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左右分坐，沉默了许久，大省打破沉默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挺好奇的，还请小雷兄弟解惑。”

　　小雷尚在沉思中，随口应道：“吕大哥请将讲。”大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原以为小雷兄弟只是在长安周边化缘的洋和尚，没想到这才数月不见，兄弟你竟然成了兰州城里耶稣会的夫子，这其中恐怕有不少曲折经历，反正咱兄弟二人此间也没什么事情，你就一一说给吕大哥听听吧。”

　　闻听此话，小雷羞涩的笑笑，给大省手边的茶碗续了些水，缓缓道：“我的本名很长，吕大哥要记的话就记住雷奥哈德四个字吧，听起来与大明人士的名姓很接近，是吧。”本就心事重重，这时回想起往事，小雷的眼神有些迷离，略略的凝滞了片刻，继续说道：“我来自遥远的神圣罗马帝国，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一万八千里，我们那里的人啊，嘿嘿，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特别是在每年麦子成熟的时候，哈，男人们基本都会醉倒自家麦垛边。在我们心里啊，天底下的万事万物，所有的美好事物都是上帝的赐予，我们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常常想着做点什么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一提起自己的家乡，小雷的眼中满是神往，眼前早已没了整齐排列的桌椅，分明是一片熟透的麦田，他正和大省在温热的夜风中望着麦浪起起伏伏。

　　“于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便开始四处游走，说服更多的人相信上帝，我们把这称为“传福音”。”说到这里，小雷感觉自己有些啰嗦，略带歉意地望了大省一眼，发现他的神色没什么异常，才继续道：“我那时候血气方刚，觉得只是在家乡附近传福音未免太没出息了，于是就到镇上的几个有名的富户家中，想要说服他们资助我，没想到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以为我骗吃骗喝还嫌不够，要骗他们钱财。哎，这有钱人呐，哪儿都一样。”小雷摇摇头，苦涩地笑笑。

　　大省见他半晌不语，忍不住插嘴道：“那后来小雷兄弟又是如何攒足了盘缠，来到了这里呢？”

　　“在我因为没人资助愁眉不展的时候，恰巧菲利普牧师来我们村中布道。他听说了我的事情，就向周边几个村子的人化缘，又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我这才有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资助，坐上了前往大明的商船。嘿嘿，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呐。”虽然时间隔了这么久，小雷还是一脸的得意，润了润口，接着回忆道：“上了船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存着这样志愿的人并非我一个，我们这些受神差遣的人啊，一路之上充满憧憬，各自构想着如何在这个遍地黄金的国度成就一番事业。没想到大船刚刚靠近广州城，大家便被赶了下来。一伙人说不清是官兵还是海贼，他们洗劫了商船，扣留了我们所有的财物，最后把大伙儿关进一处水牢。”述说到这里，小雷仍心有余悸，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好在饿了几天后，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便被放了出来。大家拖着一身的伤痕一路化缘，各自凭着信心，开始了在大明传福音的过程······”

　　大省觉察出小雷能回忆起的事情大多悲苦多于喜乐，赶忙打断他道：“就这样你来到了辋川镇，被我们收留，做了火枪队长······”

　　不待大省说完，小雷叹息一声，插嘴道：“本以为可以跟辋川派的兄弟们做几天绿林好汉，没想到，哎······”

　　“对了，小雷，那晚我昏死后，你们，你们，大家，大家······”大省恐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吞吞吐吐，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小雷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吕大哥，不必担心，大家都是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好人的。”说罢，在空旷的庭院中扫了几眼，开口道：“那天你吐血晕倒好，大家都担心坏了，特别是吴家两个兄弟，他们大概以为把你给，给气死了，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人一前一后没了踪影。白掌门赶忙安排弟子们去找回他们，这时那个恶人玉乾坤出现了，他趁大家不注意将你掳走了······”

　　“后来呢！”大省急切万分，忍不住打断道。

　　“后来我们才知道掳走你的人其实不是玉乾坤，而是公孙驭，在我们要追的时候，发现吴家兄弟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丢在我们脚下。后来白掌门可能觉得他们对你并没有恶意，于是决定放弃追赶。大家这才解开吴家兄弟的绑缚，带着他们一路小心谨慎，绕开官军的围堵，回到了辋川总坛。”

　　不等他说完，大省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插嘴问道：“辋川总坛没被剿杀吗？从枫师兄，他，他老人家还好？”

　　“我们到的时候辋川派早已空无一人，大家也只是趁着官军换防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的，至于白老先生近况如何，老实说，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听到这句话，大省眼中的神情十分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起精神问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来的兰州呢？”

　　说了半天话，小雷的嘴唇有些发干，端起茶碗喝了几大口，才说道：“其实我们溜进辋川总坛实在是侥幸，因为当我们在辋川镇行走时才发现官军早已将这一带围了个严严实实。古少侠建议大家设法再混出去，联络到顺义盟其他兄弟再做打算，可是我们试了几次不但没成功，差点暴露了自己。就这么折腾了半日，大家实在精疲力竭。”虽然说的是旧事，小雷的脸上依旧显出许多羞愧，仿佛在幻想如果当日大省在场大家会不会就能着大伙成功突围出去。

　　“相骖的能力我是知道，他一定是尽力了”大省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喃喃道：“傅宗龙是疯子，他发起狂来，任谁也不好过······”

　　“谁说不是嘛，好在关键之时有一高一矮两位兄弟，叫什么紫罗汉、铜蝙蝠的······”

　　大省的眼睛一亮，阴郁的脸上一丝欣喜一闪而过，忍不住插嘴道：“一定是韩悔，董志两位兄弟！”

　　“对，就是这两为兄弟，他们想尽办法把我们带回了他们的山寨。白掌门要大家好好养伤，等官兵退走了再做打算，后来官兵果然退走了。可是，可是，我却不愿与他们一伙了。”小雷眼神闪烁，声音越来越低。

　　大省有些不解，询问道：“官军退走了，你却不愿与他们一伙了，这是为什么呢？”

　　“哎······”未开口小雷先叹息一声，接着字斟句酌说道：“董韩两位兄弟仗义倒是仗义，并且平日里时常也说几句要向吕大哥学习，帮助闯王早日结束战乱之类的话，可是他们打家劫舍惯了的，哪能说安分就安分的。况且现如今长安周边战乱不断，时不时就有人带着家眷和财物从滋水河畔经过······”小雷又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赶忙简短截说道：“他们天天拦路抢劫，一开始只针对官员富人，后来索性不管不顾，但凡过路的都会被他们洗劫一空，跟我们刚刚踏入大明土地遇到的那伙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眼见着小雷白皙的面庞愈加胀红，大省赶忙转换话题道：“相骖和飞彪他们就没劝说过吗？难道说他们也参与其中了？”

　　“没，没，咱们的兄弟都没有参与，白掌门和古少侠也劝说过他们好几次，一开始他们还收敛些，时间一长，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大家眼见劝说不下，又顾忌到寄人篱下，也不好劝说，只是日日盼望着官军早日退去。”小雷一阵摇头，想要挤出一个干笑，却没挤出，两只低垂的手相互揉搓着。

　　许久，小雷再次开口道：“那天他们抢劫了三个传福音的兄弟，我去劝他们赶紧放人，免得遭受惩罚，他们根本不听，于是我趁着黑夜，放了那三个兄弟，自己也同他们一同来到了兰州。”话说到这里，小雷长吁一声，仿佛一场噩梦终于做到了尽头。

　　“再后来，兄弟们见我信仰坚定，又是从神圣罗马帝国来传福音的，便共同推举我做了耶稣会西北地界的夫子。做了夫子后的生活吕大哥也看到了，除了传讲福音教训世人，就是处理一些耶稣会的事务······”

　　“想来小雷兄弟到此时才算实现抱负了吧······”大省本意是说一句宽慰的话，没想到话音未落，小雷突然变地十分激动，颤声道：“吕大哥，救人就当救罪人，咱们一同回长安吧，小雷愿意追随吕大哥结束这场战乱，让人们，不，让这些心中有魔鬼的人没了作恶的机会，让他们也得救！”

　　说罢，竟然学着众人的样子要给大省下跪，大省还在琢磨他口中所说之话的意思，陡然见他如此，赶紧伸手搀扶，好在西人个头甚高，还不待他双膝全部打弯，大省已经将他团团搀起。

　　就在此时，大省心念一动，眼角余光瞥见一人，正怔怔地打量着两人，原来是林溪山去而复返。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