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幻想言情 金枝宫婢

第36章 你想死?痴人说梦!

金枝宫婢 斜雨江南 18494 2021-04-06 22:01

  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赤诚的心,真正对任何人、任何事忠诚过。

  一直以来,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掺杂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所以……

  她并没有资格要求秦翰飞给她完美的爱情,因为她本人,也同样没能给出任何完美的东西。

  秦翰飞……今日是必定会有一个了断的,不管你选择了哪一种结局!

  秦翰飞温柔地接过绢帕,仔细地擦着她的掌心,一如多年前在霞影殿中为她上药的时候,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不敢有半点唐突。

  云素裳感觉到,冰凉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眼中落下,滴落在他温凉的手背上,又冰冷地溅了开去。

  秦翰飞慢慢地抬起头来,心疼地轻轻帮她拭去泪水,却不想那两汪清泉像是决了堤的江水,无休无止地涌了出来,怎么也擦不尽。

  他的神情渐渐迷惑起来,极其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问道:“哭什么?”

  哭什么?

  云素裳自己也不知道。

  她拼命地摇头,似乎想借着这个动作,将眼中的泪水摇干一样。

  “别哭了,再哭这婉云轩都要被你的眼泪给冲走了。”秦翰飞的唇角勾起温柔的微笑。

  云素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办法回答。

  这样的表现,让秦翰飞深感无奈,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淡淡地看一眼刚刚放在桌上的那杯水,平静地问:“水里放了什么?”

  云素裳仍然摇头,像一个毫无意识的玩具娃娃。

  她既然什么都说不出,秦翰飞只好用猜的:“你不知道?”

  这一次她终于点了头,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迟疑。

  “谁给你的?铭瑄公主吗?或者是她派来的人,比如……栾梦平?”他循循善诱,极有耐心的样子。

  云素裳迟疑了很久,一双红红的眼睛像兔子一样,满溢出惊恐的神色。

  但是最终,她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秦翰飞了然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要杀我,却没想到竟是要通过你。婉云轩我已经守得够紧了,这个栾梦平,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啊。”

  那个受惊的小女人眼神始终呆呆的,只知道慢慢地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翰飞也不以为意,轻轻地将腿脚发软的她揽过来拥进怀中,温和地问:“你在害怕什么?我记得,你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怕暴露了他们?应该也不是,你刚刚已经把他们供出来了。”

  云素裳恍若未闻,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许久以来已经不能接受他的碰触的身体,也并未出现太强烈的抗拒,早已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胸前。

  秦翰飞对她的这个反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他像从前一样亲密地拥着她,低低耳语:“你怕我死,是不是?”

  云素裳本能地想摇头,可是身体似乎并不听自己的使唤,她无奈地发现,自己早已经被秦翰飞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只要他想知道的,她都必须诚实地回答,没有半点说谎的机会。

  原来她对他的依赖,竟有这么重!

  秦翰飞怜惜地拥着她,像拥着一件稀世奇珍:“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为难,这件事不怪你。”

  云素裳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怪她?

  她要谋杀他,他却说不怪她,为什么?

  他是秦翰飞,他是那个战场上杀尽前朝将士的那个杀神啊!他怎会对谋杀他的人如此心慈手软?

  他骗了她那么多,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怎么会毫无理由地放过她?

  这一刻,云素裳的心中不但没有感动,反而生出了浓浓的警觉。她觉得自己冰冷的手足在渐渐地回暖,浑身的血液也在这个时候开始缓慢却执着地流动了起来。

  她不该这样的。

  她很清楚她应该怎么做。

  她要杀他,并不是因为皇姐的逼迫,并不是因为栾梦平的诱哄,而是她自己清醒的选择。

  她很清楚地知道做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同时她更加清楚地知道不做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

  无论选择走哪一条路,她自己都是必死之局,但是她的选择,对多灾多难的大业皇朝而言,至关重要!

  她不该因为她自己的一时手软,而轻轻放过了这个杀害了大业皇朝那么多忠良志士的刽子手,她不该因为一己私情,而置天下子民于不顾啊!

  秦翰飞……

  虽然你今天的反应让我很意外,但是……

  你我之间,这绝不是应该有的结局!

  云素裳可以原谅秦翰飞,但是大业皇朝的铭慧公主绝不能对沐德皇朝的皇帝心软,你知道吗?

  云素裳的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苦笑,静静地等待着秦翰飞的宣判。

  秦翰飞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也是见识过的。虽然他刚刚已经极尽温柔,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忽然翻脸无情,因为……他已经骗过她那么多次,谁能保证这一次不是一种温柔的假象?

  也许,这只是他折辱她的一种手段,谁知道呢?

  秦翰飞是一个恩怨必报的人,云素裳并不相信此刻的他心中没有恨。

  她还记得上次栾梦平来的时候,被他识破了她的身份,那时的他是如何暴怒如何失控。今日的他还是昨日的那个他,难道他的反应真的会有那么大的不同吗?

  毕竟这一次,她想要谋害的,是他的性命啊!

  谁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捧着一杯下了毒的水送到自己的手中?谁能忍受前一刻还在软语温存的女子,忽然翻脸无情,欲置自己于死地?

  这种事只能由男人来做,女人做了,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坏了天地纲常,活该受尽折磨而死的。

  如果秦翰飞下一刻忽然翻脸,她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并没有。

  秦翰飞只是温柔地抱起她放到榻上,然后退回桌前端起那碗水,慢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云素裳微微一怔,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呢。

  是啊,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秦翰飞还真是懂她呢。

  自己做的事,当然应该由自己来负责。她做的事情失败了,那后果难道不该由她自己来承担吗?

  云素裳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平静地伸出手去要接那只茶盏。

  “你做什么?”秦翰飞的手微微一僵,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仿佛她只要沾到那只茶盏就会立刻中毒身亡一样。

  云素裳一时倒有些疑惑起来,因为刚刚的紧张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难道不是给我的?”

  秦翰飞脸上的神情从迷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无法掩饰的狂怒。

  他将那杯水倒进了案头的一个花盆里,然后狠狠地将茶盏摔到地上,脸色阴沉、声如洪钟:“你以为我是要给你喝?”

  云素裳满心错愕,却被他的气势吓住,一时不敢开言。

  秦翰飞当然不会因为她的惊惶而放过她。

  他猛地扑到她的身旁,暴怒地抓起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手指嵌到她的骨头里去:“你就这么想死?”

  云素裳痛得流下了眼泪,因为不敢惹他,只好一个劲地摇头,在他的逼视下,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她怕他,一直都怕。

  秦翰飞冷笑一声,像扔掉什么废弃的东西一样,忽然将她扔回榻上,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要杀你,是因为你生无可恋一心求死,还是不相信我会放过你?”

  云素裳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没有办法回答。

  “你觉得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对你的‘冒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是吗?”

  “你害怕我会用残忍的方式惩罚你,所以你以为我要杀你的时候,反而很高兴,是吗?”

  “你不能替铭瑄公主杀掉我,你很惭愧,所以宁可死,是吗?”

  “云素裳,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对你自己,和你对我一样的残忍,一样的不可理喻!”

  云素裳紧紧地闭着眼睛,听着他一字一句暴怒的斥责,感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有重量的,那些可怕的字句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胸膛上,痛得她无法呼吸。

  秦翰飞显然是暴怒已极,先前的淡然和从容荡然无存。他冷冷地看着云素裳的身影,像是看一件极其令人生厌的物件一样:“你真是让我意外。我本来一直在安慰自己,你今日的举动或许是迫不得已,或许是被人胁迫,或许对我还存着那么一丝情意……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是吗?”

  “你的心里,已经只有你的复国大业了,是吗?”

  “铭慧公主,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们的痴心妄想,只会害死更多的人,想复国,那是痴人说梦!”

  “我知道你们准备从江南和北番同时举事,也知道你们还暗藏了一批兵力,在招兵买马飞快地扩张着,但是……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底牌,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们连两个月都撑不到,到时候我会让你看看什么叫兵败如山倒,什么叫螳臂当车,什么叫蚍蜉撼树!”

  “云素裳,你想死,我偏不许你死!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大业皇朝的最后一拨余孽灰飞烟灭,亲眼看着你最后的希望付诸东流!”

  “我还要你的那些愚忠的老臣们,那些被你们蒙骗被你们愚弄的百姓们,亲眼看看他们的公主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或许你求我,我还可能放过他们呢,你要不要试一试?”

  “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传国玉玺,应该还在你手中吧?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让你轻易地死掉了啊……”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怎么能死!

  初夏的季节,云素裳躺在空寂的婉云轩中,却感觉到彻骨冰凉。

  秦翰飞撤走了婉云轩中所有的侍从,封了殿门,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座熟悉的宫殿之中。

  这宫殿,富丽堂皇也好,纤巧精致也罢,都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而已。

  云素裳在这牢笼里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也知道这牢笼之外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但她从未像这一次一样,对这个地方产生过这样深的恐惧。

  她不敢闭上眼睛,她害怕一旦看不到了,这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所有的象征着荣华富贵的美好,都会变成什么凶煞的物件,争先恐后地向她扑过来。

  她本来以为她可以从容地面对所有的惩罚的,但秦翰飞狠狠地甩开她,大踏步地离开的那一刻,她才感觉到真正的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恐惧,飞快地蔓延开来,弥漫了整个宫殿。

  他离开了。

  婉云轩并没有成为冷宫,现在它是……禁地。

  一座华丽的牢笼,囚禁着一个被抛弃的灵魂。

  云素裳感到很可笑。

  死过无数次的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为什么会害怕他的离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产生比死亡更大的恐惧?

  她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了。

  没有了丫头们的笑闹,婉云轩的园子里是那么冷清啊!那些或盛放或凋零的牡丹芍药,那些随处可见的薜荔藤萝,在暖暖的风里随意招展着,颜色依然鲜活,枝叶之间却总有些颓丧的意味。

  真的很难看呢。

  此刻的她也是这个样子的吧?人活着,却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秦翰飞并没有打算让她死掉。一日三餐总会有人送来,虽不是从前那样的精致可口,却也勉强算得上丰足。

  她可不可以将这个现状理解为,秦翰飞对她还存着那么一点怜惜?

  思及此,云素裳不禁苦笑起来。

  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想的竟然不是如何活下去,也不是想办法联络臣子来救,而是念念不忘那个男人的恩宠,这算什么?

  算她云素裳一念成痴,至死不悟,对不对?

  云素裳自嘲地苦笑了起来。

  都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是放不下他啊!

  秦翰飞,你到底给我种了什么毒,竟让我直到这个时候还是执迷不悟?

  过了最初的那一阵子,死倒也成了一件不必着急的事。云素裳百无聊赖地躺着,听着外面的声声鸟啼,心乱如风中的柳丝。

  她的失败,无疑彻底暴露了皇姐的野心。虽然秦翰飞一早便知道,但猜忌与确认之间,毕竟还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此番秦翰飞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北番了……只要他愿意向外面承认她曾经试图谋害他的话。

  但云素裳并不肯定秦翰飞会不会这么做,毕竟她还有个一个特殊的身份,如果有心人知道了她此次的举动,或许会以秦翰飞并没有得到天女的认可为由兴风作浪,这显然不可能是秦翰飞愿意看到的。

  对了,她的那一重身份,也许就是秦翰飞始终留着她一条命的原因吧?

  可笑,她差一点就糊涂了,差一点就以为他还是对她存着一分留恋的呢!

  不是早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存了幻想?

  云素裳觉得自己忍笑忍得很辛苦,可是笑着笑着竟然就笑出了泪。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本不该后悔的,她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对了,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事无成,不甘心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却既没有完成皇姐的嘱托,又失了秦翰飞的信任,不甘心……

  不甘心一个曾经的金枝玉叶,如今这样心甘情愿地做着别人的圈宠!

  还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圈宠……

  云素裳双手捂住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世事变迁,实在是荒唐得可笑,不是吗?

  秦翰飞说,大业皇朝的残兵败将撑不过两个月,她不信。

  所以她要活着。她偏要撑过这两个月,亲眼看一看她的子民是不是真的那样不堪一击?

  她要坚持下去……没有了秦翰飞的宠爱,她还有她的大业未成,还有父皇的嘱托、母妃的希冀,还有这人世间未看尽的美景……

  秦翰飞,你叫我等着,我便等着,等着看你如何一统江山,如何把我的子民杀尽,如何成为一个铁血无情的真正的帝王!

  对了,你其实本来已经足够称得上铁血无情,本来就是一个足够完美的帝王了,是不是?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君临天下,如何做一个可以流芳千古的旷世明君吧!

  至于我……他生未卜,此生已休。余事,已不必再问了。

  这样被遗弃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云素裳竟也已经渐渐习惯。说起来,秦翰飞这一次其实还算得上是仁慈的,她也无心再去抱怨别事了。

  只是这样一个人的日子到底有些心焦,她曾经试图与送饭菜过来的内侍说两句话,无奈对方不知是真的听不见,还是故意装聋作哑,竟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但这种情形从未改变,这一点,让云素裳感到心里的焦灼越来越严重了。

  宫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响起过夜枭的声音,想必婉云轩外早已被侍卫守得密不透风,她想与外面通一点消息,已经是想都不要想的了。

  北番的战况如何,江南是否已经举事,皇姐安排了何人出战,秦翰飞如何应对……她一概不知。

  浣衣局那边,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去过了呢……丧乱之后,在这宫中生活的这些年,最惬意的时光竟然是在浣衣局做苦工的日子。这样的事,若是换了从前来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如今的她,已被彻底剪去了羽翼,除了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宣判,她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但她并不盼着秦翰飞来。

  他不来,便是前方的战事尚未有结果,如果他来了,那便是她命运的最终宣判已经到来,到时候……到时候她这一身一命到何处安置,已是不得而知的了。

  但,苍天不遂人愿,也是常事。

  这一天与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一样,云素裳百无聊赖地在榻上躺着,听着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来的雨,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婉云轩主殿的门被砰然撞开,云素裳连欠一欠身都不愿,仍是静静地躺着,等着。

  内室的门很快便被推开了,云素裳没有回头,只安静地问了一声:“是谁来了?”

  “你希望来的是谁?”

  冷厉的声音让云素裳下意识地一惊,心头微微刺痛了起来,同时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

  秦翰飞冷笑一声,人已飞快地来至榻前,伸手一抓,便将云素裳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很意外吗?来的人还是我,不是你的救兵……你想复国,怕是还要等一阵子!”

  在这一瞬间的工夫,云素裳已经看清了他的脸,只见秦翰飞原本极其清俊的脸上,此刻满是乱糟糟的胡茬,看上去似乎比从前黑瘦了些,整个人……气息有些颓然,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像能从里面冒出火来一样。

  这样的状况让云素裳不禁暗暗心惊。

  印象中的他,一直是意气风发的,即使是从战场上归来的时候,他也永远不会容许自己的战袍上有半点脏污,永远是一副俊逸出尘的样子……如今这个人,真的是他吗?

  云素裳慌乱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他此刻的神情,倒好像看见了他狼狈的模样,就是亵渎了他一般。

  秦翰飞抓住云素裳衣领的手紧了一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怎么,不敢看我?失望?伤心?还是我这张脸已经让你觉得恶心了?如今你已经不需要在我面前演戏了,所以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是吗?

  不是的!云素裳在心里拼命地喊着,口中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脸上焦灼的表情在秦翰飞看来更是恼恨不已:“你怕我……你竟然怕我了,当初全天下人都怕我的时候,只有你……只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敢跟我吵架拌嘴,现在竟然连你也怕我了!“

  云素裳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秦翰飞哈哈大笑一声,神情竟有些苦涩:“人人都说当皇帝好,我不明白当这个皇帝有什么好?每天做着不愿做的事,见着不愿见的人,苦闷的时候,连个说话聊天的人也没有,所有人都怕我,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内心还不知道又多盼着我死……云儿,当年我不是皇帝的时候,你对我不是这样的!

  这一番话,听得云素裳心中像擂鼓一样咚咚乱响。

  她相信这是秦翰飞的真心话,可是在这个时候,在两人的关系已经破损到无法修复的现在,他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他认为两人之间还有挽回的可能吗?难道他不知道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势下,相忘于江湖,才是两人最好的结果吗?

  云素裳这边心如潮涌,秦翰飞却已经冷笑着,用铁钳一般的双手将云素裳的双肩牢牢固定柱,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云儿,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想念从前那个浣衣局的小宫女云儿,想念那个虽然做了父皇的嫔妃,却还是放不下我的云儿……”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云素裳脸上,湿湿麻麻的,带着浓浓的酒气,让云素裳感到十分不适。

  原来是饮酒了。

  云素裳不禁苦笑了一声。

  若非酒醉,想必他宁肯讲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让她知道的吧?

  原来他并非无情,只不过她心中的那个人,一直是多年前浣衣局那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女孩,那个可以把他当做寻常人一样笑笑闹闹的孩子……

  可是她怎么可能回得去呢?其实说到底,那时的她,也未必是真诚的吧?也许秦翰飞怀念的也并非是那时的她,而是一个遗忘很久的旧梦罢了!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云素裳唇角的苦笑越发扩大了起来,双肩被秦翰飞捏得生疼,她也恍若未觉似的,半点也不在意。

  秦翰飞看着她唇角的那一抹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眼,却又像是什么带有蛊惑意味的东西一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引着他下意识地想往那里凑过去。

  云素裳的心里一直被惆怅占据着,对他的举动有些心不在焉,等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本能地想要逃开,拼命把脸扭到一边,却逃不掉他双手的禁锢。

  感觉得到她的抗拒,秦翰飞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怎么,想逃?”

  云素裳只是拼命摇头。他眼中的火焰太过于热烈,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秦翰飞毫不怜惜地箍紧她的肩,重重吻在她因为多日饮食清减而变得有些干裂的唇上。

  云素裳的心中本能地抗拒,拼命地挣扎起来。但这挣扎像猎物颈上底下的鲜血,强烈地刺激着秦翰飞心中的兽性,他猛地向前一扑,那个不安分的小女人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禁锢在了床榻之上。

  在云素裳的角度看来,秦翰飞此刻的笑容有一点狰狞。

  注意到云素裳眼中的恐惧,他并没有半点怜惜,反而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怕了,是不是?你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既然没有心,便不敢指望你能真心待我,能让你怕,也是好的。”

  云素裳感觉得到自己内心强烈的抗拒,像上一次一样,他的手碰触到她,她便感到恶心欲吐,恨不得立时便死掉了才好。

  她的抗拒直接表现在身体上,秦翰飞自然感觉的到那种明显的僵硬,那种让他感到十分尴尬的抵触。这样的觉悟让他的心中更加恼火。

  痛!

  云素裳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眼中不知积蓄了多久的泪水,也借着这个机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秦翰飞再不迟疑,“你,是我的……”

  连日以来愁思恹恹、水米懒进的身子,在这个时候毫无悬念地背叛了她的心智。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一段时间里,明明没有生过病,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大病初愈一般不听使唤,连抬一抬手臂都困难。

  云素裳恨恨地想着,如果自己浑身都是这样的伤痕就好了,不知道他面对着这样一具躯体的时候,还如何能忍受得下去?

  可是……想想最初的那一阵,她的身上鞭痕累累,随手一碰便会有伤痕裂开,却也不见他仁慈地放过啊!难道他本来就喜欢这样伤痕累累的躯体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记得是第几次昏厥之后又醒来,云素裳已不愿睁开眼睛,不愿看这个已经变得极其陌生的男人狰狞的面孔。

  秦翰飞的声音极低,带着沙哑:“你快活吗?”

  云素裳很想骂他,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痛让她连张一张嘴都困难,所有的咒骂也只能无奈地忍在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屈辱的表情取悦了他,云素裳觉得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揶揄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极尽魅惑:“你一直不说话,是默认,还是意犹未尽?”

  他的手指从她的眼角划过,将她不经意落下的泪水轻轻抹去,温热的气息仍停留在她的耳边:“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能让你恨也好,至少你是记住我了。云素裳,你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云素裳觉得世间的事情真的很好笑。明明是同一个人,从前的她几乎随时都愿意将自己交给他,他的一个温柔的目光便可以驱走隆冬的严寒,而如今……

  时间才过去了多久?时过境迁的今天,他的碰触只会让她觉得无比屈辱,只会让她心中生出压抑不住的恨意,只会让她被绝望和愧悔淹没!

  人,毕竟是回不去了的。

  她没有心吗?也许吧。

  这样的指责有一点莫名其妙,但云素裳觉得他也许是对的。

  有心就必定会伤心,而她的身份和处境,却容不得她伤心。

  如果她有心,在他的一次次算计和利用之中,如何能坚强地活到现在啊!

  难道他是有心的吗?一个有心的人,怎么会以自己的女人为饵,去钓那些野心勃勃的对手;一个有心的人,怎么会那样轻易地抛却故人,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一个有心的人,怎么会背着他珍爱的人,将她的亲人屠戮殆尽?

  只有无心的人,才会遇到无心的人。这件事,他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

  云素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颓废这样消沉,但她知道,人的心一旦死去,就很难再恢复鲜活。上一次的偶然,只是因为那时的她心中有太多的愧疚,所以宁可相信他的善良和仁慈罢了。这样的偶然,并不太可能有机会发生第二次。

  所以,她其实已经不必为两人的未来担心了,因为一切都已经变得很简单。

  如果皇姐的谋划彻底失败,他将还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而她,将会随着那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王朝一起,彻底灰飞烟灭。今后他的世界依然精彩,江山美人千秋功业,什么都不会缺,但这一切都不会再与她有关。

  如果皇姐侥幸成功了呢?

  云素裳恍然惊觉,发现自己竟从未设想过皇姐成功的可能。仿佛从一开始,在她的内心就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是因为复国真的难于上青天,还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希望看到大业成功?

  云素裳不知道秦翰飞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他离去之前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也许他会控诉她的无情,也许他会叙说自己的痴心,也许他会解说现下的局势……但云素裳完全没有心思去听。

  他来了,她却仍活着,那么局势必定还是并不明朗的吧?

  云素裳已经明白,他今日的出现,完全是一场偶然,是他酒醉之后信步乱闯而已。

  他能记得婉云轩的路,已经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了。

  他大概已经走远,外面听不到脚步的声音,只有风声雨声,点点滴滴倍添凄凉。若非身上被碾压过一般的疼痛和那些羞耻的痕迹仍在,她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了。

  他为何会醉酒?是战事不利?是朝政烦恼?是宫中寂寥?还是……对她存着一分若有若无的思念?

  云素裳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有些烦恼。

  她似乎想得太多了。他的出现,每次都能大乱她的心湖,让她心中得笃定烟消云散,让她重新变得迷茫和彷徨。

  不过这一次,云素裳相信他今日过后不会再来,甚至他也许会忘记自己来过这里。下一次来时,只怕便是真正的最后宣判了。

  对于那个结果,云素裳渐渐地没了期待。其实所有的结果,在最初的时候便已经注定。如今的等待,也不过是略尽人事罢了。

  深宫寂寂,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多天,秦翰飞确实再也没有来过。

  云素裳也不着急,每日里就是那样恹恹地挨着。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这一阵御膳房送进来的东西,似乎比前些天丰盛了些,且尽是她从前爱吃的东西。

  可是云素裳如今并不留心这些。

  这婉云轩如今已经是一处死地,外面的风是半点也吹不过来,她又岂会去留心什么吃食什么饮馔?有心起身的时候便吃上一两口,无心时也就罢了。

  每日送饮食过来的宫人总是一声不吭地把上一顿剩下的饭菜装在食盒里带走,连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云素裳有时会痴痴地想,她这里的一餐一饮,会有人关心吗?

  若说有,她却总觉得长日漫漫,永无尽头,再不会有半个人来跟她说一句闲话;若说没有,这一日三餐却总是齐备的,并不曾少过她一茶一饭。

  自幼生活在宫中,见惯了失势宫人的悲惨处境,她知道,此刻的她,便是饿死在婉云轩,也该不会激起半点波澜才对,可此番她的境遇,却又不像是有半点饿死的可能。

  沐德皇朝的宫人,会对失势的女人有这样多的同情和关照吗?

  那一日婉云轩所有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舒姑姑、诗筠、鹊儿、凤儿、桃儿杏儿她们,究竟都被发配到了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如今的她们,有没有被自己牵连受苦?是否已经被安排去侍奉别的主子?在别的主子那里,有无被责打惩罚?

  这宫中寂寂岁月,细思起来只有一个“苦”字。别处宫中规矩多,不知她们能否受得住?

  从今以后,她大概是无缘再见到她们了。不知她们的心里,可会恨她这个没出息的主子?她自入宫以来,身份大起大落,却从未给下人们带来过半点好处。除了担惊受怕,除了学得一身刁钻功夫之外,她们还从她这里得到过什么?

  可惜的是,前尘影事,俱都如烟了。如果上天有灵,但愿可保佑她的故人们在这宫中平安度日吧。

  至于她自己……还有什么可想的吗?此生所有的祸福,到如今都已是尽了。

  看着窗外的繁花落尽了一茬又一茬,时间已是进入了盛夏,春日的姹紫嫣红,都已是不复存在的了。昔日花木葳蕤的院中,如今野草已经高过了花枝去,也无人来管。云素裳看着牡丹花枝上长出尖尖的果实来,便知这一年的繁春,就这样生生虚度了。

  殿中各处都积了许多灰尘,残败得好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云素裳连饮食尚且无心,自然不会有闲情起身去打扫。她便权当自己是死的,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有时会觉得,她原不过是这婉云轩中的一缕游魂。如果在某一个阳光过分强烈的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榻上躺着的是自己干枯而布满尘埃的尸体,她半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样活下去,人总有一天会变成蘑菇的吧?

  云素裳却也不着急。这种等得发霉的日子,总该有个尽头,而她,等的就是这个尽头。

  两个月早已经过去了,秦翰飞是不是高估了他自己?毕竟已经撑过了两个月,无论皇姐之事能否成功,这一局,都算不得惨败。

  云素裳有的是耐心,但在外面的,却未必能像她这样从容淡定吧?

  这两个月,不知前方将士死伤如何?会不会有百姓为着战事而流离失所?

  有时云素裳会想,作为唯一可以与她接触到的人,那些一言不发地进来送饮食的宫人,会不会有一个是大业皇朝的人,会不会有一个给她带来一点半点的消息?

  有时她兴致好了,会起身去看一眼那些吃食、那些杯盘、那些银筷,却从未在其中发现过任何端倪。

  于是云素裳便死心了。

  等吧。

  等到外面的消息再也隐瞒不住时,自然有人会来告诉她的。

  她并不敢期待这刚刚立稳了根基的新王朝再来一次改朝换代,所以只能期盼在未来的某一日,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闯进殿来,不由分说将她拖了出去,拉到城墙上,对着城下的万千百姓喊一声:妖姬祸国,死有余辜。

  然后她便可以在屠刀落下之前,学着当年父皇的样子,从高高的城墙上纵身跃下,红衣如血,夺尽残阳的光辉。

  那时的婉云轩中,必定会成为真正的死地。

  当这最后的一方软榻被尘埃侵占的时候,婉云轩的两朝繁华,也便可以彻底落幕了。

  也许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一天,一位多情的帝王会着人走进这婉云轩,擦净那厚厚的尘土,铲除那丛生的杂草,将里里外外修葺一新之后,带着他的宠妃住进来,告诉她,这个地方离勤政殿近,住在这里,便有着享不尽的荣华。

  宫墙为主,身为客。

  人的血肉之躯,不过只有短短几十年可以消耗,而宫中女子的生命更是短暂,皇帝的眼睛看得到你,你便是活的,等他永远不会再看你时,你便死了。

  这宫中之事,原本都是极简单的,对吗?

  流光无情,很多年后,还有谁会记得宫中曾经有个盛极一时的妖姬云氏,一笑倾国,曾使君王不早朝? 金枝宫婢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