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申城的第二十天,车队终于到达了甘省境内。甘省地处西北,荒无人烟,路况更为糟糕,第一天就有两辆卡车被巨石磕断了传动轴,东瀛司机忙活半天,表示无法修复,只好弃在路旁。好在一路上汽油也用了很多,只剩下一车半了,有没有这两辆车无关紧要。
我估计也快到星星峡了吧,这二十多天实在熬人,吐了一百多次不说,双腿一直浮肿,连屁股都是肿的,而且几乎没吃过一顿热餐,热水更是没有,开始还每天刮胡子,后来便懒得收拾了,反正没人看。
与肉体承受的痛苦相比,精神上的折磨更难忍受,一天天除吃饭睡觉外,就只能傻傻地看着沿途的风景,没有任何事可以做。
王大美似乎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我不开口他从不说话,除了吃就是睡,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要求,每日只需摄取足够维持基础代谢的营养物质即可。
藤本虽然也吐,但毕竟是队长,之前也应该接受过专项训练,精神状态一直不错。每次停车都将地图铺在地上,配合指南针,望远镜认真校对着前进路线。
孙奎就惨了,平日里吃喝嫖赌抽俱全,身体又笨重肥胖,他这亚健康的身体素质在安乐温和的环境中还可以,一出门就彻底完了,每次见他都是哈欠连天,双眼又红又肿,一副半死不死的模样。一停车就掏烟枪点上,完全靠鸦片维持着生命。
进入甘省境内的第四日,天气忽然热了起来,车里犹如蒸笼一般,我整个人都湿透了,两位司机干脆脱光了上衣。行到中午时分,前车忽然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和藤本说着什么,藤本双眉紧锁地不住点头。
两人交流已毕,藤本挥手要大家下车,告诉我们在这样的气温下继续开车前进,发动机极易爆缸。所以大家先原地休息,等发动机温度降下来再走。
众人听此消息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声,纷纷解衣坐在地上,有几个干脆躺下了。两个女孩也破天荒地下了车,都一瘸一拐的。这很正常,每天在车上坐二十多个小时,我们男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姑娘呢。
此处四周都是荒凉的戈壁,一望无际,一直连到天边。她俩步履蹒跚地向远处一块黑色的巨石走去,我呆呆地看着,猛然明白她们去做什么,忙把头扭了回来。卫兵和司机们都已开始吃东西,藤本仍在认真地看地图,没人注意她们。
我啃着在金城新买的熟牛肉和白馍,惬意地躺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清风徐来,驱散了恼人的炙热,让我身心愉悦,此刻多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躺下去,哪里也不去。
我吃完东西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便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梦半醒间猛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不好啦,快来人啊!”我忙坐起循声望去,只见天雨那侍正向我们飞奔而来,边跑边喊人。天雨跟在她身后,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着。
藤本见状第一个冲了过去,他是队长,要处理一切突发情况。我紧随其后,其余人也放下手中吃食,起身向她跑去。
藤本很快冲到女孩面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才姑娘正……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呲溜一下跑了,你们,你们快看看她吧!”
这时天雨也走了过来,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她蛾眉紧蹙,白皙的脸上渗出点点汗珠,胸脯急速起伏,看起来十分痛苦。
藤本询问道:“被什么咬了,看清了么?伤口在哪儿?”
“一条黑色的蛇,脚踝。”她低声回答。
藤本附身撩开她的裤腿查看,她脚踝处果然暗红一片,肿起老高,上面有两个小小的洞眼,不断渗着黑紫色的血。
这时卫兵们也都围了上来,藤本对一个东瀛兵说了句什么,他一哈腰,扭身向车队跑去,上车取了个画着红色十字标志的小箱子又跑了回来,麻利地打开箱子,取出白手套,棉签和药水,仔细地为天雨清理着创口。
藤本又问道:“黑蛇是圆头还是尖头的,看清了么?”
“尖头的。”天雨冷冷地回道,眼皮都没抬。见她对藤本也是这个态度,我心里稍微平衡了些,可能她就这性格吧,天生冷淡。
“看来是毒蛇了。长谷川教授并未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没有配备蛇药,”他沮丧地说,“先消毒吧。”
为天雨清理伤口的东瀛兵站了起来,用日语和藤本说着什么,藤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厉声吼了一句,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东瀛兵扑通给藤本跪下了,叽哩哇啦地又说了一大堆,藤本怒了,喊了句八嘎,鬼子兵很怕藤本,跪爬到天雨身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天雨的小腿,慢慢把嘴凑了上去。
这时我才明白,藤本在命令他用嘴给天雨吸毒,他当然不愿意,强令之下不得不做。一个遥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在草原上,宝盖公主曾用剑伤过乌里真的腿,而现在她的腿也受了伤,难道是传说中的因果报应?
可天雨却不领情,费力地把腿挪开了,吊着眼对藤本说:“他的命还是留着照顾他北海道的父母妻儿吧,我没事,不用谁来帮我。”
其实在这茫茫戈壁之中,用嘴吸出毒液的确是唯一的救治方法。估计这小鬼子觉得吸了蛇毒就会死,而且也不大想救治中国人,就对藤本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轻易去死,藤本认为他很懦弱没有武士道精神,所以才骂他是混蛋——八嘎是我唯一听得懂的日语,这也是我第一次听他开口骂人。
可天雨是怎么知道这东瀛兵说的是什么呢?难道因为是美女,所以语言能力也逆天?不过这不重要,现在救人要紧。
我痴痴地看着天雨,虽然中了蛇毒,却依旧优雅淡然,好像中毒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不过她深邃的眼神中却饱含幽怨,惹人怜爱,分明是那千年前美丽无双的宝盖公主,只是不再记得我,那个肯为她挺身挡箭的塔拉勇士。
“天雨姑娘,如果不及时吸出毒液,恐怕就只能截肢了,”藤本严肃地说,“而且这里荒无人烟,就算是截肢,恐怕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你再考虑下吧。”这话倒不是吓唬她。
天雨莞尔一笑道:“没关系的,死就死吧。”然后又低下头去。
我心情十分复杂。有心为她吸毒,可想起之前对我的侮辱和冷淡,又拉不下面子。二十多个围观的卫兵此时也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这要命的任务落在自己头上。
“请问,我可以么?”天雨的侍女怯生生地问藤本。
藤本摇摇头:“你?不行,你抵抗力太弱,我再……”
见四十多个大男人没有一个肯出头的,我再也看不下去,也不管之前她如何对我,一把将东瀛士兵拽开,直接趴在地上大口吸着她的伤口。
天雨大吃一惊,有心要躲,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有力量和我对抗,试了几下没挣开,只好任由我为她吸毒。
我边吸边觉得贱,自己虽然只是个王府里下人家的孩子,不过运气还好,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天雨外,基本没受过什么侮辱,心气儿一直很高。谁知现在竟低三下四地救一个曾屡次侮辱我的人!我为什么这么贱?我回答不了自己。如果非要找个缘由,只能说生命是崇高的,它应该被置于一切人类情感之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的血又涩又苦,我吸一口吐一口,反复挤着她的伤处,尽量排出毒血。这会很疼,但天雨一声不吭,木然地任由我动作。
我的嘴巴慢慢开始麻木,舌头硬得像块石头,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吸了十几口后,伤处黑血已经基本不见,脚踝也没刚才那么肿了。我用力挤了一下,流出的血是鲜红的,看起来毒血已被吸得差不多了,就慢慢放下她的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刚才为她清理伤口的鬼子兵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好像遗体告别,然后蹲在地上为天雨包扎伤口。
我嘴唇火辣辣地疼,嘴也张不开,想来已肿得不成样子。意识也有些模糊,看谁都是一对。
“何桑,感觉怎么样?”藤本问道。
我强提一口气才没倒下,勉强张开嘴回答:“啧啧啧。”
藤本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又说了句:“啧啧啧!”舌头已硬成一块,根本无法卷曲,只能发出这简单又可笑的声音了。
藤本马上注意到我肿胀的嘴唇,知道我已经说不了话,拍了拍我肩膀安慰道:“何桑勇气可嘉,令我非常钦佩,今天才知英雄救美不止存在传说中。你这种义举定会受到命运女神的青睐,保你平安无事的!”
孙奎见我吸完了毒,觉得自己安全了,从远处跑过来,学着藤本的样子拍了拍我肩膀:“哎呀贤弟,老哥知道你仗义,事先也没问问那是什么蛇,能不能死人,要是金环蛇怎么办?咬腿上还好说,你这吸嘴里去可咋弄?啥也不说了,仗义!”说完伸手摸了摸我肿胀的嘴唇,作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梦幻心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