那里借道,却是要走咱们幽州。各郡郡守都谨守郡城,安排相关事宜……咦!”
周大鹏身旁的这名老人却是有福之人,两个儿子均在官府中行走。一人在逐鹿城,一人却就在幽州治所蓟县。故此,此人消息一向灵通。至少幽州之内的消息,很是灵通。他也很是享受在一群老友面前万事皆知的感觉。不过,今日他的话却被卡在了自己喉咙中。一声惊疑之后,却是再也不愿出言。片刻之间,更是快步离开了。
不过,此人带来的信息,仍旧被一旁的人们听在了耳中。各自思量过后,如同那人一样惊疑之后,却都再也不愿多言,只是望向城外的目光不能如方才那样平静。
周大鹏心中却比他们更加激荡,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马蹄声仿佛是突兀般的传来,浩浩荡荡的数百人更是凭空出现般,在远处的天地相交之处现出了身形,也落在了众人眼中。
疑惑的依旧疑惑,明了的人更加明了。胆怯之人,更因看见来势汹汹的匈奴人,拔腿就向城内跑去。
周大鹏验证了心中所想,看着数十上百兵丁封锁之下的城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他正在心中盘算之际,匈奴骑兵已经近至眼前,速度不可谓不快。约莫有二百余人,全部骑在马背上。中间有几辆马车,蒙着苫布,却不知装的是些什么。
看着这二百余人顾盼之间的悍勇以及自傲,周大鹏心中掠过一丝担忧。
仿佛是为了验证周大鹏的担忧般,惊变乍然发生。
匈奴之人刚停在城门前,一人拍马向前,到了兵丁近前。只见那人也不下马,很是无礼的指着主簿和护乌桓校尉,正要开口,却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此人反应不可谓不快,手中之刀也不出鞘,迅速上扬,利索的拨开了箭支。此人双目圆瞪,看向在兵丁身后的民众,正是箭支来的方向。那些被他目光略过的民众,吓得快步后退,显得很是胆怯慌张。更有甚者,竟有人坐倒在地上,双腿瘫软,站不起来。
仿佛是被这些民众逗得很是开心,那名上前匈奴人长笑了起来。可谁也没料到,那人笑声立止间,执刀的手臂朝那些民众一挥,匈奴骑士中就有十几人催马上前。
众目睽睽之下,马蹄伤了几名民众,生死不知。
一名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见已经退无可退,再次射出一箭之后,抛开弓箭,终是抽刀。不过,双拳难敌四手,砍杀了两名匈奴骑士之后,终被外围匈奴人一箭穿胸,倒地身亡。
自始至终,此人未曾发一言。
一旁的民众,也未发一言。
这沉默之间,却是千差万别!
终是护乌桓校尉想起自己的守土护民之责,上前制止了匈奴人进一步的动作。
匈奴人呜呜哇哇的退了回去,虽没几人能听懂他们的匈奴话,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周大鹏眼见这一幕,心中愈发坚定起来。
消息传到张道一行人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张道赞叹那人取义之外,也难免心凉民众的麻木。
一时间,竟无言,也是沉默! 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