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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我要打破它

  敲门进得房间,宁小瓦在帮佣的帮助坐起了身子。眼神有点困乏,挤出一点微笑:“来啦。”

  “嗯,还好吗,这几天有事情要忙。”

  “看得出,精神不大好哦。”

  “这句话我说才对。”

  “会吗?”宁小瓦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抹不去倦容。

  “嗯……”宋远慈看着宁小瓦。

  “工作顺利吧?”

  “和平时差不多,没空闲的时候,但也不会太忙,不是假期嘛。”

  “快啦,明天还是后天不是周末吗?”

  “嗯,对啊。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吗?”

  宁小瓦没立刻回答。宋远慈以为自己问错了什么,缄口不语。

  “苹果很漂亮,要吃吗?”

  “好。”

  帮佣拿着洗好的衣服开门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宋远慈和宁小瓦。咬苹果发出“嚓嚓”的声音很干脆,宋远慈不一会就吃完一个,但是宁小瓦好像不怎么开胃。

  “不新鲜吗?”

  “不会啦。”

  “可是怎么你最喜欢的红苹果好像成了苦瓜?”

  “呵……”宁小瓦笑了笑,“今天有点不舒服。”

  “那我来会打扰你休息吗?”

  “怎么会?”宁小瓦又笑了笑,是眼角在笑。

  “不会就好。你需要休息的话就休息吧,不用管我,我坐着好了。”

  “嗯……”

  见帮佣不在宋远慈就自己去帮着宁小瓦躺下,宁小瓦口里是说不用不用,但不难发现她是有点虚弱,动作都很乏力。也是在帮她躺下时宋远慈才发现她额头上的汗珠。宋远慈抹了抹,宁小瓦躲了一下。汗是凉的。

  “宁小瓦……”待宁小瓦躺下一会儿后,宋远慈说道。

  “嗯?”

  “真的很难受吗?”

  “不会啦。”宁小瓦弯起嘴角,眼睛眯成一条温柔的线。

  听宁小瓦这么说,宋远慈也只好跟着笑了笑。

  “你喜欢什么颜色?”

  宋远慈想了想:“黑,白,灰。”

  “怎么可以?”

  “嗯?”宋远慈很不解。

  “喜欢这三种颜色的人对生活不积极哦。”

  “噢……”宋远慈点点头,但不像是在否认,也不是肯定。

  “你呢?”

  “蓝色,天空的那种蓝,还有就是绿色,草地上那种一看就让人开怀的绿色。”

  “噢……”宋远慈又点点头。

  “你很闷哎。”

  “嗯?”宋远慈又不解。

  “唉,好累啊,跟你说话。”宁小瓦的表情在说“你可以再闷一点”。

  “呵……”宋远慈还是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一个人住是怎样的生活?”

  “怎样?不怎么样。”

  “一个人很无聊吧?”

  “还好吧,习惯了。”

  “寂寞吗?”

  宋远慈回答不上,怔怔地看了宁小瓦一眼。

  “不会吧。”

  “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呢?”

  “女朋友?”

  “对啊。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不懂女朋友是什么东西吧?”

  “呵……”宋远慈像是在招供,“没人要啊。”

  “怎么会?会赚钱,对人也好。”

  “有用么?”宋远慈的语气真像是在提问。

  “怎么会没用?”宁小瓦今天笑很多次了,但都很快就淹没下去。

  “没有啦,没有刻意去交女朋友,随缘就好了。”

  “那也是。”

  “那你呢?”

  “我?”一个让宋远慈觉得又说错话的反问。

  “……没什么啦。”

  宁小瓦倒不介怀:“谁会要一个病人呢?”

  宋远慈觉得自己真的说错话了。

  “宋远慈……”宁小瓦看宋远慈没说话就叫他。

  “嗯?”

  “没什么的啦,我没事。”

  “知道。”宁小瓦的语气多少让宋远慈感觉好了一点,可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宋远慈和宁小瓦的话都不长,但都很舒心。大概这样的对话就足够让他们平静下来。宁小瓦的平静比较彻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时甚至一个“嗯”就算是一句话。到后来就没有说话了。睡着了。宋远慈起身静静地看着宁小瓦,用纸巾柔柔地擦着她额头上的汗。

  走到走廊转角前宋远慈听到有人在谈话,里面有一把声音是帮佣的。

  “阿姨,宁小瓦真的累了,让她先睡一会吧。”

  “唉……”声音回响在走廊里大得有点夸张。

  “她都已经两晚没睡了,神经痛得很厉害,看得我都心痛死了。”

  “好吧。我先回去,你好好照顾她。”

  脚步声往电梯方向移步。

  宋远慈在另一边的楼梯往下走。低头打量着阶梯的推移,回想着宁小瓦的发冷的汗在他手指上留下的触觉。

  “深圳:今晚到明天阴天间多云,有阵雨或雷阵雨;偏南风转东风2至3级;气温18到24度;相对湿度70%到90%……”

  城市随着夜幕如墨汁一般渐渐潜入而安静下来,从窗口望出,天边那仅有的一抹紫红色不舍得一样褪掉了最后的一片痕迹,取而代之的是重重云层掩埋下的一轮新月,和地上面呈线状陈列开的路灯。车前灯成双成双地睁开眼睛展开了追逐战,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可放眼望去哪里都是一样,密密麻麻的光点穿梭在路灯连成的线上。宋远慈在想,他们都要去哪里?再仔细想想,还是作罢——哪里都一样,哪里都去不了,无非是盲目追逐,远离,打转,然后又回到原点。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光亮的辐射愈发消退下去,黑暗则悄无声息地浓重起来,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黑乎乎的身影被更为黑暗的黑暗吞噬了。

  宋远慈也不晓得无言无语地呆望了多久,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不见天日的月光,路灯的线状,疲于奔命的车灯等等,甚至密不透风的夜幕也是如此,一点,一点,再一点地失去了其原有的模样,极夸张地被模糊,被放大。宋远慈闭上眼睛,稍倾再睁开,但无济于事,反而更为模糊更为夸张。他退后了点身子,才看明白是下雨了。是沾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滴从现实领域里滑落,拖去现实景物该有的现实性。这天晚上的宋远慈感觉到胸口异常压抑,早早来到酒吧,打开最低限度的灯光,躲在最里边落地玻璃窗边的位置里,独个呷着酒。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看,却仍是模糊的视野。雨水在不经意间蚕食到他的眼睛里。

  春季天亮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往往清早刚睁开眼时窗帘布上已经透进新鲜的光亮,耳畔闻见热闹的鸟鸣。再睁开眼阳光已经艳丽得不行了,风扬开窗帘射进的阳光嚷着要人起床。当然宋远慈会看到的更多是后者,因为酒吧的工作最早也要在两点左右结束。

  宋远慈有意想要早起一些,为的就是可以早一点到医院陪着宁小瓦。宁小瓦总是说不要那么早来,多点时间在家休息,宋远慈嘴上是答应着,可是依旧是早早地来到医院,中午醒来,吃了饭简单洗过澡就到医院了。

  “喜欢医院?”

  “何至于。”

  “那你还来得这么密,还越来越早了。平时都是吃过药之后你才来,今天我午饭没吃你就到了。”

  “是你吃饭晚了吧。”

  “是你早了。”

  “好,是我早了。”

  “嗯,这就对了。”宁小瓦嘴边展开笑容,酒窝还是那么迷人。

  “你都喜欢吃些什么?”

  “我哦,吃得比较少。”

  “说来听听?”

  “嗯……蔬菜的话行不行?我喜欢吃新鲜的蔬菜。”宁小瓦自己说完都在笑。

  “呵……”宋远慈有点无奈的表情,“养你很容易。”

  “海鲜不能吃,其他都没什么所谓,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因为生病的关系?”

  宁小瓦点点头。

  “那……”宋远慈从口袋里取出点东西,“给你的。”

  宁小瓦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了。

  “巧克力?”宁小瓦很惊喜的样子。

  “对啊。不知道这个你会不会喜欢吃,上次来这里之前去商场买水果时就看到了,经过这个牌子的专柜。觉得包装得很可爱,无端端就想到你。”

  “呵……”宁小瓦低头看了盒子很久,也笑了很久。

  “打开看看?”

  “好。”

  宁小瓦拆包装的手势一丝不苟,样子专注得让宋远慈看着看着忘记时间在走。每拆开一点表情都有一点转变,尽管微乎其微,但是都在宋远慈的眼里放大了很多倍,他观察的专注的程度一如宁小瓦的专注。

  巧克力是贝壳形的,都各不相同,黑白巧克力呈自然的曲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宁小瓦把盒子凑近点闻了闻。

  “很香……”拿起块放进了嘴里。

  宁小瓦一副满足的样子看着宋远慈,让宋远慈不自觉地为送巧克力的行为感到高兴。

  “来。”宁小瓦拿起一块示意要宋远慈吃。

  “我自己来好了。”

  “你吃这块。”

  “你把盒子移过来。”

  宁小瓦反而把盒子移到身子另一边,宋远慈犹豫了一下,顺从地张开口。

  “好吃吗?”

  “还好,甜得刚刚好。”

  “你应该说很好吃才对。”

  “你觉得好吃就行了。”

  宁小瓦把盒子轻轻合上,仔细地把一些包装上的扣子扣上。

  “你一个人住平时吃什么?自己煮吗?”

  “呵!”宋远慈笑得有点过分,“可能吗?”

  “不会煮饭?”

  “倒不是不会,”宋远慈收回笑容,“一个人住久了怎么都会一点的,但是不熟练,不常弄,懒。弄好都不知道过多久了,都不想吃了。吃完再把地方和碗筷弄干净,又不知道过多久了。”

  “叫外卖?”

  “嗯,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

  “那些东西没营养啊,难怪你这么瘦。”

  “要不怎样,不吃吗,那会饿死。”

  “反正吃多不好,妈妈说味精多。”

  “怎样都没什么所谓,不就是吃饭。”

  两人停下不说话的期间宁小瓦的视线投向地板上的某一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宋远慈站起身走动了一下,到房间外面吸烟。

  宋远慈吸过烟回来没有坐下,走到窗边看了看了外面,像是确定天空是不是真的是蓝色一样盯着上面看了一会,低头了一下,又抬起头再继续看。

  “很久没有吃过家常饭了吧?”

  “嗯……”宋远慈还是兀自地盯着天空看,风吹起了他的发梢。

  “嗯……”宁小瓦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宋远慈的鼻音。

  “学我干吗?”

  “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嗯你也嗯。”

  “想嗯就嗯啊。”

  “呵呵,无聊。”

  风继续轻抚着,滑过窗帘,滑过宋远慈的衣角,桌子上纸筒出纸口里的一片蜷缩起来的纸巾摇曳几下,巧克力包装盒上的蝴蝶结的丝带也附和似地点了点头。

  “等我出院了,煮顿饭给你吃,好吗?”

  “啊?”宋远慈转回头来,像盯着天空一样地看了宁小瓦一眼。

  “吃饭啊,家常饭。”

  “喔……”

  宋远慈又转过头继续盯着天空望。云朵棉絮一般厚墩墩地赖在天空不走,蓬松蓬松的好像躺上去会非常舒适的样子。阳光很识货地躺在了上面,稳当当地一点位置不放过,想必很舒服。

  “啊???”宋远慈再次转过头来,一脸按捺不住的诧异。

  “呵呵……”宁小瓦低声笑了好一会。

  宋远慈愈发感到诧异:宁小瓦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就像头上面的云朵,简单,而且快乐,竟让他有点着迷的感觉,而这种笑靥于宋远慈是第一次见到。

  “你还没说好不好。”

  “……”

  宋远慈又一次望着天空,这次他没有锁着眉头盯着看,而是笑着,就像宁小瓦笑的那样,也像云朵,简单,还有一丝快乐的味道。

  “喔。”

  天空里的风应该很大很舒畅,迈开大步走动的云朵的身影很是愉悦,当然这不影响阳光的享受,阳光依然稳当当地躺着,仿佛还在和云朵嬉戏打闹着闪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过了几天宋远慈再到医院的时候,却见不到宁小瓦。到护士办公室打听,原来是出院了。是出院了就好,宋远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平常宁小瓦在医院很少开机,说是没有什么人会找她,也没有什么人她想找,索性关机静心养病。宋远慈当时听这话的时候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宁小瓦是这么说的就没再过问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他倒在想,她会不会想我打电话找她呢?他拨通了电话。

  “喂?”是宁小瓦的声音,在电话里也还是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是宁小瓦吗?”

  “是宋远慈吗?”

  两个人同时笑了笑。

  “怎么出院了都没有告诉我?”

  “对不起,没来得及。昨天家里人来了就办了出院,半个小时不到就弄好了。”

  “嗯,早出院也好,呆在这种地方不好。”

  “对啊。过几天找你好吗,要在家休息几天才能出门。”

  “喔。”

  “你现在在哪里?怎么我听到一些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宋远慈望着不远处被护士缓缓退着的一部摆放注射用药剂的小车,“是不是小车的声音?”

  “你在医院?”透出几分惊奇。

  “嗯,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出院了,也是到这里一问才知道的。”

  “对不起……”听得出宁小瓦那边的空气都被内疚凝结住了。

  “宁小瓦,”宋远慈展开宽慰的微笑,“没事啦,就当作是散散步好了,没关系。”

  “……”

  “宁小瓦……我有点期待那顿饭。”

  “……真的?”找到些愉悦的感觉。

  “对啊,所以就别不高兴啦,好好想弄些什么好吃的吧?”

  “好。”宋远慈掂量着电话那头是否在微笑。

  宋远慈晚上到酒吧时,一队乐队刚在台上表演完,各人或弯身或低头在拉着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DJ放歌,声音慢慢地调整到合适的程度。宋远慈循例走了一转,跟贤打个招呼,和几个服务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在吧台前的高椅上坐下,叫酒保上了杯晴天。宋远慈独自呷着晴天的期间,盯着舞台上方的天花板暗下来的灯光发呆,只觉得口中的晴天好喝了很多。

  “小姐,你已经是……”

  “别讲话好吗?”

  “可是……”

  宋远慈的听觉敏锐地发觉酒保手中的动作都随着话语停住了,转过头看了眼,再转移到吧台前,才看到是暮坐在那。忽地一瞬间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是宁小瓦,以前的宁小瓦,准确说是第一眼看到的宁小瓦给他的感觉。

  “暮。”宋远慈探前身子想看看暮的脸。

  “嗯?……”暮的目光游离到宋远慈的脸上,一种让宋远慈不忍的忧郁压在宋远慈的眼眶,以至整个胸腔。

  “怎么喝那么多?”

  “没事,想喝就喝啊。”

  宋远慈挥挥手让酒保走开。

  “心里难过?”

  “嗯……”

  “跟我说说吧。”

  暮没有回答,把头埋进了双臂之间。

  今晚酒吧里的客人似乎散去得特别晚,也许不然,是宋远慈在着急——暮着实喝好多杯了。宋远慈多少讶于暮的酒量,小巧别致的鸡尾酒杯被她慢悠悠地举起一次又一次,那么地优雅,却又让他那么担心。数到第10杯的时候宋远慈跟酒保提了个醒。暮虽然已经喝了很多却还明白什么事,向侍应生递过钱让拿半打啤酒过来。“啤酒,总有吧?”暮笑得如此妩媚,而眼角却画出忧伤的曲线。

  “暮……”宋远慈走到暮的桌子边。

  “嘘……”暮在唇上竖起中指,迷离的灯光在她眼里折射出似乎是泪光的意味。“我还清醒,让我喝,好吗?”

  宋远慈在暮身旁坐下,久久地看着她的瞳孔。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手,手心传来一股细细的长长的冷,一点一点地钻到宋远慈的前臂的骨头里。

  酒吧打烊的时候是凌晨两点,暮也好歹没有再喝了,起身往外走。宋远慈匆匆地跟贤打了个招呼,贤也赶紧点头示意。宋远慈追上去的时候暮刚走到门口,他伸出手要扶暮,却被暮很明白地挡了回去。

  “我也想醉,可是醉不了。”

  “……”

  两人正要走下台阶,此时一场大雨瓢泼起来。雨势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可是暮的脚步却再次开始移动。

  “暮……”

  “……”

  “不要这样,好吗?这样对你自己不好,你爸爸看到会担心的。”

  “他已经看不到了。”

  “他看到的!你心里有他,他就一定会看到的!你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他努力赚钱养大你,教导你,难道你都忘了吗?让他看到你现在这样,他能安心吗?”

  “我就是忘不了!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疼我,那么呵护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我总说女儿长大了要学会生活,他就总回答我说不急不急,慢慢来,找到一个像爸爸这样的男人照顾你我就放心了。他辛苦工作病成那样都不吭声,为我铺好了路,想好了我以后要怎么样,也帮整个家族做了好多好多事情,帮了好多好多人,可是现在呢?我爸才刚走,他们就已经在吵着怎么分家产,而我呢,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就因为我还小,我没有能力,不能继承他的事业!宋远慈,我真的……”

  雨势把两人的对话严严实实地盖了过去。尽管暮的哭泣不属于放肆的类型,可是变形了的声音让宋远慈的心绪如雨丝一样地凌乱。宋远慈感觉到在他的臂膀和胸膛之间的湿热和抖动已不是言语可以安抚,他只好再用力一点把暮抱紧,手掌一遍一遍地抚着暮的后脑,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暮的比他乱上千倍百倍的心得以平静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宋远慈也会感到很安慰。

  暮说不想回家,于是去宋远慈的家里。这次两个人都没有被雨淋湿身子,也多得初夏天似孩儿脸,方才瓢泼大雨在暮还没完全止住哭就已经停了,依稀的云层间透出点点星光和新月的细柔的光亮。酒吧和宋远慈的家相距不远,两人步行。一路上,暮一直挽着宋远慈的手臂,只管低头走路。没有人说话,他们的鞋子都是胶底的休闲鞋,以至脚步声都很微弱。因为雨的关系,路上的车也比平常要少得多,偶尔驶过的车子带着和湿漉漉的地面摩擦出的“唰唰”声缓慢地经过,被碾过的水洼将倒影在其上的一片景致支离瓦解,恢复原形时仍然还有一点不安的跳动,几滴迟来的雨又把景象一圈圈地荡漾开。被雨水冲洗过的路灯光多少现出疲态的感觉,大树的树冠簌簌地落下几许残余的雨水。

  到家已是三点一刻。宋远慈把暮带到沙发上坐好,转身到厨房给她取杯水。“喝口水吧,要补充一下水分了。”暮的还在红的泪眼没有抬起来,点点头。宋远慈点燃根烟,用遥控把电视打开,深夜的节目还是广告居多,不注意把频道跳到医院的广告时宋远慈马上转频道,最后锁定在一个音乐节目。宋远慈记得这个频道深夜里的音乐节目已经有好多年历史了,他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家时就常常看,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而且版面也更新换代了,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主持增加了节目的对话性,气氛比较好,不过不知道暮有没有在看。

  宋远慈吸口烟往身后看的时候居然发现暮有抬起头在看,还看了他一眼。抱着抱枕的暮一副乖巧的样子,哭过的后遗,偶尔鼻腔里吸口气。

  “酒气好重。洗个澡睡吧?”宋远慈温和地建议道。

  “嗯。”

  “T-shirt,七分裤?”

  “嗯。”

  宋远慈笑笑,摸摸暮的头,到房间拿衣服。

  暮洗澡出来后,宋远慈嗅了好久,才明白那股香味是从暮身上传来。

  “怎么了?”

  “没有。我是在想,怎么你身上这么香。”

  暮学着宋远慈做出嗅的样子:“不都是你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嘛,自己不认得?”

  “噢……真的不认得。”

  “你是一个人住太久了。”

  “嗯……也许吧。”

  宋远慈受不了在外面跑了一天后身上留下的局促的感觉,赶紧钻进浴室洗澡。宋远慈洗澡的期间暮收拾了一下客厅桌面上的物品,把烟灰缸清干净,还在厨房里洗了快抹布擦了桌面。以一个男生一个人住的房子来说,宋远慈的房子虽算不上非常干净利索,但还过得去,就是桌面有点乱,看得出有定期扫地拖地,家具不多,整个房子很简洁。

  宋远慈洗澡出来,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倒在沙发上,点燃根烟,缓缓吁了口烟雾。起身弹烟灰的时候,宋远慈发现了点东西:“你整理过?”

  “嗯,看着乱啊,就收拾一下。”

  “怎么好意思呢,谢谢。”

  “总是打扰你,帮你做点事是应该的。”

  “你打扰我才是应该的。”

  “嗯?”暮转过头很疑惑的眼神。

  “谁叫你是老板的朋友呢,不陪不行啊。”

  “呵呵……”暮笑了,脸上总算好看了一些。

  “家里……不回去真的没有问题吗?打个电话吧?”

  “他们哪里会关心我的死活,眼不见为净,他们才不想看到我呢。”

  “可是妈妈呢,不回去陪着可以吗?”

  “家族的问题,早就已经出现了,只是一天有我爸爸在,都不敢说穿。妈妈都不想回去,到信任的亲戚家里去了,她看我不高兴就让我出来走走,说反正事情总会闹够的,够了再回去解决就好了。”

  “嗯……”除了这个字宋远慈想不到说什么好。

  暮喝了口水,轻轻地把玻璃杯子放回到桌面上,水面以很小的幅度荡漾了一小会。

  “早些年来到深圳的人里面,并不是我爸最早,大舅舅,二舅舅,还有三舅舅三家人是最早过来的,再迟一些日子,我爸才在二舅舅的帮助下过来了。”

  “当时大家都穷,而我爸相对来说更穷一些。在他们那个年头肯吃苦就好,总会有机会的,按他们的话说是满地都是机会,但一定要能挨。爸爸辛辛苦苦地工作,甚至连工地的苦工都当过,好歹攒了一笔钱下来,可是看着几个兄弟都比自己日子过得要好,心里不甘愿,于是向他们借了笔钱,加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开始了他的大计。”

  宋远慈插了句话:“一定不容易。”

  “嗯……”暮的眼神仿佛想起了父亲的模样,“也不知道爸爸克服了多少难关,终于经营起了自己的酒店。开初并不怎么理想,很艰难的一段日子,甚至连维持都成问题,于是又向几个舅舅再借了一笔钱。所幸酒店终于还是运转起来了,开始看到了利润。每当说起这段日子,爸爸总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眯起眼,嘴角微微颤动着,好像望着很远的地方的眼神。”

  “酒店上了轨道之后,钱已经多得可以考虑往别的方面投资了。后来酒店的规模增大了,上了星级,还开始了在房地产的投资。在地产的投资很大,但回报都很可观。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些亲戚往我爸拉拢关系,想出钱购入一些股份,然后就等着收钱。有些亲戚甚至很少见甚至没见过的。可爸基本上都答应了,说是多个钱投资也好,钱要大家一起赚。事实上谁都知道当时劳心劳力的就只有我爸和他手下的帮手,那些丢了钱出来的就知道等分红,压根没怎么帮过我爸。”

  宋远慈又插了句话:“你爸爸这样的要求也能答应下来?”

  “他就是那样的人,说得好听就是心地好,不好听就是爱面子。远房亲戚什么的要是有困难下来找他了,我爸一定热情款待,能帮的就帮,钱也给了不少,一点都不知道要照顾一下自己,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毛病了,不能再这么劳心费力的。他们说得好听,我爸有钱,有办法,大好人,真正会关心他的有几个呢?”

  宋远慈:“就想到自己。”

  “前一段日子就开始听到有人说,我爸年纪大了,生意该让人来接手了。说白了就是在瞄着我爸的钱,气得我爸都病得躺下了。其实现在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钱也够我们一家花的,可他说还有很多人要靠他养的,他不可以倒下,于是又硬撑着起来,继续当他的好人。爸爸真的很会装,以至于最后这段日子我们都没有察觉出他的病情,更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

  暮挽着宋远慈的手臂依偎着好久没有说话。宋远慈摸了摸暮的头,手指在她的脸上慢慢滑了下去。

  “人一走,就有人放话出来‘我占的股份不小’‘没有我的钱他哪起得了家’……”

  暮的声音有些异样,紧紧怀抱起宋远慈的手臂,宋远慈索性把她整个抱了过来,暮伸开双臂,埋进宋远慈的怀抱。

  “别说了吧。”

  “尤其是那些女人!……”

  “好了,别说了,乖……”

  过了一会儿,应该只是很短暂的一会,可是感觉却很漫长。宋远慈约莫着暮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暮忽然开口说:“宋远慈……你知道吗,爸爸很喜欢海,喜欢海给他的一种很辽阔很澎湃的感觉。”

  “嗯……”

  “好想去看一看。你陪我去好吗?”

  “好,好。”

  “深圳:今晚到明天,晴间多云;偏东风2至3级;气温24到30度;未来两天受高压脊控制,以晴间多云天气为主,气温较高……”

  宋远慈再见到宁小瓦的日子是夏季的一个大晴天。很显然灿烂的阳光对于宋远慈来说灿烂过头了,他好一会适应不过来,浓密的眉毛之间紧锁得皱巴巴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实在眯得太细了,宁小瓦都在担心他是否看得了路。

  “见光死?”

  “对啊。”

  “那怎么还出来呢?”

  “不知道。被吵醒了就出来啊。”宋远慈打了个哈欠。

  “真的累哦?昨晚几点下的班?”

  宋远慈想了一会:“大概两点多吧,没到三点。”

  “累就不要答应出来嘛,可以改天啊。”宁小瓦看着宋远慈的脸。

  “我说,”宋远慈回望着宁小瓦,“既然出来了就要尽兴,不是吗?”

  “嗯!那走吧。”

  到了商业区一带之后,其实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实在热得厉害,宋远慈和宁小瓦俩人先找了家咖啡店坐下。宋远慈胸口的衣服早已出现一点点汗的痕迹,还一个劲地把衣服捻起一扬一扬以得到一点风。“很热哦?”

  “能不热吗?”

  “喔,你真会出汗。”宁小瓦像看什么奇怪生物似的。

  “你怎么都没有汗啊。”宋远慈扇着风瞄了宁小瓦一眼。

  “别动。”宁小瓦把椅子拉到宋远慈的旁边坐下,抽出面纸帮宋远慈擦汗。宋远慈本能地躲了一下。

  “别动。”

  宋远慈伸出手要接过面纸,“没有啦,不习惯别人帮着擦汗。”

  宁小瓦收回面纸,“别动。”然后又伸出面纸拭着宋远慈的额头,脸颊,脖子。宋远慈感觉很不自然,为了掩饰他夺走了宁小瓦手里的整包面纸,抽出一张擦另一边的脸。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是落地玻璃窗,而且店是在三楼的高度,因此整条街都一览无余。阳光想必滚烫得很,路面在积极斗争着,稍为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出现蒸腾的景象,宋远慈看着心里在掂量那块地该有多热。掂量得过头了就像是发呆,宁小瓦张开手掌使劲在宋远慈眼前晃了一下,目的达到了,宋远慈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啊,现在这个温度美女早都躲起来了。”

  “在看外面。”

  “瞎的都知道你在看外面……”宁小瓦的语气很讽刺。

  “你看看那块。”宋远慈指着窗外蒸腾的地面,宁小瓦就把视线顺着他的指尖往外抛。

  “哪里啊?”

  “就那里啊,手指着的那里。”

  “哪里?”

  “路边,保安亭旁边一点点,那一排自行车看到没有,就在最右边。”

  “哦……看到了看到了。”

  东西是看到了,宋远慈的下巴撞到宁小瓦的额头。宁小瓦为了能够顺着宋远慈的视线靠得太近了。

  “痛!”

  “呵呵……”宋远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还笑!”

  “好笑啊!”

  “哪里好笑嘛!”

  “呵呵……”宋远慈自顾自地继续笑着,再看一眼宁小瓦的模样,笑声里又多了几分让宁小瓦痛恨的成分。

  “可恶。本小姐在痛你竟然在笑,要罚。”

  “怎么罚?”

  “你既然这么爱笑就罚你这一整天你都要给我笑。”

  “就这么一直笑?”

  “对。”

  “你确定?”

  “废话。”

  “那我不笑好了。”

  “给我笑。”

  宋远慈不说话,也没有笑,可看着宁小瓦还在坚持的模样又笑开了。宁小瓦松开紧绷着的脸部肌肤,也笑了。

  “如果你可以经常那样笑,就好了。”

  “嗯?什么意思?”

  “没看到过你真的笑出来啊。”

  “喔。”宋远慈不置可否的样子。

  “请慢用。”侍应生放下两杯冰咖啡。待侍应生走远了宋远慈问宁小瓦要吃点什么,宁小瓦说无所谓。因为是快餐格局,有另一家快餐店紧挨着咖啡店,宋远慈就到另一边去买要吃的东西。

  吃了东西,再聊聊天,时间很快就走过了下午的2点,天上有云偶尔走过,起到遮挡阳光的作用,但作用不大,一移开阳光又辣辣地晒着。宋远慈是有点不情愿,毕竟那阳光太折磨他了,可是看着宁小瓦的样子,又觉得无所谓了,就随着她走出了咖啡店。

  必胜客,为食馆,百味亭,蕉叶泰国菜,味千,为食欢乐城等等饮食店的招牌或者海报涌入视线范围之内,楼下还有卖诸如“日本小丸子”、铁板鱿鱼和中式甜点一类的小吃店,宋远慈看到小吃店会有一种觉得很有趣的感觉。香喷喷的气息当仁不让地扑鼻而来,诱拐着路过的人,当中较多的是孩子和妇女,男士极少。宋远慈看着觉得有点别扭:“哎,你饿不饿?”

  “啊?”

  “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串串烧之类的。”

  “没事吧你?”

  “喔,不要就算了。”

  “这么快就饿了?刚不是才吃过东西吗?”

  “看看那边,怎么都是女生,没有男生?”

  “大概男生觉得站在路边吃东西不好看吧。”宁小瓦笑了笑。

  “会吗?我要打破这个传统。”宋远慈的表情竟然还蛮认真的。

  “呵呵,有毛病。” 欢喜冤家:单纯相公无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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