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微峰,一面满青竹。
清亮的小河顺山而下,嬉嬉然穿谷而过。
就在那小河西畔,正正凹与谷底之中,稳稳当当的铸有一座七丈高楼。
那楼暗成八角,分指南北西东,俨俨然帐立中军,权落盘心。
恰时东方初晓,漫漫朝霞横洒千万条,似把这满楼上下都缠满了道道七彩丝绦。
就在那楼顶之上,正正坐着一个紫衣少年,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大啃特咬,吃了个好不逍遥。
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立立的站着四个小童子,分持着温水,毛巾,清盂,凝香等物候在一旁。斜对面还站着个长得极为乖巧的小童子,手捧着盏淡绿色的茶碗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半分吃惊,半分想笑,却又偏偏不敢,只得偶尔抬起头看来偷偷观瞧,看那样子倒是颇为可笑。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只是洛寒此刻的吃相的确是令人不太敢恭维。
他左手拎着个肥鸡腿,右手抓着个大勺子,一下紧着一下把嘴巴塞了个满满当当,满脸油乎乎的一片,还沾着不少的肉末碎屑,那眉毛上还挂着片韭菜叶正自悠荡儿,两腮鼓鼓囊囊的好似是各塞了个圆球去,引得喉结乱动咕噜噜的响声一片,冷然一下噎了住,慌忙去舀汤,可那汤又太烫,唬得他连连虚声,顺手抓起旁边的大茶壶猛灌几口,却还不忘趁机又满填了一把花生豆儿去。
那童子倒是看的很可笑,却不知洛寒早已饿了多久。自从掉下悬崖之后,他就没正正经经的吃过一顿饭,虽在那禁殿之中贡食颇多,但是为了尽量保持原样,不被发觉。洛寒一直都不敢妄动,每次只是强忍着只吃了个小半饱。这一下又不知昏迷了多久,早就饿的他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现下这诸多佳肴就在面前,况且百无禁忌,任由他享用。洛寒自是无需客气,连连虎吞起来。
时间不大,就如风卷残云一般,那满桌的饭菜只剩了个底儿朝天。洛寒这才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皮长出了口气,放下了勺子来。
身后的四个小童子依次走上前来,半弓着身子,伺候着洛寒洗手净面已毕,又淋上了凝香。洛寒这才回复如初,随而抬眼一瞧那正见立在门边的小童子,出口问道:“咦?我叫你找来的先生呢?”
那童子忙躬身道:“回洛长老,弟子到灶事间安排饮膳时正遇到一个老先生,说是与您旧有相识,百般询问您现下之况,在其听说您正要找个识字的授习时更是喜甚而舞,死活非要跟着我过来,我本想着长老识书,定是要到笔事间去请,却是怎地也耐不过他一直纠缠,所以……所以弟子就斗胆把他一并带来了。”
“哦?旧相识?那他人呢?”
“就在千步阶外候着,随时听从召见。”
“那快点叫他进来吧。”洛寒摆了摆手道。
那童子忙施一礼,把那茶碗轻轻的放在桌面上,躬身退了出去。
起初这几个童子伺候他洗身浴体,更换新衣时洛寒还颇有些不适应。可等到真的紫衣加身,玉带束腰的时候,却有一番极为奇妙的感觉腾上心来,尤其是再一念及却也是因了这一番,爹娘才得以大病有治,从贫而贵更是不由得暗自欢喜。
虽然被这一众童子毕恭毕敬,口口声声的称作长老,他还颇有些不习惯,但这做长老的好处,倒还真受用的紧。
此刻,洛寒凭楼远望,心情舒畅,恰时真有一种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之感。
“老奴范美楠见过洛长老。”时间不大,急急的走进楼来一个满身灰衣,留着一副山羊胡的老先生来。
这人洛寒倒还真见过,正是他初入山门时给他登名造册的那老头儿。不过这老头儿却是长得又黑又瘦,满脸皱纹,形同枚老核桃一般,小眼不大,一缕灰白的山羊胡稀稀疏疏的恨不得都能数得出个数来,却是怎地也和他的名字“美男”两字半点都不搭边儿。这一下又让洛寒想起当初他嘲笑人家李秃子名姓的事儿来,顿觉好笑,可是他嘴里却没说。只是假意的正了正声儿掩过了笑意,这才出口问道:“你可识字?”
洛寒自是知道他是识字的,偏偏这相一问,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学问。
别看洛寒没读过书,进过学。但他也很清楚,这识字儿和有学问之间的差距可大着呢。常听三叔讲的鬼狐故事里就说什么‘寒窗苦读十载,却落得个名落孙山’,想来这读书一事却是与那种庄稼也差不太多,即便是你能识得五谷,却也未必就会种瓜收豆,这里边的说道可多着呢。
那老头受此一问,却是一下就挺起了脖子,满眼都是急急欲辩之色,嘴唇动了几动,想来却是强压下了一番犀利之词,这才傲然道:“莫说识字!老奴自幼熟读经史百家,颇能默诵圣古之文千余篇。但凡仁礼之书,诗典之籍无不通晓。虽不敢自比鸿学大儒,但在这通州之地,却是无人能堪其右。”
呵,这口气倒还真不小。
前边的话,洛寒也没太听懂,但这最后一句,却是听得很明白。那意思就是说在这整个儿通州地界上,你这老头儿的学问倒算得上是头一号了?可你为却啥只能在这青山派中当个小账房,连那专管文告之事的笔事间都进不去呢。
洛寒心下自是起疑不信,不过这倒也无妨。因为他本意就是想试探下这老头儿到底是不是那种只是粗识笔墨的小白丁,从他急于争辩的样子和狂傲的口气来看,倒还像是真有几分本事的,至于他到底是不是通州第一,那倒是无关紧要了,反正洛寒也不准备苦读仕学去。
洛寒心里暗自盘算了一圈儿,但那表面上却是丝毫未表露出来。对他这一番傲然之态也是未置可否,而是伸出一指来沾着那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几个字,随而道:“既然识字,那你来看看,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老头儿闻听踏步上前,只往那桌上扫了一眼,便立时色变,抖着嘴唇颤了几颤,却是未发一声,倒是颇为古怪的一直用眼色向洛寒示意那一众小童子。
洛寒楞了楞,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转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那几个童子齐应了一声,躬身一礼倒退了出去。
待得脚步声去,洛寒仔细听了一会儿,见这四层上下再无旁人,这才转过头来冲那老头儿道:“老先生,现在这里只剩了你我,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洛长老,您这所写的正是烁古铭文啊!”
“烁古铭文?”
“正是,这铭文不多不少正正三千字,起始不知与何代,但却尽毁与千年前。这铭文虽很古老,但却因繁琐难记,历来也不是官样通文,多用于医卜之书,大苍太祖在建国之后,便下令尽毁,私藏者立诛九族。所以,历经千年之后,整整大苍数万里方圆几无踪迹可寻,但是——就在我青山门中却整整延传至今!”
“哦?”洛寒一听却是既惊又奇,他方才所写的正是那剑楼石碑上的文字。却不想还有这一番极为隐秘的缘由,立时就激起了他的兴趣。起身相让道:“老先生,你坐下来慢慢说。” 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