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山洞的“出口”处,许璃借着月光,瞪着一栋房子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向情郎问道。
符辉微微一笑,回答道:“这是酒家,一栋十分莫明其妙的酒家。”只见他又回过头去,向着刘淳杰三人问道:“你们难道都看不出来?”
刘淳杰三人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这房子确实是个酒家的模样,房上确实也挂着两把销金旗,只不过旗上写的对联却不是寻常酒家常挂的“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之流,而是颇具禅机的十二个字:“酒肉本非酒肉,禅心即是禅心。”
唯一能教他们很难相信这房子是个“酒家”的原因是,一般人绝不会将酒家盖在这种地方。
不用说“酒家”,这种地方甚至就连盖个“住家”都足够叫人稀奇了,因为此处虽不再像他们身后山洞中那么漆黑一片,却是一个十丈见方都不到的悬崖。
在这么个地方盖个酒家,就算是专门招呼“偷腥”和尚的,也未免隐秘的太过了。
刘淳杰等人本不相信天下间还有比符辉更加莫明其妙的人,现在却也不能不相信了。
“这酒家并不是为了隐秘才盖在这种地方的,这里的老板正是用那十二个字驳倒了妙法方丈,正大光明的在这里招呼建安少林的僧人的。”符辉知道四人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便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他会将这酒家盖在这种地方,只不过因为‘他喜欢’罢了。”
四人终于点了点头。不说“酒家”,任何会将房子盖在这种地方的人,除了这三个字,绝不会有其他可能。
“我说谁会在三更半夜扰人清梦,没想到是严兄弟回来了,当真是稀客啊。”只见那酒家中走出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笑着说道,显然便是符辉所说这酒家的店老板。至于“严兄弟”一称,当然便是符辉“隐姓埋名”时用的假名之一了。
符辉还没答话,许璃却抢着问道:“稀客?他回来很稀奇吗?”
“本来不稀奇的、但越往后越稀奇。”那店老板笑着说道,“我这店已开了五年,最初两年他天天光顾,之后他虽时常下山,倒也每月都会回来一次,但从十个月前开始,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对这个倒记得很清楚。”许璃也笑着说道。
“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因为来我这里喝酒的,只有他会付酒钱。”店老板说完这句,便笑得更厉害了。但他笑罢又打量了许璃片刻,忽然故作正经的说道:“我就说这小子肯定是遇上哪个心仪的姑娘,所以忘记回来了,果然教给我猜中了。”
许璃只有苦笑,这店老板确实猜中了一半,却把这“心仪的姑娘”是谁给猜错了。
步盈芳看出师姐尴尬,抢着道:“出家人吃遍四方,前辈既会将这无名之店开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酒钱而来的。”
那店老板微微一惊,点头说道:“不错,天下斋僧之人众多,艾某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不供斋食,倒供酒肉。”
“前辈姓艾?”步漫芳听到这句“艾某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忽的想起一个人,也插口道,“莫非前辈便是江湖人称‘兵行诡道’的艾独行?”
“不错,我正是艾独行。”那店老板点头道,“但‘兵行诡道’这号,便是江湖朋友给我贴金了,这位姑娘倒不如直接称呼我‘特立独行’,我还比较喜欢些。”
步漫芳微微一笑,又说道:“若说只凭‘特立独行’,便能行成‘江南第一富’,艾前辈也算绝无仅有了。”她顿了顿,又说道:“难怪艾前辈会在这里‘做生意’了,莫说只是建安少林一脉,就算是江南所有僧俗,只怕也吃不穷艾前辈。”
艾独行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是好善乐施之人,我只不过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罢了,除了给和尚酒肉,我是什么也不会施舍的。”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但如今我连这‘特立独行’也行不成了。”
步漫芳微微一惊,问道:“艾前辈也知道建安少林的事情?”
艾独行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算再‘特立独行’,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也还是会知道的。”
“那艾前辈为何会留在此处?”步漫芳当然不是因为艾独行知道建安少林的事而吃惊,而是惊讶为何如今已“不会再有人光顾”,艾独行却仍会留在这里。
“我当然在等他回来。”艾独行终于点了点头,看向符辉,又正色道:“严兄弟想必也是为此事而来找吧?”
“当然。”符辉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说话道。
……
“你是傻子吗?”胡扬生新宅的客房之中。符巧心一将有所好转的李贤扶在床上,就正色骂道。
“傻子?”李贤虽气力未复,仍是勉强笑道,“这样称呼朕可是大不敬哦?”
“谁和你开玩笑了。”符巧心一脸严肃的责备道,“我们本是你的护卫,你却舍身保护一个护卫,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谁是谁的护卫,这重要吗?”李贤摇了摇头,依然勉强笑道:“任何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都会舍身相护的。”
符巧心微微脸红,却又立即摇了摇头,仍是责备道:“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为这种理由感情用事?”
“一国之君又如何?一国之君也是人啊。”李贤也正色说道,“你也一样,不要再为了那些所谓的‘职责’压抑自己了。”
他不等符巧心回答,又立即补充道:“你还是方才那般会哭会笑的模样好看。”
符巧心脸变得更红了,但她还是咬了咬牙,仍是摇头说道:“我如果不这般模样,我们如何能这么快就回到这洛阳?”
“回不来洛阳,那我就不做这破劳什子皇帝,和你一同去闯荡江湖吧?”李贤仍是笑着说道。
“别再胡说八道了!”符巧心终于还是大声吼道,但她吼完这句,又自觉失态,便故作温柔的说道:“你一定是毒性还有残留,神志还未清醒,好好睡上一觉,你就会忘记这事的。”
李贤还待再辩,却忽然只觉一股睡意袭来,便抵不住沉沉睡去。
原来符巧心说完那句,手便立即拂在了他的睡穴之上。
……
悬崖上的酒家之中,步漫芳正在同自己那位对江湖之事依然不算十分清楚的丈夫讲述那艾独行的事情。
原来那艾独行虽然只是一个寻常商人的儿子。但他既喜自称“特立独行”,其少年之时,在习武、经商一道专做旁人不敢去做之事,所以便另辟蹊径,自创出一套足以立足江湖的武功不说,更是赚成了‘江南第一富’。”
“这么说来,他与梅弄玉的经历倒有些相似。”刘淳杰苦笑道。
“可他绝不是梅弄玉的对手。”步漫芳叹了口气,又正色说道,“他那种“兵行诡道”的武功,出奇不意倒还是厉害,但比武较艺毕竟和经商赚钱不同,遇上见识比他高明太多的,用不着几招便能看穿他的底细,那他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太上掌门’猜得不错。”符辉忽然闯进来说道,“东西到手了,快走吧。”
……
李贤房间的屋顶上,符巧心本看着月亮发愣,但她忽然又微微笑道:“怎么,不用陪新娘子了吗?”
“是她叫我来的。”胡扬生的声音从符巧心身后的屋子下传来。只见他轻功一展,便也掠上屋顶,又说道:“她正在重查其他人的底细,要我来同你们说声抱歉。”
“这确实怪不得她。”符巧心叹气道,“这事我们也查过,却没查出半点端倪,只能说那人实在是下了很多功夫。”
“但不管怎么说,此事总归让陛下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胡扬生苦笑道,“何况陛下的身份肯定也瞒不住了。”
符巧心又抬头望向天空,过了半晌,终于正色道:“这是我的责任,更用不着她来道歉了。”
胡扬生见说,也盯着符巧心,忽然问道:“你当时真的那么担心他?”
“我是很担心他。”符巧心冷冷道,“站在‘大帅’的角度、以及一个被他保护的人的角度来担心他。”
“那么,站在女人的角度呢?”
“那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胡扬生叹气道,“可我实在不忍还有人会和我走上一样的路。”
“他和你可不一样。”符巧心盯着胡扬生,仍是冷冷说道,“一个二十余岁还没册封妃子的皇帝,和一个不到二十岁便成了‘花花郎君’的男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胡扬生沉默了半晌,终于问道:“那就是说他的结果也会和我不一样?”
“我并没有这么说。”符巧心不耐烦的说道。
“你当真还对刘兄念念不忘?”胡扬生追问道。
“你烦不烦啊?”符巧心终于忍不住又大声吼道,“我就算还对师兄念念不忘,又与你何干?”
“你又何苦自欺欺人?”胡扬生又叹气说道,“你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傻傻苦恋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的傻女孩了吧。”
符巧心眉毛一挑,反问道:“那你难道还是那个分明今天才成亲,却不陪着新娘子,反倒来找曾经‘苦恋’过的女人谈心的‘傻郎君’吗?”
“就算我已成了亲,希望你能活得开心点,总不是有错吧?”胡扬生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就算那个能让你开心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愿再见到你这般终日独自郁郁寡欢了。”
……
寂静的夜色之中,忽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不停的轰鸣之声,就好像哪路神仙忽然在睡梦中打起了鼾。
酒家所在的悬崖,竟整个便向山下掉了下去。
然后只见艾独行忽然便忽然从漆黑的山洞中走了出来,他看着同悬崖一起往山下跌去的酒家,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庄主说的厉害,什么回雁门、什么惊鸿阵、什么天下第一杀手,在我‘兵行诡道’面前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是吗?”黑漆漆的山洞中,又有一个黑衣人走到艾独行的身后来说道。
“当然,他们现在都死了,你可以回去禀告少庄主了。”艾独行仍是大笑道,“但记得提醒她,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会记得的。”黑衣人点头道。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接着问出了一句十分莫明其妙的问题:“可如果我死了,我还怎么提醒她?”
“什么意思?”艾独行惊问道,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黑衣人摇了摇头,又看向艾独行说道:“是你说我们都死了的。”
他说完这句,便缓缓揭开面巾,艾独行定睛一看,却不是符辉又是谁?
而刘淳杰四人听到这句,便也跟着从黑暗中现身了。
“什么?你们、你们……?”艾独行方才还在大笑,现在却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惊鸿阵’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只不过能从你身旁掠过,要你浑然不觉罢了。”刘淳杰冷冷道。
“我、我、我……”艾独行“我”了半晌,忽然跪了下来讨饶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们,饶了我一条小命吧!”
“不愧是‘特立独行’。别人都以为你很有骨气的时候,你偏偏就这样卑躬屈膝。”符辉说完这句,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和一个瓶子,微笑着说道:“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需要你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艾独行看到符辉手头的物事,吓得面如死灰,却仍是磕头说道:“严兄弟,你我二人也是五年的交情了,请你高抬贵手。”
“是的,寻常来说,我是该顾念一下旧情。”符辉仍是微笑着说道,“但你既然是‘特立独行’,我也不想那么‘寻常’。”
符辉说完这句,便转身牵起许璃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刘淳杰三人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他三人虽不欲多杀人,但这既是符辉之仇,他们也无权置喙。
艾独行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方才瞧不起的“天下第一杀手”,其“蝎红”已经打在了他的咽喉上。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