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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我已经好了

  与女生的交谈中,宋远慈了解到她是很喜欢她男朋友的。在一起将近三年了,但是这个三年不是确切的一年,而是分分合合很多次了。最初她男朋友几乎不怎么理她,电话很少,信息很少,见面也很偶尔。听到这里宋远慈就在心里纳闷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情侣,是怎样的原因使他们还保持着情侣的关系。女生还说,是后来这段时间里他才对她好一些,比较紧张她。直觉告诉宋远慈,她男朋友之前应该不止她一个女朋友。

  在交谈的期间里女生看了好几次手机,宋远慈留意到她的眼神是期盼着什么。“我说……与其被动的等待,不如自己打过去吧。”

  “……”女生看了眼宋远慈,“不用。”眼神却分明是动摇了,在犹豫。

  “打吧,”宋远慈抛了个“别死撑了”的眼神,“你都默默付出了那么多了,那点面子还介意?女生是要保持点矜持,但是他不高兴肯定有原因的,就打过去问问看嘛,也许一通电话让他爽了就没事呢?”

  “你不知道,他一不高兴就什么都听不进去,打电话过去只会吵架。”把手机放进包包里,“别说他吧,出去逛逛。”

  步出coffeeshop后两个人上街闲逛了一阵子。附近一带店铺林立,灯火很是灿烂,车马骈阗,人声鼎沸,一番繁荣昌盛的景象。宋远慈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逛夜街了,加之习惯了酒吧不太充足的光线,眼睛有点一下子适应不过来的感觉。应该说宋远慈本来就不太爱出门,没什么事就喜欢窝在家,朋友也不多。看着形形色色的店铺宋远慈感觉蛮新鲜的,遇到一些有趣的商品两个人就品头论足一番。天气有点清凉,宋远慈打量了几次女生身上的衣物。

  “会冷吗?”

  “不会啦,穿得比你还多。”女生的表情里有点幸福的味道,但是很快又来了点不爽的感觉,“其实我喜欢这样逛街,什么目的也没有地,但是他不喜欢。”

  “噢……”宋远慈略一沉吟,“如果就这么逛不会狂买东西的话,我想我可以陪陪你,只要我有空。”

  “真的?谢谢。”女生的笑脸真的很动人,宋远慈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用动人就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女生的笑脸。

  快11点半时街上的店铺开始打烊了。宋远慈亮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提议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好吧,但是就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你回酒吧吧,再不回去老板要扣工资了。”

  “别说了,”宋远慈一脸无奈,“他已经扣了。”

  “吓?肯定是因为我。以后再补偿给你吧。”女生很期待的样子。

  “那倒不用。今晚难得出来逛一次也蛮好玩的,看到很多东西。”

  计程车快到的时候宋远慈才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宋远慈……”女生笑得有点安慰,“你终于想起来要知道我的名字了。”

  “不好意思,职业病,一般不问客人的名字。”宋远慈搔搔头。

  “暮,暮色的暮。”暮认真地说了一次。

  暮柔柔地作了个“再见”的手势后钻进了计程车。宋远慈掏出手机,查回最近的来电显示,编辑,输入了“暮”。“暮……”宋远慈想了想。稍顷手机发出收到信息的响声。

  暮的信息:“谢谢你陪了我一个晚上。这段时间和男朋友有点不愉快想找个人聊聊,之前在酒吧里就觉得你应该会是可以好好说说话的人,今晚觉得你还不错,应该会是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

  “没有男生会拒绝陪一个美女聊天的。回到家给个信息我,晚安。”

  “晚安。”

  “我们的客人里面有一位美女特别点了一首歌送给大家,她还说想借着这首歌,怀念过往的纯净的岁月,怀念过去的单纯的快乐。”

  一段简单明快的木吉他的前奏。鼓点进入,木吉他的和弦紧随其后。平缓得宛如一股清泉,却又不失青春的跳动之感,青涩之感。就像宋远慈那样,不少客人或者是举着酒杯的手,或者是夹着根烟的手,又抑或是正在抹着嘴的手都悬在半空中,视线一致地往舞台上投去。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宋远慈在想,会是哪个客人点这首歌。酒吧里被演奏的歌曲通常会有比较煽情的感觉,这首晴天如果不是客人点到的话是不会再这里响起的。歌固然好听,但是吸引众人眼球和耳朵的注意在这一刻似乎不单单是因为歌好听。宋远慈挥挥手叫来侍应生:“帮我去问一下是哪位客人点的歌。”不一会侍应生折回:“就是那个。”宋远慈顺着侍应生手指的方向望去。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宋远慈遥远的记忆中什么东西在悄悄复苏起来。一些他以为再也不会想起来的记忆。

  打从幼儿园开始,父母为了工作为了赚钱,常常留他独自一人。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无论酷暑还是寒冬,第一个到幼儿园的一定是他,在他印象里很深刻的一个印象就是一大早管大门的老伯伯对着他的那张爽朗的笑脸:“小宋远慈,这么早就到了!”他也不可能忘记,当下午所有小朋友和几乎所有老师都走完之后,幼儿园里那空洞洞的死一般的寂静。他更不可能忘记,当父母终于来到幼儿园接他回家时,他内心由不安转为异常喜悦的转变和那股无助的想哭的冲动。但是他没有哭,至少没有在父母面前为此而哭出来,因为他在幼儿园里懂得了哭是软弱的表现。父母为了尽早地投身到工作就把宋远慈提早送入幼儿园,结果幼儿园里大部分的小朋友就成了他的哥哥姐姐。那个年纪的孩子脑袋没有一个完整的尊老爱幼的概念,这点宋远慈自是很清楚——哥哥们都喜欢欺负他。有一次几个哥哥趁老师不注意就抢走了一些本来是分给宋远慈的玩具,宋远慈低下头双手捂着脸哭了,可是那几个哥哥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把剩下的统统抢走。自此,宋远慈明白了哭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后来又有一次,几个哥哥把他围了起来,为的是什么宋远慈自是想不起来,反正他们领头的那个还推了宋远慈几把,宋远慈心里一冒火就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臂膀硬是把对方拉扯过来,然后用还没长齐的牙在对方的肩膀狠狠地留下了痕迹。换来的是哥哥的嚎啕大哭,老师的闻风赶至,以及父母的诧异之至的眼神。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小朋友欺负宋远慈了,按照当初的说法是,“他是一只疯狗”。

  记忆中还有那漫长的暑假里,幼儿园里那片宽广的草地被炽热的阳光蒸腾的光景。现在宋远慈已经想象不出那种暑假也要在幼儿园度过的痛苦,记得的惟独当时心中的孤独感。空无一人的幼儿园中,听不到往日看似平凡的闹哄哄的人声,惟独那绵绵的蝉鸣一直一直地响着,偶尔停一停,然后又继续无休无止的长鸣。陪伴着宋远慈的是宋远慈至今想起都觉得要感谢的老师。在那整整一个暑假里,幼儿园里能看到的人只此老师一人。通往校舍的甬道,老师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买冰淇淋的背影,在老师窄小但舒适的宿舍里共渡午餐的情形,这一切都深深印入宋远慈的脑海中。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任凭怎么努力都再也无法确定陪伴他的是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那个老师,又或者两个都有。

  在那片蒸腾的草地上,一只小小的手这里拔一小撮草,那里又拔一撮草,然后嘴巴咬一点尝尝味道,苦的就随手扔掉,甜的和微酸的记住,以后再拔来品味,大有神农尝百草的意味。一个小小的身影为了追赶一只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蜻蜓而大汗淋淋,不一会又蹲在一处久久不动,他的面前是一只在树叶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动着的小虫。兴之所至这条小虫就会被拈到蚁洞外,然后一双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这条可怜的小虫被蚂蚁军团整条搬进蚁洞。小虫的垂死挣扎和军团的顽强拼搏固然动魄惊心,但是于宋远慈而言却又已然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

  如此春来冬去,送走了宋远慈的幼儿园时期,迎来了小学时期。

  一个家庭里一般都会有黑面和白面两个角色,在宋远慈的家里担当黑面的是父亲,担当白面的是母亲。尽管颜色不一样但是对于管教宋远慈的学业在指导方针一方面却是很统一的,那就是严。宋远慈的小聪明在当时可是饱满得很,可是还不足以躲避父母的侦察,例如作业问题。要查字典的生字,宋远慈就根据它的声母猜大概的页码;一整本的练习册,实在做得不耐烦就从中间撕去几页……奇招怪术层出不穷,但是老师毕竟不是白痴,而且当时的班主任在整个学校是以严厉而闻名,宋远慈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女班主任整天都扳起的一张臭脸。一旦不幸被她发现在作业作过手脚,那么下场就是几里之外都能清楚听见的痛骂和最害怕看见的拿起电话的那个动作。

  电话通报过后,家里等候着宋远慈的就是“家法伺候”。无他,不过就是一顿打。但是父亲的打绝对不是一般的打,这是宋远慈后来总结出来的,目睹过这些惨状的亲戚也都赞成宋远慈的看法——那是近乎变态的打。宋远慈一蹦一蹦地无辜地四处逃窜着,父亲紧追其后,左一下右一下毫不松懈挥动着手中的竹条。宋远慈有指望过逃到大人身后去躲,但是父亲那凶神恶煞的神情是谁都不敢阻挠的。无路可逃了,就停在原地。可是双腿疼得厉害站不好,就跪着。但是宋远慈即使是跪着都换不到父亲的停止。竹条的挥动继续着,宋远慈本能地用臂膀去挡或是身体扭动着试图躲闪,但统统都徒劳,打的都是他的肉。恐慌,疼痛,无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之后就是哭。但是宋远慈的哭不出声,和很多孩子不一样,宋远慈从小哭就是不出声的,情形大概就像是哽咽,哪怕再痛再难过,眼泪流得再汹涌,他就是死活不哭出声,就算在旁的大人都已经看得快掉眼泪了。

  竟然没有把他打死,这是宋远慈当时心中的疑惑。变态的毒打完了,更变态的在后面。父亲帮宋远慈搽药油。小心翼翼地把宋远慈的衣服裤子脱去后,尽可能轻地把药油抹在那一条条数不清的还在鲜红的痕印,然后,父亲还要一脸的心痛。十多年后的宋远慈会怀疑父亲搽药油这个举动到底是发自真心的爱,还是纯心想让他疼第二次,但宋远慈比较愿意相信前者,因为搽药油这一举动是那段遥远的岁月里绝无仅有的他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父爱的时刻。某种程度上,宋远慈还会期待被毒打,期待毒打后两人默默无语一只大手在他的伤痕上涂抹药油的时刻。

  小学时期的第五年开始了宋远慈的寄宿制在校生活。宋远慈跟了与母亲分居的父亲,但是父亲出于种种宋远慈并不明白的理由而把他放在一边不管,甚至佯装满腹爱子之心把他送去了私立的寄宿制学校。宋远慈还能清楚记得多年后黑面的那张可恶的嘴脸和他仍然在坚持的满口谎言:“宋远慈!你都忘了吗,当初是你让爸爸送你去那里上学的,爸爸为了这件事负债累累,难道你都忘了吗?”宋远慈没有忘记,一点都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父亲是如何使一个根本不谙世事的孩子相信上寄宿制学校是一个很棒的地方,他也没有忘记父亲卑鄙地利用职权的方便和人情方面的原因把母亲的房产拿去抵债,他更不可能忘记独自一人在家时紧紧逼视着他的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黑夜和犹如夜幕一般无限张开魔爪的恐惧感。宋远慈忘不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了。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遇到了Papa,他的初恋。

  宋远慈模糊的视线前面有什么在晃动着。

  “请问?”一把陌生的声音。可是宋远慈一下子都确定不了那是不是声音。

  “哎,你还好吧?”声音又说了一次。随着声音的增大和面前那个什么东西晃动的频率加快了,宋远慈好歹回过神来。是一个女生正坐在他面前挥动着手。

  “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需要?”宋远慈背后的两个侍应生在窃笑着。

  “你店里的人都在笑你了。”女生没好气地说。

  宋远慈回过头,侍应生这才使劲按耐着笑的冲动。“不好意思,刚刚在想点事情。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我想要一部手机。”女生眼看着舞台说道。

  “手机?……噢不好意思。”宋远慈这才认出了物主。

  从办公室折回的宋远慈递过女生的手机。

  “上次我追出去发现找不到你了,所以就先帮你保管着。”

  “谢谢。你人还蛮好嘛。”

  “举手之劳而已。”

  演唱“晴天”的乐队下去了,换上另一队也是这晚最后的一队Band。这期间里两个人保持了一阵子的沉默,各自回味着想起来的事情。

  “你也很喜欢刚刚那首歌吗?”女生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舞台。

  “嗯……说不上很喜欢,只是有一种……”宋远慈在搜索着适合的字眼,“一种……感觉很难说上来。”宋远慈叹了口气,作了个很抱歉的表情。

  “我喜欢歌的名字,晴天。”晴天两个字女生说得很慢。

  宋远慈看了一眼女生的脸,没有说话。他发现女生的瞳孔里依旧很多很多的难过。

  “稍等一下……”宋远慈站起身,女生看了他一眼。

  宋远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鸡尾酒杯。

  “请你喝的。”宋远慈把一个鸡尾酒杯端到女生面前。

  女生接过端相了一下,觉得色泽有点怪,不像是鸡尾酒。

  “什么来的?”

  “你喝喝看好了。”宋远慈微微笑着,很温柔。

  女生喝了一口,眉头皱了皱,但不是吃到过期食物的表情,而是惊奇中带有一点点难以名状的喜悦。宋远慈的心忽然触动了一下,因为那一点点尽管很淡但是却很美的喜悦。

  “果汁?”女生放下酒杯,从面前的纸盒里抽出一片面巾纸抹了抹嘴唇。

  宋远慈在她面前坐下,双手合十放在桌面:“这杯呢,是特别为你制造的,是由几种新鲜果汁混合而成,觉得味道如何?”

  “很好啊。”女生笑了,扬起的嘴角和两道弯弯的眉在那么一瞬间给了宋远慈一种久违的塌实的幸福感。“它总该有个名字吧?”

  “晴天。”宋远慈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女生抬起幽幽的目光连接着宋远慈的双眸,久久没有移开。

  Papa是宋远慈的童年回忆中少之又少的一个亮点。所谓的童年美好回忆于宋远慈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长大了的宋远慈发现身边的人几乎随口都能道出属于自己的童年美好回忆,于是他尝试过搜寻童年中美好的片段,但事与愿违,少得太可怜了。正因为如此,Papa的出现越发显得珍贵。

  宋远慈还能真切的记得,当时Papa在班里的地位。样子长得很可爱,小小的年纪就很会在穿着打扮上下工夫,男生都会多看她几眼,但女生就不是太乐于和她玩。当时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到寄宿制学校学习和生活,远离家人和陌生的环境使大家都很拘束。但是孩子们很快就混熟了,在一个教室上课,在一张桌面上一起吃饭,在一个房间里脱guang光洗澡,而且都还那么小,不可能不熟。

  很快,除了和男生,宋远慈和女生也玩得比较友好,Papa当然也在其中。而且两颗稚嫩的心之间不知不觉多了之前所没有的且是对对方所独有的某种情怀。

  在过些时,Papa由班花荣升成为级花。宋远慈越发对自己成为Papa玩得最亲密的男生感到莫名的兴奋,一种和被毒打前有别的心跳也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宋远慈能清晰地忆起第一次牵起Papa的手时的情形:夕阳的余辉地从窗户中静静地倾泻在人很少的教室中,顺着青褐色的地面荡漾开,淌在木制的课桌椅上。一桌子之隔的宋远慈和Papa在嬉闹着,眼睛不大的Papa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忽然Papa夺过宋远慈手中的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以保护手中的战利品,然后还要抬起头觑了他一眼,白皙的脸蛋上两个让宋远慈感到痴迷的酒窝。宋远慈立马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从桌子底下伸过手去试图把东西找回来。东西没找到,Papa的手倒是让他牵到了。宋远慈脑海中至今都能想起Papa当时刻意别过的害羞的眼神。

  表白这件事是由女方做的,这是宋远慈至今都会为儿时的自己感到骄傲的一件事。Papa让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给宋远慈,说接受的话就打个电话给她。宋远慈把电话挂了后马上拨了通电话给Papa,电话那头也毫不犹豫地拿起了。虽然两个人都傻傻地没说话那么一会,可宋远慈仍记得他是幸福地笑着尴尬的。

  从那个晚上起,每个回到家的周末,在那间冷清清的房子里,宋远慈不再感觉到孤独。两个人可以不管有聊无聊都拿着电话机一直聊到深夜,宿舍里的一些鸟事情,饭堂的伙食很烂,电视剧很感人,哪个歌手新专辑很好听等等都可以成为话题。有时候Papa会突然把电话挂掉,但宋远慈不会生气,因为这是Papa一早和他说好的,妈妈一进去她的房间就挂电话。宋远慈知道只要稍等一下电话就会又响起来。两个人把话筒从左边耳朵移到右边耳朵,又从右边移回到左边,以缓和一下肌肤的温热感,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消遣掉了无数个夜晚,无论是撩人情怀的夏季还是暖意洋洋的冬日。

  面对记忆,宋远慈不禁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身处在那个情景时几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大片风景,可是在那么多年以后却可以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

  那是一个情人节的早晨,宋远慈和Papa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情人节。

  初春温磬的绵绵细雨将冬季的雾茫茫冲洗得一干二净,天际像掉了底似的湛蓝湛蓝,不染一丝一点尘埃的云朵点缀在天际。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弯曲下垂的嫩绿的枝叶随风摇曳着,在温和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发出微乎其微的响声。或是有纪律的一群或是零星几只的小鸟忽地从树冠中腾起,朝着更远处的树群或是草地飞去。叠青泻翠的坡地向着远方蜿蜒起伏着,远处约莫及腰的一片高草被风抚出了一道赏心悦目的线条。风抚过Papa的发线,抚过宋远慈的脸庞,既而往身后的草木曼延开来。Papa径自往前走着,走着,宋远慈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尾随着,当她停下的时候宋远慈也一起止住脚步。宋远慈很想和Papa说说话,但是Papa倔强的背影却让他不敢胡乱作出其他动作。又走了一段路,宋远慈终于忍不住了,快步上前,不自觉地就牵过Papa的手,这回Papa总算是把一直移动的脚步停下来,但没有转过身。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没有说任何话,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牵着手一前一后站着。微风还在吹着,时间在两个人之间继续悄悄流逝,慢慢地宋远慈感觉到Papa肩膀上那点压抑得让他心疼的抖动传到了他的手心,幅度一点一点地增大,大得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一把紧紧抱过Papa。那一刻他尝到了拥抱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满足,同时从未有过的痛心。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来最喜欢的草地!为什么为什么……”Papa在宋远慈的胸前哭得话都说不清了,一双捶打着宋远慈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绕到宋远慈的背后。

  “我……”宋远慈的心第一次痛得那么无法言语,可是他很明确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告诉Papa,“我从你的素描里看到很多都是草地,觉得你应该很喜欢草地。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片草地的。我……希望你快乐。”

  也不晓得哪来的勇气,宋远慈亲了Papa湿热的脸颊,笨拙的手一点点为她抹去泪印。

  “怎么说是最后一个情人节?”

  “新学期回去就没有看到她来上课,听说是因为生病的关系转学了。”宋远慈的语气里不无叹息。

  “没有打过电话去找她吗?”

  “怎么可能没有,可是电话也停机了。”

  “那她没有找过你吗?”

  “有,”宋远慈点了点头,“都是很简短地说几句就挂了,我情绪太激动了以致根本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只能听她说然后我在嗯啊哦。打给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就没有了。”

  “噢……真的很可惜。”女生的神情的确很可惜。

  稍稍停了停了,女生好像不死心:“当时有来电显示吗?”

  “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基本上每次的号码都不一样,每个打回去一般都是没有人接,偶尔有人接起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宋远慈看着女生的眼神里明显透出兴奋的神情,仿佛一切仍历历在目,“只是我都听不懂电话那头在说些什么,估计是公共电话吧。”

  女生重复了一次“真可惜”。

  那天晚上宋远慈和宁小瓦聊了很久。宋远慈说了很多,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宁小瓦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时宋远慈说得很认真没发觉伙计过来她就提醒一下他,回来又继续话题。宋远慈知道了眼前这个能让他放心说话的女生叫做宁小瓦。宋远慈发现宁小瓦比较愿意听他说多于自己说,注视着她的双眸时可以发现她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得甚至不像是眼神,而是一股纯净的阳光,幼儿园草地上那片久远却又如此让人怀念的阳光,彼侧又是那么的阴暗,宛如缠mian无止的夏雨前被乌云压得无法喘息的天空。也许,我们两个人都是属于阴天的一类吧,宋远慈不禁想道。“但是我们又是那么的渴求晴天。”

  国庆假期期间客人明显比平时要多,店尽管在半新旧的楼群中,从大路要拐几个弯才能到,但毕竟还是处于闹市中,而且这一带这个档次的酒吧不多,宋远慈忙得不可开交。凌晨时分回到家一身的疲惫感挥之不去,屋子的空荡荡又让他找不到一点可以慰籍的情愫,哪怕就那么一点点。“罢了,怎么我还是这副德性。”宋远慈对着空气厌烦地吐出这句话。“还要多久才会适应这种状态。”问题从面前的墙壁硬生生地回传给心里很懊恼的宋远慈。

  淋浴罢,宋远慈的精神多少好了些。本应该倒头就呼呼大睡的,可是眼睛就是闭不上。上网也没有什么看头,又或许只是因为没什么心思,宋远慈把整个屏幕只留下一个歌曲播放器,然后在窗台上盘起腿坐着,呆呆地望着窗外,眼光若有似无地迷离在眼前有着同样疲态的城市。指间的香烟久久没有被吸一口,独自默默地静静燃烧着,不时可以听到“嗞嗞”的声音。不久天边开始泛白了,睡意这才朝着宋远慈汹涌袭来。吸一口快燃没的香烟,把烟头往窗外一扔,宋远慈卧倒在床上。

  宋远慈不喜欢“4”这个数字,和“死”字谐音,黑色星期四是4,酒吧里有人闹事还是4号。

  10月4号,国庆长假的第四天。暮这晚又来到酒吧里。宋远慈听她的语气似乎和男朋友没什么好转,但是心情不坏,酒喝得很痛快,还撒娇要宋远慈陪她聊天,逗得宋远慈和与她一起来的几个朋友笑得很开怀。还是基于那个想法:“吃亏的总不会是我吧?”宋远慈乐意和她谈话。

  酒吧里的酒依然醉人,乐队的表演也比以往要卖力,但是有一桌客人很不安分。先是嚷嚷得让人心烦,是让宋远慈很想把他们轰出去的那种心烦。再接着是对侍应生的刻意刁难,让拿过来一打啤酒,不看一眼就一脚踹开,嘴里还骂道:“谁让你拿这个酒过来的?滚,拿点别的来!”侍应生还单纯地问道:“先生,你要的是这个……”话没顺利说完一个巴掌就打在侍应生的脸上。侍应生转过头一脸恨恨的神情,但是面前一排黑压压的身影又让他不敢胡来。宋远慈发觉情况不对,上前支开侍应生,然后有点抱歉的服务性微笑说道:“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小的不会做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重重的一拳把宋远慈的话语结结实实打断在空气中。“先生……”宋远慈站直往后退了几步的身子,“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又一拳挥到宋远慈的另一边脸,力度明显地宣称着今晚就是不爽你这个场子。宋远慈再站直身子,嘴里明显一股血腥味,手背抹了抹,是血。环顾一下酒吧,客人都已经惊慌地逃得差不多了,转过头对着贤:“打电话给阿狄。”话音刚落宋远慈一拳实实在在地击中了刚刚挥了他两拳的人的鼻梁上。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闹事的人被狄和他的手下赶跑了,但是酒吧无可避免的一片狼籍,椅子瘸了腿似的东倒西歪,桌子有的还在左一下右一下的晃动着仿佛在求饶,玻璃碎片一地皆是。

  “死不了吧?”狄有意碰了碰宋远慈红肿的脸。

  “别碰!很痛哎!”宋远慈握紧拳头作开扁状。

  “啊呀!打救命恩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狄放肆地拍拍宋远慈的肩膀,又捶了捶宋远慈的胸膛。

  “恩人,大恩人!求你,别碰,别碰……”宋远慈眼泪都快掉了,可是混战的时候感觉不到痛。

  “刚刚那几个是对面的人,和我们仇口倒不大,闹事应该是因为喝醉,自认倒霉吧。”狄笑了笑,咪起的眼睛里像是在说活该。

  宋远慈望着狄,满满的“不是吧?”把他的下巴压得合不上。“帮我找个时间说说,这样闹法我受得了我朋友也受不了,钱都放在这酒吧上了。”宋远慈朝身后惊魂未定的贤看了眼。

  狄朝宋远慈的另一边努了努嘴。宋远慈转过头:“你竟然还没走?”

  暮拉着宋远慈的衣角,好久嘴里才吐出几个字:“我担心你……”

  宋远慈这时才发现泪水在暮的眼里转了好多转。

  “好啦,看来不用我护送去医院啦!”迪在宋远慈背上很响亮的一拍作为GOODBYE的手势离开了。这回换宋远慈的眼泪真的掉出来了。

  医院候诊区的走廊里,宋远慈坐在长椅上享用着有点变形的香烟。“真的不留院观察吗?医生说……”暮伸出手很想摸摸宋远慈的脸,但马上就被宋远慈的烟头挡住。

  “本来我就讨厌医院,不是你硬要我来我都不来。”宋远慈一脸医院欠了他似的盯着房顶的光管。

  “伤成这样怎么能不来医院……”暮的声音小了下去。

  宋远慈看了一眼在他身旁坐下的暮,赶紧纠正:“不对不对!我很喜欢很喜欢医院!真的,暮你相信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看不看得出我很喜欢医院?”

  “你好讨厌!”暮打了宋远慈一下。暮想哭的样子让宋远慈感到心疼,更受不了的是打在他手臂上的那一下。

  子夜刚过,周围都很静,医院的走廊更是一片死寂,耳畔只闻依稀的虫鸣。印象中夏季的虫鸣好象就是这么叫来着的,可现在应该是秋季了,深圳是一个四季不分明的地域,所以虫的性质也随之不分明起来,夏虫还是秋虫不得而知。爽心怡人又不失静谧的晚风吹起宋远慈的鬓发,如此任由思绪随着感官游走期间,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声音不大,没有高跟鞋招摇过市的感觉,估计是低跟鞋。应该是个女生,而且会是个比较斯文的女生。走得稍微有点急,应该有什么事。宋远慈对脚步声有着特殊的感觉。

  过来了。正如宋远慈所料,女子,衣着、走路的姿势和气质都属于斯文的一类。看到她的脸的时候心里一惊:“那不是宁小瓦吗?”招呼都快出口了,可是仔细看又觉着有点什么不像,于是忍住了冒昧的招呼。

  “好了,我现在在医院了,快到她房间了……嗯……嗯……嗯……放心好了。妈你也真是的,不过就是偷走出去喝酒吗,用得着这么担心吗。好好好,我帮你看着她……知道了,看到她睡着了再走嘛,记住了……”女生对着电话不厌其烦地应答着,重复着已经重复过的回答。

  目送着女生往住院部离去的背影,宋远慈的眉头微微地皱着。烟气兀自四下扩散着,微风不经意间抹去其痕迹。

  暮本不愿意让宋远慈送她回家,但出于安全为由宋远慈执意要送她回家。

  “听贤说你一个人住?”

  “嗯。很早以前就一个人住了,小时侯就常常被丢一个人在家。”宋远慈微笑了一下,牵起的嘴角像是在说自己习惯了。

  “自己一个人住就要好好照顾自己。”暮看了看宋远慈身上的纱布,继而把眼神停留在宋远慈侧脸,仅仅片刻一丝担心一闪而过。

  “嗯,呵……”宋远慈出声的笑了笑。

  两人最后分别的位置距离大堂门口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可是暮却走得出奇的慢。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放心。”宋远慈看着暮移动得异常缓慢的背影,觉得应该要以这句话作为晚安。

  暮回过头,点点头,脸上绽开了今晚第一个但依然很动人的笑脸:“晚安!”

  “等什么,

  我们究竟在等什么。”

  第七章

  “深圳:今晚到明天,阴天间多云,有零星小雨;偏东风2至3级;13到18度,湿度50%到80%……”

  “很特别啊。”

  “有点。总是一个人在喝。”

  “奇怪,长得也不赖啊,怎么好像很寂寞。”

  “美丽的女生都特别寂寞?”

  看着两个侍应生小声说大声笑,宋远慈绕到他们背后猛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受惊的侍应生作势要打人,但看到是宋远慈很快就收回了手。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远慈?”

  “在家里呆久了无聊,不如回来忙,再说也好得差不多了。”宋远慈还比了个V以示自己的身子还不是那么弱的。

  “你回来也好,有事你撑着我们不用担惊受怕。”是被挥了两拳的侍应生。

  “哈哈!”宋远慈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你也好得蛮快的嘛!”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后,宋远慈找到贤问当晚的损失情况。“情况还不算坏,基本上国庆白做了。”宋远慈惊讶得张开了口。“能赚回来的。”贤拍拍宋远慈的肩膀。

  宋远慈在矮桌子和包厢之间转了几圈。有相熟的客人问起国庆假期后来几天酒吧怎么没营业,宋远慈以简单的几句话把被人闹事那晚的事情带过去,还说那只是意外不需要担心,大可继续畅饮。宋远慈和客人齐声笑笑,客人还拍了几把他的大腿,但他们没发现宋远慈转过身后倒吸冷气。 欢喜冤家:单纯相公无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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