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郊外,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影出现在了万梅庄前,看着“梅迎天下客、雪送万园春”的大字,长长叹了口气。
这十个字虽然没变,这庄门也没变,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年内,这庄子实已是变得太多了。
万梅庄号“客来不拒”,但此人却并不是万梅庄的客人,而是万梅庄的主人。
梅弄玉去得金陵一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但他此时已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趟金陵到底去的是对是错。
……
“你做的不错。”万梅庄密室,梅兰竹坐在两道门中间的交椅上,向着一个站在她面前的人点头说道。
“多谢少庄主夸奖,多谢少庄主夸奖。”那人点头哈腰的说道。
“行了行了、那你先下去吧。”梅兰竹不耐烦的说道。
那人直起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那少庄主、那少庄主是不是该给把小的这身毛病治好了啊。”
梅兰竹冷冷一笑:“想的倒挺美的,要是你再帮本庄主做十件事,本庄主倒也不是不可以考……”
岂知她还没说完,忽然有一粒石子从她身后飞过来,打在那个人的胸前,然后只听一个声音十分气愤的说道:“等他再做十件,你是想把我万梅庄改名叫‘万恶庄’吗?”
梅兰竹干笑一声,向着先前那人说道:“你走吧,你的毛病已经治好了。”
那人本将信将疑,抬起头,一眼便见到一个不威自怒的中年人从左边的门走了进来,这才赶忙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梅盟主,多谢梅盟主。”然后便连滚带爬的向着右边的门跑了过去,谁知他还没跑出数步,忽然便摔了一个跟头,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梅兰竹确实没有骗他,他的毛病确实已经治好了。
因为死了就不会再犯病了。
梅兰竹见那人身亡,虽是意料之中,却也颇为遗憾的说道:“这家伙还挺能干的,爹爹这样便教他死了,女儿的人手可就又要不够了。”
梅弄玉走到上手处的座位坐下,却面无表情的说道:“他该死。”
梅兰竹又干笑了一声,说道:“可那都是女儿让他干的。”
“你更该死。”梅弄玉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
梅兰竹叹了口气,问道:“那爹爹怎么不杀了女儿?”
梅弄玉瞪了女儿半晌,终于也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最该死。”
会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确实是他的责任。
梅兰竹终于笑了起来,说道:“不管怎么说,赌赛是女儿赢了,爹爹都该听女儿的才是。”
“不错,所以我现在才变得只有一个弟子了。”梅弄玉点头说道。但他想起两个侄女的事情,不禁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要人去做那种事。你应该知道,我会和你打赌,正是因为我厌烦了那种可恶的皇帝,可你做的竟比他们还要可恶。”
“可女儿那时怎会知道不那么做也可以?”梅兰竹苦笑着说道,“要是爹爹能早点查清这事,女儿又如何愿意出此下策?”
“所以你和他们一样本末倒置。”梅弄玉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现在相信了,就算你当了皇帝,也绝对不会比他们更好。”
“至少爹爹可以在女儿之前先做个好皇帝?”梅兰竹试探的问道。
梅弄玉沉默半晌,终于摇了摇头,说道:“我更不行,因为你们只不过是本末倒置,我却还会自欺欺人。”
梅兰竹也沉默半晌,忽然又笑道:“自欺欺人这事,女儿也会的。”
梅弄玉见说,惊奇的问道:“你还没和他提及此事?”
梅兰竹摇了摇头,说道:“不到最后,女儿不想告诉他。”
梅弄玉叹了口气,说道:“他若现下不肯站在你这边,到了最后就更不会了。”
“所以女儿这才叫‘自欺欺人’。”梅兰竹点头说道。
梅弄玉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梅兰竹却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爹爹,您能不能帮着管事三日,这三日恐怕会有二十多个‘客人’要来,您要是没回来,女儿还真走不开了。”只见她顿了顿,又补充说道:“当然,这些‘客人’知道的都不多,您就不必再给女儿‘减少人手’了。”
“反正你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梅弄玉依然叹着气说道。
但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竹儿尽管去吧,家里有爹爹守着呢。”他先前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同自己的女儿、而像是在同一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共谋”说话似的。直到说出最后这句话,才有了疼爱女儿的父亲模样。
因为他知道,这三日大概是女儿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过上寻常女孩的生活了。
……
涿鹿县外,大军窜动。燕唐南军闻得中军私回并州谋反的消息,自是立即追了回来,但毕竟中军到得并州二日之后,他们才得闻了这个消息,此时中军已快打到京城洛阳了,他们却还没出得幽州地界。
至于正于辽东、玄菟二郡攻打上京会宁的东军诸将,就更如马李二人所料的那般“鞭长莫及”了。
于是南军大将汤龙忽然又不着急了,竟在这涿鹿县外安营扎寨,摆下宴席,竟要请各州指挥使前来赴宴。
大军急行军时,忽然设下宴席,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宴无好宴”。
荆州指挥使郑传忠、益州指挥使张康夫,二人虽不惧这出“鸿门宴”,竟连麾下全军都带来了,加之汤龙之弟汤虎的扬州兵马,整个燕唐南军便在这小小的涿鹿县外“三足鼎立”般对峙起来。
项庄项伯,须臾便以数十万计。
那汤龙见三彪兵马稍不留神便会混战一团,立即纵马向前,躬身道:“二位将军少安毋躁,本将今日宴请二位将军,那是一片真心,绝不是想对二位将军不利。”
那郑传忠、张康夫如何肯信,只是二人见大将军如此之说,倒也不好一下便翻脸。那郑传忠虽仍十分戒备,但张康夫本是李通达的心腹,听李大将军说过扬州军中有二十营也是“自己人”,自也有恃无恐,也纵马上前说道:“大将军有话但说不妨,倘若果真是‘一片真心’,小将必也诚心相待。”
那汤龙微微一笑,说道:“张将军是马统帅的人吧。”
那张康夫愣住了,分明是他叫汤龙有话直说的,但此时汤龙真把他身份说出来,他反而吃了一惊。
原来那张康夫跟了李通达已有五、六年,早便官至益州兵马指挥使,和那些近日才以“军功”得以升上来的“心腹”完全不同。若说这汤龙此时能猜出近日升迁的是马李二人所谋,倒也不算稀奇,但竟能知道他张康夫也是马李二人的心腹,那便厉害的紧了。
张康夫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不知道是立即指挥人马打起来好,还是先听这汤龙把话说清楚好。但要知这汤龙既连他的身份都能看穿,那扬州军里的“自己人”,只怕早就全都被揪了出来,正面交锋,已是胜负难料。更何况还有一彪荆州军“黄雀在后”,他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岂知那汤龙忽然又笑着说道:“马统帅使的这手‘釜底抽薪’,还兼具‘调虎离山’之妙,我兄弟完全未曾提防,此时要想回护陛下也是不及。我兄弟二人昨日讨论了一日,虽有‘拥兵自立’之议,却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斤两,因此便想请张将军做个引荐,教我兄弟二人一并侍奉新主可好?”
那汤虎本默默的由着其兄说话,此时见兄长说完,也点头补充了一句:“我兄弟二人断不敢与张将军争这‘拥立之功’,只求能在新主之下谋得一席之地便心满意足。”
那郑传忠冷冷的看着汤龙、汤虎二兄弟,不禁骂了一句:“见风使舵、小人模样。”
那张康夫则大喜过望,他见汤龙说破了自己身份,若扬、荆二军死忠于燕唐,一道对付自己,自己这边便绝无胜算,岂知这汤氏兄弟竟有投诚之意,况且口中说的十分在理,如何还会有半分怀疑?他便策马走到汤龙、汤虎近前,反转过身对着郑传忠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牛老丞相如今已作古多时,郑将军如此愚忠,又是为何?”
那郑传忠又如何会回答这等小人的言语,“哼”了一声便不再答话。但张康夫身后的汤龙却忽然学着张康夫的声音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话说的不错,张将军如此愚忠,又是为何?”
张康夫听得汤龙如此之说,方知不妙,急待回马,却已经晚了,众人只见汤龙、汤虎兄弟双刀齐出,将那张康夫立即便斩成了三截。
那益州的几个偏将军见汤氏兄弟使计诱得自家张将军出阵,又忽施暗算杀了张将军,立即破口大骂起来,副指挥使更抽出令旗,想要决一死战。
谁知那汤龙又大叫道:“张康夫受皇上洪恩,却不思报,与乱臣贼子马跃天一道谋反,今为本将军所诛,正乃天道。尔等为张康夫所惑,本将军也不怪罪你们,但如仍负隅顽抗,便与张康夫同罪。”
那益州诸将虽多半都是马跃天、李通达麾下,毕竟不像张康夫那般对李通达忠心耿耿。倘若马跃天已身登大宝,他们自也尽心拥戴,但此时连小命都不知能否保得住,如何还会去想什么“荣华富贵”?众军听得汤龙口头有饶恕之意,果然纷纷便跪下求饶,那几个破口大骂的偏将军和副指挥使虽忠于马李二人许多,但见此时大势已去,也只有无可奈何的降了。
却见郑传忠忽然又出声问道:“二位汤将军此是何意?”他心下虽也十分吃惊,却不动声色,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那汤龙正色说道:“郑将军如何还看不出本将是何意?本将方才不过是故意骗那张康夫大意,实为圣上讨此逆贼罢了。”
那益州诸将头磕得更厉害了,郑传忠却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便加紧回京相助陛下吧。”
那汤龙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方才说的那话,虽是为了教这张康夫大意,却也是实情,逆贼这手使得实在太妙,待我们赶回京城,只怕洛阳早已姓了‘马’了,到时他们以逸待劳,我们更非其敌。”
郑传忠怒骂道:“大丈夫如何惧死?我们便不敌逆贼,不过以身殉国,尽忠而死罢了。”
那汤龙还没待说话,汤虎却反骂道:“郑传忠,你既为牛老国师弟子,如何不知道‘彼众我寡、徒死无益,避其锋芒、伺机复还’这十六个字?你不想着‘复国’,只想着‘殉国’,又有什么‘尽忠’可言了?”
原来牛贤季《清平论》虽名“清平”,却也有一篇“如何抵御外敌”的守御兵法。而这“彼众我寡、徒死无益,避其锋芒、伺机复还”十六个字,则正是“守无可守”时需循之理。此时马跃天虽是谋反,却也和外敌入侵同理,汤虎便以此教训郑传忠。
那郑传忠苦笑道:“我是记得这十六个字,但陛下却一定不会记得。若依陛下的性子,必然是‘国在君在、国亡君亡’。陛下年纪尚幼,又无子嗣,若陛下不在了,我们又空谈什么复国?”
那汤虎摇头道:“‘国之一道、在于百姓,天子虽为万民之首,亦不过国中一人。’陛下倘若能避得此祸最好,便是不幸亡于贼手,但百姓仍在,国便仍在。虽说若依此言,贼子立国也是无异,但贼子是杀死牛老国师之人,又如何会将百姓看作百姓?”
郑传忠吃了一惊,急问道:“什么?你说恩师是逆贼杀死的?”
汤虎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燕唐各处虽已皆知马跃天谋反,但云太平此时尚未将消息带回朝廷,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是马跃天杀死的牛贤季。
可这汤虎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原来汤氏兄弟竟是梅氏父女的人,扬州的官员,有近半数都和梅家有关联,其中又有半数是梅家的共谋,而这汤氏兄弟还是与梅家最密切的那两个。
梅弄玉从步盈芳处得知“牛老丞相很可能是马家所害”的消息,猜到马家谋反的意图,立即便传书给汤氏兄弟告之所谋有变。虽说其实梅弄玉知道也迟了,汤氏兄弟接到书信的第二日,马跃天便率众谋反。不过梅弄玉本就没打算要汤氏兄弟对付马跃天,只是要他们提前做好了对付张康夫、拉拢郑传忠的准备。
要知荆州军民几乎全都受过牛贤季大恩,绝不像益州的兵马那般待张康夫一死便全数降了,就算杀了郑传忠,荆州兵马一定也会自上而下死战到底,倒不如像汤虎这般用《清平论》挤兑住郑传忠,再告知郑传忠是马家害死的牛贤季,那整个荆州军毫无疑问便会站在他们这边。等到燕唐皇帝的血脉被马跃天除尽了,再“无可奈何”的推举“同牛贤季一般以百姓为重”的梅弄玉、梅兰竹父女登基,到时那便是郑传忠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的了。
郑传忠终于点了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占据东面州郡,与之相抗。”汤龙正色说道。
……
刘淳杰与步漫芳一进到宛陵城中,四下便传来马跃天造反的消息。
他二人也便呆住了。
他二人自然也从步盈芳处得知了“牛老丞相很可能是为马家所害”的消息,但他三人毕竟没有那“称帝”的野心,当然也不像梅氏父女那般一下便能猜出马家的目的。他们还道是马安国与牛贤季平日不合,这才命人乘机杀了牛贤季。
刘淳杰本是为了查清此事而下山的,步漫芳也为此陪着情郎在扬州查探了近一个月。二人从步盈芳处得知此事后,却说好先将此事放在一旁——毕竟官场争斗,远没有梅兰竹所做之事为恶之深。
但如今就算是毫无野心之人,当然也能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二人自也想通了那日梅弄玉为何会说那句:“倘若刘少侠想要与万梅庄一道为牛老丞相报仇,万梅庄随时欢迎。”
杀了牛贤季的虽然不是小皇帝,却是另一个想当皇帝的人。
但他们当然不会与万梅庄一道为牛老丞相报仇,他们只会对万梅庄所做所为更加愤恨。
“只听说过‘徒死无益’,没听说过‘徒害无益’,倒真是长见识了。”步漫芳忽然冷笑说道。
刘淳杰也苦笑着回应道道:“这算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步漫芳摇了摇头,叹气说道:“不管是什么,我只希望终有一天他们能‘害人害己’。”
他二人说的当然还是“梅兰竹为了使自己谋反的‘名正言顺’,暗地命人说合贼子,谋害百姓,然后再怪罪于小皇帝”之事。
他们前日在金陵城中听步盈芳提及此事时本就十分愤恨,但此时想起此事,却比前日还要愤恨许多倍。
害人固然可恨,但害人害的毫无意义,更为可恨。
梅弄玉既会对刘淳杰“随时欢迎”,显是已改变了谋划,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要知“讨逆贼”的旗号、本就比“讨昏君”更能笼络民心,更何况这“逆贼”还害死了万民景仰的牛老丞相——只是这一样来,梅兰竹命人说合贼子谋害百姓之事,也不免就是“害人害的毫无意义”了。
刘淳杰和步漫芳虽不知道梅兰竹此事是瞒着父亲做的,也不知道梅家父女之间在此事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但梅弄玉既然站在梅兰竹这一边,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对他二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刘大哥,谢谢你。”步漫芳忽然笑着说道。
“谢我什么?”刘淳杰明知故问的说道。
“要不是因为你,我可能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步漫芳依然笑着说道,但她的笑容却越来越勉强。
刘淳杰没有再说话,只是忽然握紧了芳妹的手。
他知道自己的芳妹还是不免会为此难过。
不管变得再怎么可恶,那毕竟曾是她的家人。
“犯得大恶之人,便是本门掌门、或众弟子的授业恩师、或其他至亲之人,众弟子也绝不能姑息。”刘淳杰每次光是听到自己师娘提起这条门规,都不免心下骇然,此时他的芳妹却是实实在在的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那其心中的苦痛,根本是他想不到的。
但这也是他毫无办法的事情,他只能继续紧握着未婚妻子的手,希望能给她些许安慰。
刘淳杰看着芳妹的强颜欢笑的美丽面庞,忽然又想起了步盈芳。
他的芳妹好歹还有他可以安慰,那步盈芳呢?此时是否只能独自一人苦痛难过?
他虽然不能将步盈芳一同娶做妻子,可也是下过决心要像对待亲妹子一样对待步盈芳的。
任由亲妹子独自一人苦痛难过,又算什么亲哥哥?
他三人约好明日见面,他决定到时也要出言一试,邀步盈芳一道上路。
何况三人相互照应,也是好的。
……
其实步盈芳此时并不是独自一人,更没有在苦痛难过。
她正拼了命的查翻着丹阳郡衙的卷宗,身旁的一干衙役捕快正拼了命的看着她。
这自也有她那美若天仙容貌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这副拼命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在查案的大捕头,倒像是一个连夜苦读,不久便要上京考取功名的学子门生。
但没有人敢质问她的身份,毕竟她身上有六扇门信物、以示一州副总捕身份的玉牌,岂是郡衙里的寻常差人敢怀疑的?
“有了!”步盈芳忽然拍案大叫道。
“步大人有何吩咐!”几个差人立即围了上来。
步盈芳拿起一册卷宗,指着上面一行字说道:“这个由江南梅盟主拿下的‘冷水七蛇’,快将同他们相关的卷宗全给找出来。”
……
丹阳太守府,陆太守接到了两张十分奇怪的投名帖。
这两张投名帖上都没有写着名字,一张画了一只大大的红蝎子,另一张则盖了一个大大的红印。
太守府的下人本以为这两张投名帖是在玩笑,只是看到两人都十分认真的模样,这才十分勉强的进来通报。而他一面通报,一面还问自家老爷要不要将来人赶走。
谁知陆太守立即变了颜色,赶忙说道:“快、快请进来。”
……
“金环蛇”曹熊,“冷水蛇寨”大头目,丹阳宛陵人士,洪光八年生,天正二年至三年连犯二十三条命案,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擒于宛陵,后伤重不治,卒于宛陵大狱。
“银环蛇”曹辕,“金环蛇”曹熊之弟,“冷水蛇寨”二头目,丹阳宛陵人士,洪光十年生,与其兄“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擒于宛陵,于同年腊月问斩于金陵。
“青花蛇”杨洪,“冷水蛇寨”三头目,汉中上庸人士,洪光三年生,本是汉中采花盗,坏妇女名节十余人,丰元四年为汉中捕佐云太平擒于西城,天正元年、新皇大赦天下,得释,后流于丹阳,入“冷水蛇寨”,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擒于宛陵,押解至金陵,路上为人所救,不知所踪。
“血花蛇”童玄,“金环蛇”曹熊与“银环蛇”曹辕之妹夫,“冷水蛇寨”四头目,丹阳泾县人士,洪光六年生,因曹氏兄弟同“塞外双狼”结仇,全家反遭“塞外双狼”所害,后独自托身“冷水蛇寨”,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擒于宛陵,经详查其未曾行贼寇之事,乃释。
“百药蛇”吴丰,“冷水蛇寨”五头目,南郡江陵人士,隆清元年生,本是荆州药商,却以诊病为名,使淫药坏妇女名节数十人,丰元六年为南郡捕正云太平擒于江陵。天正元年、新皇大赦天下,得释,后流于丹阳,入“冷水蛇寨”,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擒于宛陵,押解至金陵,路上为人所救,不知所踪。
“钝头蛇”侯引,“冷水蛇寨”六头目,籍贯不详,生年不详,“冷水蛇寨”头号打手,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击杀于寨中。
“白花蛇”陈天山,“冷水蛇寨”七头目,丹阳金陵人士,洪光八年生,本是扬州玉商,天正二年于蓝田山收玉时,强占采玉人妻子,为荆州总捕云太平擒于丰乡,处杖责一百,流放会稽之南,后私自逃回丹阳,入“冷水蛇寨”,天正四年为阳羡人梅弄玉擒于宛陵,押解至金陵,路上为人所救,不知所踪。
“这、这简直就是云大姐的迁官之录嘛!”步盈芳看完关于“冷水七蛇”的记述,不禁感叹道。
她会这么感叹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冷水七蛇”中,竟有三蛇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犯在同一人手上的。
这三蛇在入“冷水蛇寨”前看似毫无关联,唯一的共性就只有“淫贼”这一点了。
云太平“骟尽淫贼”的别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但为何又恰好是这三名被骟了的贼子被救走了呢?
虽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其余四蛇正好都已死或被放了的原因,但步盈芳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又仔细翻看了一遍卷宗,目光盯在方才已经看过的一行字上:“其未曾行贼寇之事,乃释。”
她看着这一行字,忽然又觉得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虽一时还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但她觉得若自己料想的不错,这童玄一定是突破口。
“快、快将同‘塞外双狼’相关的卷宗也给我一并找出来”步盈芳又命令一干差人道。
……
“步姑娘,您可真是吓煞下官了。”丹阳太守府会客堂中,主座上的陆太守一面长吁了口气一面说道。
“人人都说‘陆青天’天不怕地不怕,要是这宛陵县、这丹阳郡百姓听说陆太守被小女子画的一张画给吓成这样了,只怕都没一个人会信啊!”客座上的步漫芳微笑着说道。
“下官也是只有一条命的人,如何能不怕死?”那陆太守点了点头,又说道:“只是先贤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那‘红蝎’以命相胁,想教下官做不义之事,下官虽心下害怕,却也万万不能答应他。”
“好,陆大人这份‘怕死’,实是比那些只会口头上说‘不怕死’的人要好汉的多!”步漫芳还未答话,她身旁的刘淳杰已忍不住鼓掌叫好来。
原来那日步漫芳告之情郎“自己以胞妹之名挑掉泥济教教坛”一事之时,自也一并告之“自己同样以胞妹之名救下丹阳太守陆机”一事。但刘淳杰虽听闻了此事经过就里,却还不知这陆机到底是怎样的“秉公办案”,此时单见其竟能一面承认“心下害怕”一面说出“不得不舍生取义”这样的话来,就足以教他心下敬佩的了。
步漫芳白了情郎一眼,要说刘淳杰若是在江湖豪客面前如此插口叫好,自是毫无问题。但这陆机却是一州太守,刘淳杰此话虽是称赞言语,但仍不免失礼之极。
可陆机既然连自己“心下害怕”都毫不掩饰,又如何会是一个看重礼节的人?只见他也抚掌笑道:“这位小兄弟此言甚合我心,下官虽然眼绌,却也看得出小兄弟出身名门,莫非便是前些日子轰动我扬州的刘淳杰刘少侠?”
“在下顽皮胡闹之事,没想到连太守大人都惊动了。实是教在下汗颜无地。”刘淳杰抱拳说道,他听别人说这事听得他自己都厌烦了,但陆机提出这事总是好意,他总不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更何况陆机接下来要说的便与旁人十分不同了,只见他狡黠一笑,说道:“下官身在朝堂之上,又如何能认得江湖上的少侠英雄,但刘贤侄与令尊一般模样,下官又如何会认不出来?”
“陆大人认得我爹爹?”刘淳杰这才吃了一惊。
陆机点了点头,忽然拿出刘淳杰的“投名帖”,说道:“不但下官认得,这言千里也认得。我三人本就是同年的进士,又意气相投,自也往来密切。”他想及往事,本是意气风发,忽然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后来令尊弃文从武,不幸阵亡,言千里那厮又成了马家的代罪羔羊,如今三个人,也只剩下我了。”
刘淳杰恍然大悟,他虽已从步盈芳口中得知言骏曾经为官,但要知“他是牛贤季孙子”之事,便是朝中耋老也没几个人知道,言千里只不过一个南阳郡官,又当了十来年山贼,竟然知道要把牛老丞相的遗物交还给他,他便一直没能想通是何缘故。此时听陆机说,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言千里既然与他父亲相熟,那么在他父母双亡后会去打听他的下落,自然也就毫不奇怪了。
但此时自然也不是他怀念父亲的时候,他听陆机说出‘代罪羔羊’一词,立即问道:“陆大人知道言千里是被马家陷害的?”
那陆机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是不知道的。但前日闻得马家谋反,也猜的差不多了。”
刘淳杰点了点头,终于说道:“陆大人,我们今日来此,是想拜托您一件事的。”
陆机微微一笑,说道:“刘贤侄但说不妨。”
于是刘淳杰一面摇头,一面将他们这几日查出的梅家之事,全都告诉了陆机。
那陆机那本在微笑,慢慢变成了惊讶,又慢慢变成了愤怒,但最后还是变成了黯然。待刘淳杰说完,终于苦笑说道:“这,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但刘贤侄既是牛老丞相的孙子,步姑娘又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下官便是不相信也不行。”他又摇了摇头,接着道:“但下官既无兵权,这太守位置也不知还能坐上几日,又能为二位做些什么?”
步漫芳点了点头,说道:“梅盟主既已向各处下手,必在扬州已有了十分的势力,他若打起‘讨逆’旗号,定会来笼络陆大人,他虽未必会向陆大人吐露实情,但陆大人既然能接近他,想必也比我们能拿到更为有用的证据。”
那陆机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下官明白了,那梅庄主若果真有私下为害之事,证据就交给下官吧。”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