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雄踞秦、晋、豫三省要冲之地,素有天下第一关美誉,它是关中的东大门,更是长安城长治久安的象征。
潼关之险峻,杜甫曾有“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的千古名句详加描述。实际上,潼关之险远胜诗句千百倍。
“东有禁谷,南面秦岭,西近华岳,北临黄河。关内乱峰涌起,道路复杂,关外谷深崖绝,山高路狭,往来只容一车一马。”
——这是世人对它最为客观的写照。
距离潼关三五里外,一处略显陡峭的悬崖边上,一红一白两名便服打扮的汉子,正在热烈地谈论着什么。这红脸汉子,约莫四十左右年纪,卧蚕眉、丹凤眼,隆鼻阔口,若是蓄上几缕长须,不知比武圣人关云长还要英武多少,只是这人偏偏满脸的络腮胡须,鬓边又草草生长着乖张的虬髯,给人留下一种草莽的印象,虽然如此,在他的举手投足间依旧有着难以掩藏的英雄气。
那白净汉子,看起来似乎要比红脸汉子年轻许多,白净面皮,粗布衣衫,远远望去自有一种轩昂的气质。
二人对着潼关各处指指点点一阵后,白净汉子摸了摸下颌新近长出的几根短须,长吁一声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听他如此感叹,红脸汉子却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军师何必有此感慨,自古王侯将相哪一个不是踩着尸骨成就一番霸业的,再说咱们若是搅黄了老朱家的江山,穷苦百姓的日子定然会好过许多!”
“闯王,您误解了,我适才只是在吟诵前人的一阙词句,不过这潼关雄踞此地一千四百多年,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百姓尸骨和男儿的壮志豪情······”
“那是他们没胆气,换作咱们兄弟,哼,单枪匹马就能将潼关踏平踩扁,哈哈”
红脸汉子笑声豪纵,在山谷间反复回荡,雄踞千年的潼关在他眼中仿佛不过是一道小小的沟坎。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在短短几年间声振大江南北,搅得大明江山根基不稳的陕西米脂人,闯王李自成。
闲话说罢,李自成渐渐敛起笑容,在白净汉子后背轻轻拍打了几下,语气柔和道:“李岩兄弟,你跟我李闯有五六年了吧?”
“是啊,五年零七个月又三天,这些如星辰般璀璨的日子,岩时时回味,时时热血沸腾啊。”
“瞧你说的,别人还以为你跟我李闯享福呢,谁能想到咱们过的都是些东躲西藏,被人围追打杀的日子,哎,让你这天启年间的举人老爷跟着我这个放羊后生,过这样的日子,真让我心中难受啊,可是咱们义军谁也离不开你呀,哎······”
“闯王您怎么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义军兄弟,本就应该同甘共苦,共度患难······”
李岩话未说完,二人眼前的深谷中忽然起了一声尖锐的呼哨,李自成心中一喜,眉毛微微抖动了几下,笑着揽起李岩的臂膀道:“兄弟,你想说的话我都懂,等咱们坐了天下,我封你个大学士,让天下读书人人羡慕你,哈哈,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见见你的那位小跟班。”
“小跟班,您是说门墩,不,吕大省吗?他怎么知道你我二人在这里?”
“是我怕你思念他,才托人给他捎了一封书信,你瞧,这小子,眨眼功夫都到咱眼皮底下了。”
闻听此话,李岩在乱木和野草间仔细观瞧,过不多久,一匹大青马嘶鸣一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李岩一阵激动,极力端详着骑乘着大青马的汉子。虽未看的十分清楚,但是约略发觉马上的汉子壮实了许多,脸上素有的蜡黄色也没了踪影,于是双眉重新分开,身子也不再向前倾斜。
李自成非但望见了吕大省,还看到了骑着一匹黄骠马紧紧跟在大省身后的车放,遥遥地对二人招了招手,对李岩道:“我的大军师,走,咱们快些下坡,别让他们等太久。”
二人顺坡而下,过不多久回到悬崖背面一处简易的帐篷前,大省见到他们,立即放下手中水碗,双膝跪倒在二人脚前,拱手说道:“吕大省见过闯王,见过李军师!”
“别这么客套,快起来,让俺俩好好看看你,哈哈”
李自成满面笑容,伸手搀扶起大省后,从头到脚反复打量着他。一旁的李岩也习惯性地在他肩头拍了拍,欣慰道:“小门墩长成大英雄了,读书人都快认不出你了,呵呵。”
“军师可不敢如此说,门墩还是当年跟在您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门墩,只是咱们闯王的实事越做越大,我们想见上一面越来越难啦。”
“你小子还怪起老子了,快说,这些年离开老子后你都干了哪些大事,有没有给老子丢脸?!”
李自成心情颇好,退后几步,一对大眼始终盯着大省不放。
车放在一旁喝完一碗水后,随口插话道:“吕家兄弟绝对没给您老人家丢脸,这点咱家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说罢,故意在自己胸脯上重重地拍打了数下。
大省听完,摸了摸后脑,现出少有的羞涩。李岩淡淡一笑,习惯性地摸了摸下颌的短须,假意嗔怪道:“闯王啊,闯王,大省这几年的一举一动,您岂会不知,就别难为我们这位顺义盟盟主了吧。”
“哈哈哈哈······”
四人对视几眼,同时大笑起来。
“不逗你了,你知道我和军师为什么要叫你来这里密会吗?”李自成神情严肃,盯着大省继续道:“咱们义军马上就要打到潼关了,可是这里却驻扎着近十万官军,他们像一把大锁头,把咱们前进的道路给锁死了。”
“是啊,为此闯王夜不能寐,好几天都没不下饭。”李岩也跟着说道:“我们的意思是想让你带着顺义盟的兄弟,将长安城搅他个天翻地覆,让咱们的巡抚大人无暇他顾,这样一方面可以给咱们提供浑水摸鱼的机会,另一方面,兴许官军能从潼关抽走一部分兵,要好减轻些攻打的压力。”
“原来是这件事情,不瞒两位,我也早有此打算,只是一直不清楚闯王的队伍何时攻打潼关,不好贸然出击,这下好了,咱们里应外合,将祸害百姓的官兵统统赶出陕西!”
大省精神振奋,两只拳头攥了又攥,李自成见他的反应与原先预料的没有出入,朗声大笑道:“真是老天保佑,鬼使神差让吕兄弟做了顺义盟盟主,要不咱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敲开陕西的门户,哈哈”
“闯王一心为民,似大省这样的兄弟又何止千万,要我说啊,要不了一年半载,天下一定是闯王的!”
车放信心满满,眉间眼角皆是笑意,李岩扫了他一眼,拍打着大省的肩头道:“傅宗龙经营陕西多年,且不可掉以轻心,若非情不得已,千万不可让兄弟们枉自送了性命······”
李自成见二人似乎有深谈的意思,抬手在车放胸脯上捶打了一拳,笑呵呵道:“走,陪老子再去瞧瞧狗日的潼关!”
车放应声而起,在大省后背拍了一巴掌后,跟着李自成一前一后爬上陡峭的山崖。
“闯王的声名目前已经到了天下无人不知的地步,很多地方的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等他到来。”
“这说明咱们义军深得民心,闯王的仁义人人知晓。”
“哎,是吧”李岩表情复杂,邀请大省一同坐在一截伐倒的树干上,怔怔地打量了大省几眼,有些突兀地问道:“大省啊,你还记得我为何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吗?”
“大省记得,您说门墩太低贱,无论是什么人的屁股都可以坐上一坐。”回忆往事,五味杂陈,大省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鼻间嗅了嗅,继续道:“您给我改名吕大省,要我大彻大悟,时时自省······”
“对,我当年就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今天还要告诉你,你名字的另一重含义,你是否愿意听我说一说?”
“大省愿意,军师请讲。”
“好,其实在北宋年间,滋水河畔曾有一家兄弟五人,他们中四人登科及第,人称吕氏四贤。当然,他们学识渊博,名满天下,人人皆做了大官,这些李某都不羡慕。”
话到此处,李岩有意望了大省一眼,继续道:“最令我钦佩的是他们在成名之后,能够首创《吕氏乡约》,教化乡里,为一方百姓带来数百年的福泽。”
“这与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大省有些不解,插嘴道:“请军师为我解惑。”
“哎,傻小子,他们的名字中都带着一个“大”子啊。”
“原来如此,可是大省只是一个草莽汉子,先生的用意我还是不太明白。”
李岩苦涩地笑笑,转移话题道:“你觉得什么是英雄好汉?”
大省想了想,认真答道:“武艺超群,做一番大事!”
“这是武夫心胸,连好汉都算不上。”
“匡扶社稷,为国尽忠。”
“若依此言,我们的闯王又算作什么?”
大省情知口误,自惭地低垂下脑袋,小声嘀咕道:“威震武林,行侠仗义,也不算么?”
“当然,今日我要告诉你的英雄好汉,应该像吕氏兄弟一样,能为一方百姓带来长远的福泽。虽然你只是一介武夫,只要你目光放的长远,心胸足够开阔,一颗心时时记挂着百姓的福祸,你一样也能做到,这也是我为你改名吕大省的另一重含义,不知你懂还是不懂?”
“为一方百姓带来长远的福泽”大省默默复述一遍,羞赧地笑笑,实话实说道:“其实大省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您说的话我全记下了。”
“记下就好,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李岩意味深长,瞥了几眼大省手中的枝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二人又聊了些过往旧事,耳畔忽然传出几声枝杆折断的脆响,树丛中人影晃动,眼前陡然跃出一名天神般高大魁梧的汉子。
不待二人反应过来,汉子扬了扬手中的长杆马刀,指着吕大省道:“狗日的门墩,老子听说你小子做了武林盟主,想来功夫一定了得,他娘的,老子今天要和你一决高下!”
闻听此人说话声,李岩眉头微皱,豁然起身道:“总哨刘爷,怎么是您?!”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