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盈芳确然是个轻功天才……不、她的造诣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
回雁门开山数百年来,要修得“轻鸿”之境:
资质鲁钝的弟子需用三十余年。
资质平庸的弟子需用二十余年。
资质还算不错的弟子需用十五年。
资质十分不错的符巧心用了九年。
便是十数年便修至“惊鸿”之境的两大天才——符俊与刘淳杰——起先也分别用了五年和三年。
但步盈芳只用了七天。
所以“天才”这词已不足以形容步盈芳了。
诚然,步盈芳在修习这《惊鸿》时已有十分的轻功底子,和一点武功根基都没有的“娃娃弟子“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但要知道,步盈芳当时那身轻身功夫几乎全是她自己被激得给悟出来的。
虽说她悟出来的身法中还有许多缺点与破绽——这也是符氏夫妇为何要将《惊鸿》赠予她的最大原因——但也已胜过了江湖中的大多数人。
何况在步盈芳悟出那套轻功身法之前,她的轻身功夫甚至比“单氏双雄”还要糟糕。单家兄弟好歹能东倒西歪的站上“万梅剑桩”,她却只有从那上面掉下来的份。
所以步盈芳那日从幽云之地回到江南,与表姐梅兰竹久别重逢之时,二人均为对方的轻功进境吃了一惊。
万梅庄的“梅字诀”虽精妙无比,却并不能用于轻功一道。梅弄玉少年时虽从粗浅功夫中悟出了至理,但那时他连粗浅的轻功都不会,自也没法子“无中生有”。
待梅弄玉出江湖后总算是学得了一些粗浅的轻身功夫,却已没有少年时的“心无旁骛”,当然也不可能再悟出同样境界的轻身功夫。
但偏偏是同样“心有旁骛”的步盈芳,还能从这样的底子中悟出江湖中第一流轻身功夫,这虽和她那“牛脾气”不无关系,但终究还是需要她有远胜于旁人的悟性造诣——毕竟一个庸人的脾气再倔,也不可能光靠赌气就能变得聪明的。
这只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轻功奇才”。
长江边上,步盈芳仍旧依着《惊鸿》秘籍所载的法门走着步子。
她虽是“轻功奇才”,此时步子却走的十分杂乱、十分凶狠,甚至就像是要同旁人拼命一般,完全忘记了回雁门轻功“余力三分”的要义。
虽然她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她半日前才与同她有十多年恩情的姑父“恩断义绝”,这自然也教她十分伤心难过。但更重要的是,那个自她幼时便教导她《清平论》中“百姓为先”的姑父,如今竟默许了表姐那样的祸害百姓之行,实是让她难以接受——当然,梅弄玉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默许”,而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无论如何,步盈芳本就比她的胞姐步漫芳本就要在意这《清平论》的多。步漫芳最多不过会感伤昔日恩情不在,而她甚至有一种彻头彻尾被骗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她那日在发现自己所认为的“英雄豪杰”与表姐梅兰竹所认为的“英雄豪杰”有了偏差时的感觉有些相似。但倘若表姐这位想要“逐鹿中原”的“英雄豪杰”能兼顾百姓,那她最多不过与表姐分道扬镳,置身事外罢了。
但事到如今,她连置身事外都不可得。
她又不禁会去想,这果然是二人取错了绰号的原因吗?
她虽对“匡扶汉室”什么的毫无兴趣,但如今竟要为了“仁义”一道与表姐反目,也不得不说自己与“刘使君”越来越相似。
野心已露的表姐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步盈芳也知道,单凭自己现在的本事,远不足以与姑父、表姐相抗衡——她姑父明知她会阻碍于他们,却没有半点为难就教她走了,这固然是顾及前情所在,却显然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现在拼了命的练着这名震天下的“惊鸿”,只望自己能早日大成,至少在单打独斗上不输于自己的姑父才行。
但她练了半日,却连半点进境都没有。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纵是数日便能修至“轻鸿”的奇才,但此时心下大乱,又急功近利,如何还能练得好功夫?
她虽明知这个道理,却仍止不住勉强自己,好像要将这满心的伤感、愤怒以及悔恨,全部都用在这套身法之中。
说她在练功,其实只不过是在发泄罢了。
步盈芳本在拼了命的修习轻功,其中还夹杂着拳掌功夫,旁人见了唯恐避之不及,又如何敢傍到她身前。
所以她始终在“一门心思”的乱打,压根不用害怕会误伤旁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竟有一个人,忽然便跳入了她的掌风之中。
她虽吃了一惊,但也立即认清了来人是谁,毕竟一个人或许会不记得别人的相貌,却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模样。
而这个有着同她一模一样容貌的人,脸上也带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哀伤、愤怒以及悔恨,显是和她在为了同一件事难过不已。
所以她虽难过,也不禁心下大慰,姐姐毕竟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只是她姐妹相貌一样、难过一样,需要发泄的心情自也一样。
二人一心同体,倾刻便交上了手。
只见步漫芳跳入胞妹的掌风之中,左掌一记“岁寒三友”就向着胞妹右肩招呼过去,但步盈芳却不回护,反倒将身子向右一偏。而步漫芳本来击向胞妹右肩的左掌,不知怎么就到了步盈芳先前左肩所在之处,但步盈芳既已提前向右偏去,这一掌自然也就打她不着了。
步漫芳微微一笑,她知自己这手“望梅止渴”已使得极为巧妙,而且其中故意夹杂了“岁寒三友”那“松之不老、竹之孤直、梅之傲骨”的劲力,若是换了一年前的胞妹,只怕连其中有诈都识不得,就更别提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就避开了。
她见胞妹功夫大进,不禁心下大喜,又是一掌便向胞妹的右肩、左胸及小腹、这一掌除了仍有“岁寒三友”的劲力和“望梅止渴”的虚实外,还加上了“梅花三弄”的以一化三。
步盈芳看到胞姐使出这么一手,也微微一笑,她知自己万梅庄的“梅字诀”既是只有“意”没有“式”,如何不能“一招多诀”?只是她自己先前只有使出样范招式的本事,自也无法“合而为一”。
可她此时也今非昔比,虽这“数诀合一”的招数她使得暂还没有胞姐熟练,但若只是招架,也难不倒她。只见她也使出梅花三弄,只听“呯呯呯”三声,三掌均已被她硬接接下。
步漫芳更是乐得直点头,她这三掌可以说皆是虚招、又可以说皆是实招。她看似击向胞妹右肩那一下实是击向胞妹左胸、看似击向左胸那一下实是击向小腹,而看似击向小腹那下也自是击向右肩了。这说起来好像没有分别,但要知“梅花三弄”毕竟不是人当真生出了三个手掌,虽出手时快的仿佛同时击出三掌,终究时间上也会有细微差别。但胞妹竟能分毫不差的接下她这虚虚实实的三掌,显是一早便看穿了其中虚实变化。
能和胞妹这样对等较艺,是步漫芳自“梅”字诀大成来最想做的事情。她心下更喜,尽平生之力,在“岁寒三友”和“梅花三弄”上,又再加上了两重“梅花三弄”。
只见步漫芳这一掌就像是二十七掌一样狂风骤雨般的攻向胞妹。在不施展内力的情况下,她这一手已竭尽她现下的全数心力,无法再附上“望梅止渴”的虚实变化。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梅字诀”融会贯通时日尚短的步盈芳能应付的了的,步盈芳赶忙向后跃出圈子,抱拳笑道:“果然还是姐姐厉害,妹妹都自认为大有长进,该足以和姐姐一较长短了,却没想到还是远远不及。”
步漫芳见胞妹认输,也微微一笑,说道:“但这已不是境界的区别,只不过是熟练不熟练罢了,用不了多时,姐姐的这一优势便会荡然无存。”说罢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何况妹妹若使出方才那般绝妙的轻功,便可轻易避开姐姐这一掌,又何必直接认输?”
步盈芳又是一笑,说道:“姐姐想和妹妹较量的是我万梅……是这“梅字诀”的功夫吧,妹妹虽另有奇遇,又如何能拿来用?”
步漫芳见胞妹将“我万梅庄”改口为“这‘梅字诀’”,虽早猜到胞妹处境已同自己一般,还是不禁问道:“莫非妹妹也……”
步盈芳不等胞姐将话问完,点了点头,打断道:“姐姐自然也……”
但步盈芳自己也不说完,便又摇了摇头,二人一同长叹了一口气。她二人容貌相同、打扮相似,就连叹气的模样都如出一辙,就连在一旁观望二人的刘淳杰,差点也要分辨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了。他此时当然已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一件多么蠢的蠢事。
他正在叹气,却只听他的芳妹“咳”了一声,向他叫道:“大笨蛋,还不快过来和我妹妹打声招呼。”
步盈芳先前本就心下大乱的练功,自是没太注意四下情况,而后许久不见的胞姐忽然出现,并立即同她较量起来,更是没能发现有旁人观望。她此时见到胞姐忽然向着身后说话,而听其言语,倒像是在教训她的“姐夫”似的,自是立即好奇的望了过去。
然后她便呆住了。
只见刘淳杰低着头走了过来,步漫芳则在不停嘲笑他“连妻子都能弄错”的糗事,二人都没注意步盈芳的神情已越变越奇怪,比方才步漫芳收到那“聘礼”时的神情还要奇怪。
若说步漫芳方才只是既想哭又想笑的话,步盈芳此时就是把“喜怒哀乐爱憎忧怖”全都展现在了脸上——只见了一面就教自己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再见面时却已成了自己孪生姐姐的如意郎君,这种事情教谁遇上了,都会变成步盈芳这般模样的。
只见步漫芳仍在讥讽嘲笑刘淳杰,步盈芳却终于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忽然抱拳道:“这位便是‘回雁门’的刘少侠吧,幸会幸会、恭喜恭喜。”
“你认得我?”刘淳杰楞了一楞,他当然以为步盈芳先前那日没有注意到他,否则他也就不会误以为其是“没注意到他的步漫芳”了。
步盈芳又干笑了一声,说道:“当然,回雁门两位前辈还有贺礼托我交给少侠呢。”只见她说罢便飞身一跃,从一株松树的树梢上取下一个包袱,又解开了挂在包袱上的两柄剑,立即递给步漫芳说道:“这是回雁门两位前辈送予姐姐、姐夫的‘定亲礼’。”
步漫芳接过这“定亲礼”,却一脸疑惑的看着妹妹。
步盈芳仍是干笑着说道:“我还和两位小兄弟有约,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她施展出来的分明只是“轻鸿”,此时却好似比“惊鸿”还要快,一下便消失在了二人的眼前,就连刘淳杰也不禁看得惊呆了。
“你这妹妹还真特别。”过得半晌,刘淳杰终于回过头来对未婚妻子说道。
但刘淳杰又吃了一惊,因为他的芳妹虽手捧着其妹代交的“定亲礼”,表情却又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上回他芳妹露出这般表情的时候,告诉了他“表姐可能想要做皇帝”的事情,然后她便和万梅庄决裂了。
他只希望这回芳妹不要再说出和上回一样糟糕的事情了。
他芳妹说出的事情确实没有和上回一样糟糕。他芳妹说出的事情,竟比上回还要糟糕许多。
“不是她特别,是她只有在非常特别的时候,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步漫芳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在她想要的糕点玩物被我拿到了的时候。”
……
步漫芳终于把她自己与胞妹之间几乎所有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自己的未婚夫婿,她讲的虽然详细,但因为她先前已告诉了刘淳杰不少,此番倒也没花多少时间。
她此番和刘淳杰说的,主要是她姐妹三人幼时喜欢比划功夫,又常拿糕点玩物作为赌赛的事情。但自从她表姐和胞妹后来学了《清平论》,皆变得心系天下了起来。虽说二人的“心系”截然不同,却都不免影响了功夫进境,她便很快就把二人甩在了身后,赌赛自也几乎都是以她的得胜而告终。
而那里面的“赌注”之中若有她胞妹想要的物事,步盈芳就会摆出一副十分不在乎的模样,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找个借口便溜走了——就和方才的模样一模一样。
当然,二人的武功进境使得二人越来越疏远一事、她出江湖后为何要以胞妹之名挑掉泥济根教教坛一事、此举反惹恼了胞妹使得她无心再过问江湖事一事,这些和此时并不太相关的事情她也一并详细的告诉了刘淳杰。
刘淳杰这才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或多或少都猜出了一部分,倒也并不是十分惊讶,只是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依你所说,那此番她想要的糕点玩物就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这话实在不太好由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步漫芳自也知道刘淳杰不便说出口,于是便代替她的刘大哥把话说了出来:“不错,只怕就是刘大哥你了。”
刘淳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家芳妹所说的多半属实,却仍说道:“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
步漫芳见自家情郎兀自不愿承认,也叹了口气,忽然拿起手中的“定亲礼”说道:“这是你门中的宝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剑到底会不会由外人代传?”
刘淳杰摇了摇头,终于说道:“‘双鸣雁’自来由掌门夫妇执掌,就算是提早传给衣钵弟子,也必然直接交由下一辈的‘雄雁’或‘雌雁’,断不可能托人代传。”
步漫芳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师父、师娘认定的‘雌雁’当然是她,而不是我。而她没有拒绝,自也说明她心下乐意。”
“这……”刘淳杰还待辩驳,却已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刘淳杰不知道能说什么,步漫芳却仍然不依不饶说道:“再者说来,我是她的亲姐姐,她替符掌门代传‘定亲礼’,自己却没有贺礼给我,这说得过去?显是她方才听到我嘲笑你那些话,这才知道了我二人的亲事,便顺着说成是二位前辈给我们的定亲礼罢了。”
“好吧、确实是这样。”刘淳杰终于不得不承认了此事,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了。
步漫芳摇了摇头,也叹着气说道:“刘大哥,这事并不是你的错,我也不怪你。但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刘淳杰点头说道:“你问吧。”
步漫芳正色说道:“刘大哥,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虽然我现在才知道你一开始错把我当成了她,但我也相信你绝不是因为她才爱上我的。所以我方才虽有些难过,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刘淳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那日的第一眼确实就对步盈芳有了些许好感,只是二人须臾便擦肩而过,自也说不上到了“动情”的程度。而他在如意楼把步漫芳当作步盈芳,虽也将这份好感转到了自己的芳妹上,但那也是仅此而已。真正让他对步漫芳死心踏地的是二人之后经历的许多事,绝非“一见钟情”便可概括。
步漫芳也想到了同样的一个词,同时想起她与夫君二人“第一见”时的模样,忽然笑着说道:“刘大哥,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只想捉弄你,却没想到如今已成为了这个样子。所谓‘一见钟情’,确实只适合我妹妹那种‘死脑筋’。”但她笑罢,立即又正色问道:“但我想问的是,倘若那时你和她并不只是见了一面,而是同她一道去查探牛老丞相的案子,你会不会就爱上了她?就算之后再遇上我,会不会也和我无关了?”
刘淳杰沉思了半晌,终于叹气道:“我是想哄你开心来着,但这点我确实不敢和你保证,倘若令妹真的和你一样是位十分好的姑娘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
刘淳杰自是知道这个回答并不算中听,但他既已下定决心不对芳妹说谎,又如何能拍着胸脯说道:“一定不会!”
他当时对步盈芳虽说到不了“动情”的程度,但那第一眼确实教他对步盈芳有了些许好感。如果他在认识自己的未婚妻子之前便同步盈芳朝夕相处,只要步盈芳不是一个会让他十分反感的姑娘,那他确实也很难保证不会对其“日久生情”了。
岂知步漫芳仍是笑着点了点头,竟是一副对他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的模样。那步漫芳微笑说道:“我妹妹是个比我好太多的姑娘,那就不问便知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了。”她忽然顿了顿,然后又正色问道:“刘大哥,你愿不愿意把我姐妹二人都娶进门?”
刘淳杰吓了一大跳,如果以他相门子弟的身份,那么三妻四妾自是毫不奇怪,但他既已入得江湖,自也同江湖中人一般讲求“一心一意”。江湖中虽偶尔也有“姐妹共侍一夫”之事存在,但那多半也是三人一道长大,从一开始便不分彼此的表兄妹们才会出现的情况。
此时刘淳杰方与芳妹“定亲”不到两个时辰,芳妹就问他愿不愿意同时娶别的女人。虽说此人便是芳妹的孪生妹妹,他自己也曾错识过二人,却也整得他一脸莫明其妙,不禁苦笑的责备道:“你又在那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方才确实说了‘如果同她一道,不知会变成什么情况’,但这‘如果’可没有发生啊!你又在那胡思乱想些什么?”
步漫芳微微一笑,说道:“好啦,我就是胡思乱想,你别往心里去。”说罢又道:“刘大哥,你先回客店吧,都是因为你,我还没能和妹妹好生聊上几句。我要去寻她了。”
刘淳杰生怕自己的未婚妻子又在其胞妹面前胡说八道,本想说:“我也一道去。”但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确实不适合再见到步盈芳,只好点了点头,往客店走去。一面走,还不禁一面回头看自己芳妹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的芳妹一点留下他的意思都没有,所以他也只能不停的走啊走,直到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芳妹,还是不肯将头转回来。
他简直觉得,自己这一走,就像是要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芳妹似的。
步漫芳其实当然连半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她虽想把胞妹也推给未婚夫婿,但她自己也早就离不开她的刘大哥了。
她赶走刘淳杰,确实只是想单独同她胞妹“胡说八道”而已。
步漫芳见刘淳杰去得远了,忽然一笑,对着江边上的一块大石头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步盈芳从大石头后走了出来,原来她方才只是假装离去,却又绕回来躲在了后面。
“我方才和刘大哥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你难道没听到。”步漫芳呵呵一笑。说道:“你每次顾左右而言他。找个借口开溜后,却又会偷偷躲在一旁看着我,我当时便发现过你几回,此时又岂会不知道?”
步盈芳见胞姐说起幼时糗事,却不着恼,忽然说道:“谢谢你。”
步漫芳笑道:“谢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方才不拆穿我”步盈芳正色说道,“也谢谢你照顾我那么多,我先前却一点都不领情。”
步漫芳笑道:“做姐姐的,照顾妹妹是应该的。至于不拆穿你,那是因为我也想和你单独说话。你没什么好谢我的。”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得谢谢你。”步盈芳顿了顿,忽然大声问道:“但做姐姐的照顾妹妹,有必要照顾到连男人也分给妹妹吗?就算分给的是妹妹,你做姐姐的难道一点都不会难受吗?”
步漫芳看着胞妹,忽然苦笑着反问道:“不会难受?我方才听他说,他最早是把我认成了你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是滋味吗?虽说这也怪不得他,我也准备忘了此事,谁知又恰好看到你在这里,而你又……”她也顿了顿,没有把这谁都知道是什么内容的话说完,便正色道:“但事已至此,我当然也不能只顾自己难受不难受,我的妹妹难过,我也不会开心到哪去。”
步盈芳冷冷一笑,反问道:“我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你们猜的不错,我是对他动了情,但这不代表我非要嫁给他不可。姐姐还真怕你妹妹嫁不出去不成?”
“你若肯嫁人,谁会不抢着娶你?但你若还肯嫁给别人,也就不会只见了他一眼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步漫芳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小时候把最喜欢吃的糕点输给我后,宁可饿上一天也不肯吃别的东西,我又如何不记得?”
步盈芳点了点头,却依旧冷冷说道:“你既记得此事,那你也总该记得,每次你要把那些糕点又分回给我一半时,我何曾接受过?”
“糕点是有同样的,可他却只有一个。”步漫芳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方才问他那个问题,正是想看看他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倘若他怎么都不会对你动心,我也不会逼着他做这等事了,那样既害了他,也害了你,还害了我自己。但他显然不是那样,你又为何还是这么‘一根筋’?”
“是吗?可我只听见了句‘但这个如果可没有发生啊’。”步盈芳说罢也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她自也十分后悔那日她为了所谓的责任,没有调转船头随刘淳杰而去。她当然也知道,姐姐说她‘一根筋’确实不错,此事只怕会成为她毕生的憾事。
“如果你看完这个,还认为他说的是真心话,那么你就自便吧!”步漫芳忽然从怀中摸出了刘淳杰填的那首《临江仙》,递给自己的胞妹。
步盈芳接过,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她本依然故意装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刚读了第一句,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读了前阕,眼泪就已经不停的顺着她那美丽的脸庞流了下来,读完全阕,她竟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要知她姐妹自从父母过世,二人就再也没哭出声来过。可步盈芳读着意中人为自己填的这么一首句句情真意切的《临江仙》,她又如何能不嚎啕痛哭?
步盈芳当然知道这首词中的感情其实掺杂了意中人与姐姐相逢之后的部分,并非全数都是对自己的真情实感。但她也知道,自己那日若肯追随意中人一道返回扬州,二人此时的感情也必然不会输于这词中所述。如今时过境迁,填词的人虽不能说是“变心”,心思却已早变得不在她身上,又教她怎能不伤心,怎能不难过?
步漫芳赶紧一把将胞妹搂在怀中,一面抚摸着妹妹的长发一面说道:“他能填出这样一首词来,就说明他心里绝对深刻记着你们二人相遇之事。他方才说的那么坚决,虽不是想骗我,却是在欺骗他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照我说的来做,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可如果我二人都十分愿意,他又有什么理由能拒绝的?”
步盈芳没有回答,在姐姐的怀里又哭了好一阵子,终于渐渐停了下来,这才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愿意。”
“真的?”步漫芳见胞妹方才都哭成那般模样了,此时竟还拒绝自己,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平日里都是姐姐在关心我、照顾我,我却从没有关心过姐姐,甚至先前还不知好歹、毫不领情。此时如何还有脸来分姐姐的男人?”步盈芳反问道。
“姐姐只关心妹妹一个人,妹妹却要为天下百姓操心,虽忽视了姐姐、却又如何能怪的了妹妹?”步漫芳也反问道。
“姐姐关心我,我关心天下百姓,那又谁来关心姐姐?天下百姓就关心姐姐了吗?不,他们只会怪姐姐不会像我一样关心他们而已!”步盈芳嘶吼着,声音又抽泣了起来,但她却没有再哭出来,继续说道:“所以姐姐的‘刘大哥’只用关心姐姐一个人,我有姐姐的关心就够了!”
“你个傻丫头。”步漫芳把胞妹抱得更紧了,泪水也打在了胞妹的头发上。步盈芳没有再哭出来,她却反而哭了出来。
于是姐妹二人就这样紧紧抱在那里,没有在说话。
但姐妹二人都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也有望一个着她俩的人,一面摇着头一面喃喃说道:“说别人傻丫头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傻丫头?”
这人当然便是刘淳杰,步盈芳能躲在一旁,他当然也能佯装走掉。
刘淳杰又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用一辈来关心这对孪生的“傻丫头”。
虽然他没法子像关心自己妻子一样关心步盈芳,但她既是他妻子的亲妹妹,至少他也可以像待自己亲妹妹一般的待她。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