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火,掠过难以数算的头颅和肩膀,将巡抚衙门与东门之间的宽阔街道浸染地通红一片,让身处其间的流民、官军、物什,仿佛铁水浇注一般。
“让开,让开,没长眼睛的东西!”
“啊!啊!啊!”
几名开路的将校,催马疾驰,每行进片刻,便挥起马鞭向着道路两侧狠抽几下,打得无处躲避的灾民,惨嚎声此起彼伏。
开路将校之后,在凄厉的惨嚎声中,姚钦双目微闭,肥大的身躯跨坐在一匹骏马之上,每颠簸一段距离,便取出衣袖中的丝帕擦一擦面颊上的汗水。
与他相隔约莫五十步距离,有五百多名铠甲鲜亮的傅宗龙的亲兵,他们一个个目不斜视,威风凛凛,十分到位的衬托了一省巡抚的威仪。
亲兵簇拥圈之中,傅宗龙细长的眉毛微微耷下,勉强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则心中波涛汹涌,被无数个疑团困扰地难以宁静,虽然长安城中已无百姓夹道跪送王师,他还是频频向着几个莫须有的方位点头微笑。
再往后,是从四处仓促集结来的近六万官军,众官兵大多仍停留在巡抚衙门前,他们或交头接耳,或左顾右盼,耐着性子等着前队离开。
“你要做什么,还不快退避!”
“让开,让开,我要见大人!”
众人正行进间,傅宗龙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抬眼看时,却是他家的小厮刘平顺和几名亲兵相互撕扯着。傅宗龙只是稍稍侧过脸瞟了一眼,刘平顺立刻如见到救星一般,用力推了身前的亲兵一把,扯着脖子喊道:“大人,大人,我哥哥,我哥哥······松开!”
闻听此话,傅宗龙双眼微张,摆摆手,略有愠色道:“放他过来。”
“是,大人。”亲兵不敢违拗,松开抓住刘平顺的手,主动让出一条小道,以便他快些走过去,谁知刘平顺根本不领情,活动活动手臂后,陡然出脚踢在一名亲兵腹部,这才换上谄媚的笑容,小跑至傅宗龙马前。
“大人,我哥他说,裴副将他······”
刘平顺小声嘀咕一阵,傅宗龙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你兄长亲耳听到他唤那人“公子”?”
“这个,这个,小人不敢替哥哥肯定。”
傅宗龙琢磨片刻,高声吩咐道:“本府知晓了,让你的那几位兄弟给我盯仔细了!好了,你退下吧。”
“是,大人,小人放心,包在小人······”
刘平顺话未说完,就见傅宗龙纵马远去,于是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官军的队伍终于在长安城摆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傅宗龙看着天色转暗,又望了望不远处把守东门的将士,心念一动,对传令兵道:“去叫李参将!”
“是,大人!”
传令兵答应一声,过不多久便和李参将骑着马匹,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下官参见大人!”
远远望见傅宗龙的背影,李参将立即下马跪拜,傅宗龙在马上扫了他几眼,一反常态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身边,弯腰搀扶起他道:“老弟身体有恙还随着大军出战,做哥哥的我实在过意不去啊。”
“大人,大人,您”李参将意外受宠,感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声道:“下官,下官甘愿为您赴汤蹈火,誓死效忠!”
“贤弟真有此心?”
“此心日月可鉴!”
“那你······”
傅宗龙躬身在李参将耳旁轻声低语几句,李参将瞬间精神焕发,重重点头道:“大人放心,下官情愿肝脑涂地······”
“哎,哥哥我不愿你有任何闪失,切记看住他,别让长安城出乱子!”
“下官明白!”
李参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爬起来重新上马,匆匆而去。傅宗龙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念叨道:“希望这分走的一万两千人马能派上用场······”
“大人,大人,大军要出城了,请您快些上马!”
傅宗龙尚在沉思间,忽听亲兵连声催促,赶忙重新上马,领着余下的四万七千多人,出长安城东门,向着潼关进发。
长安城内刘平顺躲在一处街角,偷眼观瞧一阵,转头就要溜走,却被一名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女侠,不,姑奶奶,您让我说的我已经说了,您就放过我吧,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闭上嘴巴!你给我听好了,这件事情从今天开始就烂到你肚子了,要是胆敢说给第二个人听,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女侠放心,女侠放心,小人,小人······”
“少说废话,快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刘平顺冷汗涔涔,一溜烟没了踪影。桃红色衣衫的女子见他身影消失在街角,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从两侧的破败屋舍中缓缓走出三五名健硕的汉子,为首一人非是别人,而是子午门余飞鹰,他望着花枝乱颤的古飞凤,随口打趣道:“哎,我的傻师妹,你又在傻笑什么,还不趁着天黑和我一同出城。”
古飞凤回望了众人一眼,继续笑道:“走,哈哈,这下可以安心出城了!”
原来她和公孙驭在长安城西门依依惜别后,没过多久正好碰到了欲进长安城找寻她的余飞鹰几人。两厢一碰面,余飞鹰随口说起大省已然安排下妙计,要在潼关内与官兵周旋一番,古飞凤听罢回忆起城中情形,始终觉得官兵人多势重,不是顺义盟可以轻易对付的。
余飞鹰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打算安排一名弟子陪着古飞凤回化身谷,自己带着余下的弟子们设法混进城,将城内搅个天翻地覆,也好牵制官军。正在此节骨眼上,古飞凤灵机一动,记起裴副将私自放她和公孙驭出城的事情,这才二次折返长安城,顺藤摸瓜,找到刘平顺,利用傅宗龙出战前的不安和猜疑,巧施离间计,分去一万多官兵。
“走啰,对了,傻师妹,咱们还是走西门?”余飞鹰面带微笑,故意问道:“这么说小师妹已经是公孙家的夫人了?”
“谁说的,也不怕师弟们笑话我!”古飞凤面红耳赤,娇羞道:“懒得搭理你们!”
“哈哈,你不记得那守西门的将军叫你“夫人”了吗?要不是夫人的面子,咱们怎么能混进城?!”
“可不是嘛,见到夫人带人回城,那将军就像猫儿一样,开口闭口,夫人慢走,夫人注意安全,哎,真是羡慕啊······”
“你!你们!欺负人!”古飞凤站立不是,忸怩半晌,突然一本正经道:“飞鹰师兄,长安城十二座城门唯有这东西二门咱们不能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听闻此话,众人同时一愣,余飞鹰想了想答道:“东门有官兵经过,要从那里出城,恐怕是自投罗网,而西门经过咱们这一番闹腾,估计那个什么参军会把大部分官军派往那里,即使你家的仆人想放我们出去,估计也办不到了。”
“是啊,就是这样”古飞凤点头叹息一声,忽然发现余飞鹰言语间似乎有哪里十分古怪,仔细回忆一遍,马上抡起粉拳道:“什么叫我家的仆人,飞鹰师兄,有你这么当师兄的嘛?!”
“哈哈,师妹别闹”余飞鹰躲在两名弟子身后,笑个不停道:“咱们,咱们,还得想个法子,从其他城门混,混出去啊!”
“混出去不着急,先捶打你一顿再说,别跑!”
众师兄妹嬉闹一阵,夜幕也彻底深沉下来,余飞鹰望着残垣断壁间的点点光亮,灵光一现道:“咱们偏从东门混出城!”
长安城东门外,官军逶迤蜿蜒,沿着官道绵延数里,随着夜色的深沉,队伍中次第亮起火把。
越过火把的光亮,潼关方向七八团冲天火光愈发刺眼,傅宗龙望了一阵,心情愈发烦躁。他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拖沓缓慢的队伍,厉声喊喝道:“来人,传令下去,全速行军,不到潼关,谁也别想休息!”
“尊令!”
传令兵拱手领命,骑着快马在官军队伍两侧飞速驰骋,边驰骋边高声喊喝起来。
“全速行军,不到潼关谁也别想休息!”
军令刚刚下达,官兵队伍中立时起了咒骂之声。
“奶奶的,又抽什么风,不就是几团火光嘛,用得着这么着急!”
“老子还以为能在前面的山谷扎营休息呢,妈的,一句话,没戏了!”
“到什么鸟潼关,就咱这速度,到了潼关恐怕得到明日午时了,哎,倒了大霉了!”
······
领队的将官心中也十分恼怒,只是不好发作,便将心中的憋闷全撒在兵士身上,他们一面扬鞭抽打身旁声音最高的兵士,一边沉声弹压几句。
“吵什么吵,再吵的话,信不信老子一刀活劈了你!”
“妈的,给本将安静些!”
“废什么话,有力气给老子快跑,当心老子的皮鞭!”
就这么怨声载道急行军一阵,突然有眼尖的兵士望着长安的方向,惊呼道:“快看,城中起了大火!”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