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屁!”
一声粗嗓大喝乍然传来,紧接着就从那院外的石阶下快步走上三个人来。
走在前边引路的是小个子孟阳,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黑甲壮汉。为首的那个长着黑漆漆的一张大饼脸,满颚的黄胡子,走起路来横晃两膀,大刺刺的迈着外八步,满满一副螃蟹转世,横行无忌的架势,紧跟他在身后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白胖子,手扶刀柄一脸漠然。
“来了。”李多欢冲着洛寒道了声,随而满脸带笑的迎了出去。
“王将军虎驾寒门,这可真叫我这青山上下蓬荜生辉啊,来来来,里边请,里边请。”
“哼!生个鸟蛋!这他娘的鬼天气!”那大汉也不领情,连个礼数也没回,直腾腾的就迈进了门去。
砰!
那大汉一进屋来,就把脑袋上那顶足足有十多斤重的乌钢盔甩手一仍,啪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桌面上,随而一把拎起茶壶来,嘴对嘴灌了个一干二净,尤嫌不过瘾,又自盘中抓了颗拳大的雪罗果狠狠的咬了一口,可随即就被酸的直呲牙,这一扭头才发现了正立窗前的洛寒。
“哎,我说你个鸟儿的青山派,怎么当头儿的都是些个嘴上没毛儿小娃娃?”那大汉就这么大刺刺的望着李多欢,全然没一点顾忌,甚至还有几分故意挑衅的说道。
此时整个青山上下,只有三个身穿紫衣的,李多欢,孟阳,洛寒三人年纪都不大,自然也还未蓄得胡须,这一来等于是把整个青山派都生生的贬低了一层去。
“我青山门只是江湖小派而已,与黑旗大军自是比得不起,还让将军见笑了。”李多欢倒是一脸淡然,毫无怒色,随而他冲着洛寒指了指道:“这位就是我门中素有‘魔屠’之称的洛寒洛长老了。”
“嗯?哪个‘魔屠’?”那大汉正一边儿吃着,一边挥舞着大手,胡乱的拍打着身上的落雪。乍然这一听立时惊觉道:“就是在七月间生生砍倒了一座小山,埋了我黑旗八百众的那个?”
“正是。”
“嘿,你他娘……”那大汉一听,啪嚓一声把那吃了一半的果子仍了出去,伸手就往腰里摸。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白胖子却悄悄的踩了他一脚。
“……你他娘,你他娘的真是好手段啊!哈哈哈,我王伯党戎马一生,最最敬重的就是好汉!拿酒来!我要与你大干三百杯!”
洛寒没动,甚至从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仍旧两手负立,静静的望着那满天大雪。
“哎?难道你还看不起我不成?”那大汉一见洛寒没鸟他,立时有些气恼。
“王将军。”李多欢淡淡一笑道:“若说将军驾临寒山,李某必当美酒厚待才是。可我看——此下还是先谋大计的好,若是误了正事,待严副帅怪罪下来,怕是你我都担待不起吧?”
“这……也好”那大汉好似极为忌惮严副帅这三个字,立时就蔫了下来,又做愤愤的望了洛寒一眼,连连挥手道:“先谈正事儿,先谈正事儿。”
李多欢扬了扬手,孟阳转身退了出去,并把门紧紧的关了上。
李多换伸手探袖,拿出一张画轴来,在桌子上缓缓打开,这才指点着道:“若大军想一并通州,并由此长驱直入,直达颖川的话,那么,就必须要走‘铁壶关’。可这关口却一直被苦善寺所占领。现今天下大事仍未明晰,苦善寺几经反复之下,却是两不相依,贵军安计百出,仍是不得其路,这便是当下之结症。”
“而那苦善寺,地势颇险,易守难攻。更有门下厉厉近万人,而且全都是顶级高手,在这通州江湖之中颇有一鼎压宣之势,我青山门若想一复百年声威,重震门庭的话,这堪堪却是无法逾越之鸿沟。既如此,我们两方不如合作一处,把这苦善寺攻打下来。事成之后,你们自当畅行无阻,甚而在这里扎营驻防,扼之咽喉,而我也除却了一大劲敌。却不是两相大好?这,也就是严副帅看了我的献计之后,调派将军来此的缘由了。”
那大汉只是往那地图上扫了一眼,随而就连连挠着脑袋,尽管大吃起来。倒是站在他身后的白胖子仔细想了一会儿道:“若是论攻城掠地,杀戮臣服,再厉害的江湖门派,却也不上威威大军吧?却不知李掌门在这一计当中,又出得何力呢?”
“我能做到三点。”李多欢立起三指缓缓说道:“第一,我能把那固若金汤的苦善寺大门打开,使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破入其中,第二,我能使那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昏昏大睡全无半点反抗之力,任由大军宰杀就是,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门中的洛长老能杀了那寺里的罪魁祸首——铜墙铁壁金刚佛。”
“铁和尚?!”那大汉与白胖子飞快的对视了一眼,随而异口同声的喝道。
嗖!
突然间一道白光,径从李多欢的脖颈处飞袭而过,正正砸在了那桌面的乌钢盔上,那重盔足足有十多斤重,极为的厚实,却被一下打了个对穿,可那白光的劲道却是丝毫不减,咔嚓一声又落在了那白胖子的腰刀上,那刀厚背三寸,全由坚铁所制,却被这一下打成了两截。
“啊,你要干什么?”那大汉乍然一惊,抽刀在手,另一手却自腰间掏出了个只有巴掌大小极为精致的金色小弩来,那白胖子也自抽出断刀护在一旁,只是那脸色惨兮兮的隐若死尸一般,全无半点血色。
当啷啷,
断刀落地,几经蹦跳,发出一片铮铮声响。
而除此之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呵呵,不干什么。我只是让你们安心就是,管他是什么铜和尚,铁和尚,他能经得住我这一下么?”洛寒笑吟吟的说着,缓步走了过来。
就在方才,铃声又起。
洛寒心中大喜,这是那蓝三已然得手,救了我的父母了。当下他不再犹豫直接出手,发出一支骨箭直奔李多欢,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一个名字——铜墙铁壁金刚佛。
恰在当初,那范老先生冒死直言,就是想让洛寒为他报了此仇。洛寒当时答应了下来,却一直身无其能,自是欲行而不能,后来倒是识得了些法术,却又被李多欢以父母为质,下不得山去,但是受人之恩,必当重报,应人之言,必当诚诺。洛寒倒是一直深深的记在心里,本来还盘算着,等回家见了父母之后,再寻个机会,帮范老先生把这个夙愿了了。就在这时,听李多欢这一说,赶忙神念一动,控制那骨箭稍稍错开了半分去。
这才让李多欢躲过了一劫,出现了方才那一幕箭穿钢盔,斩断腰刀的事来,只是那李多欢正在谋人之死,却正正因人而生,倒是颇有些奇巧。
“王将军,你看如何啊?”李多欢仍旧笑笑的冲着那大汉道,却不知他说的是这计策如何,还是问洛寒的本事如何。
“啊……这个……使得,使得。”那大汉稍一错愕,随而连连点头称是,把那弓弩和腰刀都收了起来,冲着洛寒两手抱拳,竟是做了一记江湖礼,连连道:“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洛长老这一身本事果然了得!”
“哈哈……既然如此,那就小饮一杯,权当庆贺罢。来人!上酒!”李多欢此时正尽主人之易,大声喝道。
时间不大,数个小童子各端食盒匆匆而来,摆下了满满的一桌酒菜。
那白胖子仍是不坐,正正的立在大汉身后,只是那一双眼睛总是偷偷的盯着洛寒,好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蹊跷来。
而洛寒却视若无睹,一改之前冷若冰霜的样子,满脸凝凝的都是笑意,自然,这当下的情形就该这般演做,可父母已然被救,重获了自由之身,这也却是乐事一桩。与真与假,与内与外,我又苦从何来?
至于那白胖子满脸狐疑就让他疑去吧,反倒是像李多欢这样一脸淡然,全不外露的家伙才可怕呢。
“来来来,我敬两位一杯。”李多欢三杯下肚,便已满脸通红,这倒与他原来常年装作的醉态全无二至,洛寒也喝着酒,吃着菜,不过那酒菜却都是他自己带的。此时从桌子上拿的,都仍到乾坤袋里喂了老鼠了。
自从他知道,那李多欢给他下蛊投毒以来,便专门从灶事间调来了两个厨子,专门给他自己制作酒菜,谁敢靠近他们俩,就要挨一顿板子。
这些天来,他一直住在洞中,来回饮食颇有不便,那每日酒菜送来时他都要留上一些,已然成了习惯。而这李多欢的酒菜,他还不敢大意,自是取食自己的更为安全一些。
此时,他正眯着两眼,半靠在椅子上,微微带笑。可突然间,他发觉那李多欢敬酒的姿势有些怪异。
他的食指上带着一枚戒指,在给自己和那大汉敬酒的时候,那戒指总是在杯口上有意无意的晃动两下,而给自己倒酒的时候,却是把戒指盖得死死的,丝毫不露。
“来来来,咱们把这杯干了就出发吧!事不宜迟啊!等咱们占了那苦善寺再好好喝个痛快!”
“好!”那大汉说着就抓起了酒杯。
“慢!”洛寒伸手一挡,随而晃晃荡荡的站了起来,直奔那张放着地图的小桌子,指指点点道:“掌,掌门,你,你说说,你,你是怎么让他们开门的?难道,难道那里还有我们的人么?”
“哈,这倒不难。”李多欢微微笑道。:“他们不但要开门放我们进去,还会大酒大肉的招待我们呢……”
“哦?咋还有这个鸟事?”那大汉也有几分不解的道。
“这可是绝顶机密之事……”李多欢挥了挥手道:“那苦善寺的边上就是碎石镇。我早在那里安了一个眼线——一个小寡妇,他经常会卖一些姑娘到里边去,以供那些贼和尚玩乐,这时间一长就和他们熟的很了……”
洛寒一听,不由的心里一惊,我刚入山门的时候,就听那孟阳假作传话,诋毁着李多欢说他跟碎石镇上的一个小寡妇有染,却没想到,从那时候起,这家伙就开始做局了。
“……就在三个月前,一个大监寺看上了一个姑娘,去抢的时候,正正害死了他老爹。那姑娘手握剪刀以死相逼,说要我上山也可以,但是要明媒正娶。而且还要办的热热闹闹的。等给我爹服孝百日之后,就是成亲的日子。那大监寺一贯强抢惯了,这下一是痴迷,二是新鲜就答应了下来。还责成我那个眼线来做姑婆,一力承担这事儿。这不,五天之后就是正日子。”
“去你娘的!”
啪嚓!
扑通!
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几人回头一看,却是洛寒一把掀了那桌子,正正砸在旁边的一尊炭火炉上,顿时炉倒桌翻,红红的炭火烟灰四处乱滚,一片狼藉。
“他娘的,这帮鸟和尚!”那大汉也很是愤恨的骂道。随而道:“哎,李掌门,可这和咱们攻城有个鸟关系啊?”
“自然有,若到时,我的人装作送亲的队伍,就能混进去,而王将军你就趁夜藏在五里外的山坳里,等那山头火起,就可趁势攻入!杀个他娘的!”李多欢也学着那大汉爆了句粗口,横手一挥道。
“好!到那时,我定杀得这群秃驴片甲不留!”
“你们就放心吧!那老和尚就交给我了!”洛寒也拍着胸脯道。
三个人三个目的,三种想法,但却被同一句‘他娘的’伪装成了同一个极为光明正大的屠杀计划。
“从这儿到苦善寺还足足有三天多的路程,若是晚了,就来不及准备了。来,咱们把这杯酒喝了,即刻就起程。”李多欢站起身,提杯示意道。
“干!”那大汉一口而尽。
“干!”洛寒也返身回来一口喝了下去——这回可是真喝了,恰在刚才他趁着摔桌子,几人惊视的这一瞬间,悄悄念动法力,唤出那两只白骨爪来各抓一杯,把自己和李多欢的酒杯换了去——他给自己倒的酒,总不会有任何问题。
李多欢空袖半掩,偷眼观瞧着两人都已喝干,那眼中流露出一丝喜悦之光,稍闪即逝,随而也一饮而尽。
其实——我这杯酒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提前庆贺,李多欢如此想着。
风,依然。
雪,也依然。
只是谁也没发觉,那一面正正立与青山殿前的足足有五丈多高的大旗,却是毫无征兆的裂开了一道口子,和那正正其上画着的两柄剑组成了一张颇似人脸的表情。
那口子是向下倾斜的,就像……
有谁在哭。 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