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众庄客气势汹汹,大省眼中却只有持剑的敦厚汉子一人。
这汉子步法奇诡,初看之下似乎暗合星辰斗数,仔细观瞧又没有寻常的大开大合。大省心生好奇,也从背后抽出宝刃与其往来几招,这才看清敦厚汉子剑剑侧击,沿着一条直线,向着对方咽喉要道接连出招。如此凌厉的攻击,令大省暗生赞叹,有意变剑为刀,想试试对方的应对。谁知敦厚汉子撤剑闪身,避过大省的砍削之后,陡然回身一剑,直刺大省右肩。好在大省早有防备,不等对方刺中,平地跃起,凌空劈出一刀。
面对如此刚猛的进击,敦厚汉子一口气舞出四五朵剑花,大省当空看下,眼中尽是一朵朵银白色的梅花,耀眼刺目之际,竟不知如何落刀。就在此时,忽听小雷一声喊喝:“鱼儿兄弟,不要坏人性命!”
虽然心生关切,大省还是不敢有丝毫马虎,顺势改劈为扫,使出五成内力,对着数朵剑花横扫一通。
“啊!”随着一声惨叫,敦厚汉子一手护胸,一手提剑,退了几步后,跌坐在一块山石近前。其余庄客循声望去时,见他嘴角带血,大约为刀锋所伤。
敦厚汉子眼见众庄客受到自己影响,进攻的速度渐渐缓慢了下来,立刻手拄宝剑,紧贴山石,颤巍巍站直身子后,提高嗓门道:“不用管我,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不要放走了这几个人!”
众庄客经他这么一吆喝,再次拼尽全力打杀起来。金鱼手提一人的领口,悬空半天,早就打算随手扔下山梁,适才听小雷一声劝,多少有些犹豫,这时见庄客们又疯狂围攻自己,一狠心,将手中之人猛然甩出。那人面如白纸,体似筛糠,被他甩出之后,才回过神来,立即哭嚎道:“救命啊,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
这一声嚎叫伴随着山谷中的回响,惊得庄客们再也无心攻击,一个个虚晃几招,从不同方向奔向哭嚎之处,就连为首的敦厚汉子也顾不上胸前的伤口,连滚带爬扑了过来。
就在众庄客慌乱之际,山谷之中忽然升起一道身影,敦厚汉子揉揉了眼睛,这才看清霞光万丈之中,吕大省正托着坠崖的汉子缓缓而上。众庄客见此,无不露出一脸的惊诧。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小雷原先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哼!”坠崖汉子被大省放下之后,冷哼一声,打算尽快远离走开,没想到由于惊吓过度,双腿早已不听他使唤,半步都没迈开,扑通一声摔倒在众人眼前。庄客们担心他再次遭受迫害,一个个紧攥手中武器,就要冲上去夺人。敦厚汉子伏在地上,突然大喊一声:“住手!”
众庄客不明所以,但是碍于他的身份,还是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看向他。敦厚汉子凭借手中宝剑,勉强爬了起来,缓了缓心神,开口道:“咱们不打了,咱们已然败了,放他们过去吧,哎······”
“为什么,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众庄客仍旧不服,纷纷吵嚷道。可是不等他们继续说下去,敦厚汉子摆了摆手,示意大伙不要多言,自己却抬眼望一眼大省,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啊,贾某要是听父亲的劝,自幼修习内力,也不至于有此一败啊。”
大省闻听此话,忍不住接口道:“这位兄弟,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吕某适才见你剑法精妙,料想在剑道之中已属上乘,再磨砺个三五年,你的造诣将无法估量,何必拘泥于一场打斗的输赢呢。”
大省话音落尽,那人始终并未有任何应答,许久,陡然挺直腰杆,对着大省拱拱手,真诚问道:“敢问大侠名姓?”
大省也拱手还礼,随口答道:“吕大省。”
“吕大省,吕大省”敦厚汉子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然仰起头,纵声狂笑一阵。笑罢,转过身,拄着宝剑,缓缓朝着上梁下走去。
待他的身影已经没入乱草大半,众庄客才回过神来,慌忙呼喊道:“贾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敦厚汉子头也不回,答道:“不知道。”
大省隐约揣度出他的心思,忍不住高声问道:“敢问贾兄名姓?”
敦厚汉子,想了想道:“梅花剑贾涉江!”
夕阳如赤红色的大潮,漫过一道道山梁,拼命冲刷着眼底的沟壑,片刻间便淹没了贾涉江的身影。
“还打不打!”金鱼憋闷了半天,终于按耐不住高声问了一句。
不等众庄客答话,远远走来一人,抢着答道:“不打了,不打了!”在他身后另有两名汉子,垂头丧气,紧紧跟随。
柳儿听到这人的声音,从几棵树旁快步走了出来,到得大省身边后,悄声道:“他们来了。”
“是啊,他们来了”沐风一脸激动,忍不住张望几眼。小雷也有些激动,定睛望了几眼,低声询问道:“这就是他们吗?”
大省点点头,出神地看着三人走来的方向。众庄客一见此三人,迅速分列道旁,同时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
走来之人正是赵家兄弟,为首的半痴只是瞥了大省一眼,便低下脑袋,拱手问候:“吕大哥,一向可好?”
眼见半痴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大省心知有异,只是仍旧不死心,伸手搀扶起半痴道:“半痴兄弟,不用客气,吕大哥挺好的,你们兄弟们还好?”
“还好,还好。”半痴身后的赵不聚,赵不散两人,尚未站定身子,却抢着回答一句,说罢,胡乱拱拱手,眼睛竟不知看向何处。
不等几人再客套,沐风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拜会,我们不为别的,只是想赵家可怜我爹爹身陷牢笼,借我们些钱财,也好保全他老人家性命。”说罢,作势要跪倒在赵家三兄弟面前。
半痴眼明手快,不等沐风屈身,立即双臂齐出伸手搀扶,同时回过头在赵不聚、赵不散两人脸上望了一阵。两位兄长面无表情,并未给他任何回应,半痴无奈,叹息一声,字斟句酌道:“这个事情需要我兄长点头才可以,我们三人其实从不过问家中资财事宜的。”
说罢,眼巴巴看着沐风,竟有些乞求对方不要再为难自己的意思。大省想了想,开口道:“既然如此,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见见赵开源兄弟。”
“这个,这个,恐怕···不能···”赵不聚看也不敢看大省一眼,吞吞吐吐回答一句,再次陷入沉默。
沐风听他们如此说,仅有的一线希望立时化为泡影,身子一软,栽倒了下去。柳儿和小雷两个赶忙迎了上去,一人扶抱,一人施救。
面对此情此景,半痴实在不忍心,跺着脚,叹息一声道:“哎,这都是什么事情啊!”叹息罢了,挠了挠头道:“吕大哥,我实话实说了吧,就在刚才你们走上上梁的时候,就有人向我们通报了。我们兄弟三人很高兴你还活着,于是想以此说服我大哥放弃与顺义盟恩断义绝的想法,谁知我大哥根本不在乎这些,反复念叨的还是与顺义盟撇清关系,保全赵家产业······哎,我这古板的大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是啊,哎,我们三人软磨硬泡,始终没有办法,吕盟主,你······哎”赵不聚,赵不散两人附和一句,同时垂头丧气地蹲在路旁。
听三人如此说,大省几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小雷开口道:“果然是财主难以上天堂,哎······这样的守财奴,枉费我小雷还想着见你们一面,说几句感谢的话,此时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哼!”
“是啊,是啊,财主都是这副德行!咱们犯不着跟他们多话,咱们杀进去,抢他们不义的钱财吧!”金鱼愤怒异常,恨不能抡起拳头将这些坏心肠的土财主揍个结结实实。
众庄客听金鱼如此说,不由地警觉起来,摸索着各自的兵刃打算随时动手。
“吕大哥,走吧,咱们,走吧······”不知何时沐风已经清醒过来,扯了扯大省的衣角,虚弱道。
“可是,你爹怎么办?”大省不愿就此放弃,拍了拍沐风的手背,柔声道:“咱们再试试吧,兴许开源兄弟会回心转意呢。”
“不会的!”一声果断的答复,让众人同时一愣,半痴扭头看时,却是兄长赵开源。
赵开源在十几名庄客严密护卫下,停在距离众人一丈远近的土丘近前,远远瞪了半痴三人一眼,拱拱手,对大省道:“吕大侠,您要是顾念昔日情谊,还请就此下山吧,以后也请您别再想着与终南赵家有丝毫瓜葛。”
说罢,目光凛凛对着远处的庄客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赵半痴这三个背家通匪的祸害绑起来!”
庄客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推推搡搡,将赵半痴三人驱赶至赵开源身边。
“赵员外,你······”大省明知希望渺茫,仍想做最后一次尝试,可是话刚说到一半,就见赵开源带着一众庄客,押着三个兄弟离开了,于是只好把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晚霞渐退,山风骤起,掠过千百年静默的山梁,生生打在众人脸上。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