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刚过,天色陡然变得乌青,还有些粘腻的闷热,一场暴雨即将来临,路人行色匆匆涌向各式交通工具,想早点回到一个叫家或者“蚁穴”的地方。结束一天培训的林小树和童宁生离开公司走在一条主干道的斑马线上,童宁生忽然停下摸摸鼻子,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你反悔了?”林小树担心的问道。自从和童宁生谈好条件以后,林小树始终觉得他明天险冒得有点大,聂天豪到嘴的肥肉没吃上,会怎么对付他?童宁生毕竟一个小小的司机,得罪了聂天豪搞不好会丢掉这份差事。
“不行,你这身穿戴,人家根本不让你进。”童宁生一双会笑的眼睛不断上下打量林小树,边看边摇头。这让一直对容貌没什么自信的林小树越发自卑,他那双穿着白色旅游鞋的脚忽然像钉在地上似的,不知该往哪儿迈步才好。
童宁生的眼睛从林小树的身上移开,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目标。他立刻拉着林小树往回走,一直走到公司那条街的拐角装有大幅落地玻璃的男士用品商店。这家叫“吉奥门”的品牌服饰店有股很浓的英伦绅士风味,店内装修也富丽堂皇,三层的落地水晶吊灯,带金线的米黄色进口大理石。
林小树从未走进如此高档的专卖店,刚进店里还有些失重的感觉,脚下踩的似乎不是大理石,而是软绵绵的钞票。
“去换上。”童宁生却好像这种地方的熟客,迎着漂亮导购员的目光,像菜市场挑菜似的随手拿起几件衬衣西裤扔给林小树。
林小树听话的拿着衣服去试衣间,还没换,光看价格便吓了一跳。看起来普普通通带暗纹的白衬衣竟然标价三千多,两条没什么特别的西裤,最便宜一条的也得五千块。
“小童,你没搞错吗?”林小树怕童宁生看错价格,先没换,打开试衣间的门缝叫他。
“尺码不对?我看差不多?”童宁生说道。
“价格搞错了。”
“嗯?怎么错了?”
“不是几百,是几千,你可能少看一个零。”
“没错,我还以为尺寸不对。”
“这么贵的衣服,我可付不起账单。”
“谁让你付钱了?我来付。”
“这怎么行?”
“别磨磨唧唧的,快点,回头误了正事。”
“这么贵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太浪费了。”林小树说话之间从换衣间走出来,那几件衣裤还抱在手里,因为知道价格不菲,还特意觉得很高,深怕掉在地上弄脏了。
“你怎么搞的,快进去换上!”童宁生微微提高音量,一旁的导购员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嘴角动了动,大概这样的客人并不少见。
“我一个月才那么点工资,只够买一件衣服的。”林小树举着胳膊示意童宁生把衣服放回去。
“都说了我来付账,今天去的地方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童宁生说话之前看看导购员,把林小树拉到试衣间门口。
“买几件普通的,穿戴整齐一点不行吗?”林小树也小心争辩道。
“不行,那个地方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这里的衣服我都嫌寒碜。”
“这还寒碜?”
林小树的目光不免上下打量童宁生,他穿的也一般,浅蓝色的短袖衬衣,普普通通的牛仔裤,一双黄色的磨砂皮鞋。
童宁生从林小树的眼神里看出点意思,苦笑道:“兄弟,觉得我这身也不怎么样?告诉你,全部都是进口的品牌货,这双鞋八百美金,而且国内的专卖店都买不到。”
“吹牛,我不觉得这鞋有什么好的?”
“不信?你等着。”
童宁生走到女导购员身边,向她耳语两句,二人并排回到林小树身前。童宁生坐在一张皮质的凳子上抬起脚,露出鞋底金色的铭牌,他指着脚底问导购员道:“美女,认识这个牌子吗?”
“当然认识,法国的男士一线品牌,国内只有首都和上海才有专卖店。”
“不错,果然识货。你告诉我这个朋友,这双鞋值多少钱?”
“这种鞋每一款都是限量版,全球不超过五双,每双的价格不低于四千块rmb。”
“听到没有,土鳖。”童宁生把脚放下。
林小树直着眼睛,仍然不敢相信一个司机能穿这么贵的鞋子。童宁生见他还在诧异,又指着衣服和裤子让导购员看,导购员业务很熟悉,迅速说出两个品牌的国家和大概的价格,衣服标价三千,裤子也差不多。
“小童,你的工资够买吗?”
“你傻不傻?这年头有几个人靠工资吃饭?”
“那你还来上班干什么?”
“上班分三种情况,一种为了谋生,一种为了事业,还有一种,像我,纯粹无聊打发时间。”
“干点什么不好,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不去看看?”
“我从小在国外长大,从小到大除了玩儿还是玩儿,该去过的地方也都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也没少去。”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富二代’。”
“甭骂人,土豪的儿子才叫富二代。”
“那你爸干什么的?那么有钱?”
“我父亲是个科学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去大洋彼岸支援建设,后来他混好了,把我也接过去,一半时间在美国陪他,另一半时间在国内陪我妈。”
“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科学家的儿子。”
“在国外科学家儿子当水管工的多了,没几个拼爹的,哪像咱们中国人,当官的儿子叫官二代,有钱的儿子叫富二代,我爸科学家,难道管我叫‘科二代’?我就是我,往脸上贴一个老爹的标签活得丢不丢人?”
“可你身上穿的还不是你爸的钱?”
“我炒股挣的,在美国从小就培养投资观念,不像咱们这儿,有钱的买房,没钱的准备买房,这都是什么观念。你投资做的好,钱能生钱,为什么不租房,等真有钱了再买房不行吗?凑这个热闹,反而把房价抬上去了。”
“看来留过学的人观念还真不一般,你不觉得你在司机班给领导开车太委屈了吗?”
“有位么委屈的,挺轻松的,而且我也喜欢开车。”
“搞不懂。”
“不用搞懂,你赶紧乖乖的把衣服换上,晚上跟我办妥那件事,明天你听我的好消息。”
“行。”林小树也不推辞了,进去把衣服换上。
童宁生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好像挑模特似的,不断让林小树换不同的衣服,终于挑到一套让他满意的。“人靠衣装马靠鞍”,林小树站在镜子前,也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自信了,昂首挺胸的和童宁生走出服装专卖店。
二人重新回到街上,路过一家美发沙龙的时候,童宁生又强迫林小树进去换发型,把他乱蓬蓬的头发仔细收拾了一番,林小树对着镜子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他吗?饱满的额头,英挺的鼻梁,还有过去从没留意的常被胡茬包围的下巴,竟有点香港刘天王的味道。
“小树,感觉怎么样?”童宁生站在脱胎换骨的林小树身后,看起来也非常满意。
“好,很好。”林小树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满意就行了。”童宁生去收银台刷卡,林小树看到账单,一个小时的修剪服务竟然收费五百块,够他几年剪发的费用。
“这么贵?”林小树出门以后嘀咕道。
“贵吗?在国外,理发师可是服务员里收入最高的人群。”
“国内不一样,我剪头的地方才五块钱。”
“这不仅仅是五块钱和五百块钱人的差距。你看看满大街,至少有一半的男人不讲究穿着和修饰,为什么不讲究?觉得自己忙,或者干的粗活,不必那么讲究,这是绝对错误的观念。人如果连对自己的外表也凑合了事,对其他事情还能用心吗?中国地方那么大,为什么仅仅上海能成为国际化大都市?你去看看上海的男人,他们穿的戴的,人活得讲究了,才能活得有自信有尊严,才能让外人看重,让人把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给你去打理。你看看你现在,和刚才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你,可穿的变了,发型变了,你又不是你。”童宁生用一个颇有哲学味道的比喻结束了他对中国男人的批评。
“你做司机真是太屈才了,我看你做部门的头头也没问题。”林小树颇为感慨的赞美道。
“不想做,太累。”童宁生悠闲的说道。
童宁生和林小树一路走一路聊,慢慢来到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处高档街区。这里有不少外国餐馆,林小树过去仅仅路过,从未进去。
“这会儿酒吧还没开,我们先去吃饭。”童宁生熟门熟路的走到一家取名“泰晤士”的西餐店。进门以后,童宁生用英语和外国服务生打招呼,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餐厅用深色的木质结构做装饰,灯光也调配的较为昏暗,好像英国名著改编的电影中常见的景象,地道的英伦风味。
林小树和童宁生点了一样的例餐,他没去过英国,没有品尝出牛排的鲜味,餐厅的服务生时不时的过来和童宁生攀谈几句。
“你好像和他很熟?”
“这里的工作是我帮他介绍的。”
“是吗?你认识这里的老板?”
“嗯,我去英国旅行时候认识的,他向我提到来中国开餐馆,希望我给他一些建议,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老板不在吗?”
“他人在英国,偶尔来看看。他很喜欢这里的人,勤劳朴实,不像英国过去的一些电影丑化过的那种形象,可惜这里的空气让他很不舒服。”童宁生说话时望着阴沉的天色,拿餐刀的手在半空挥动,似乎想把天空划开一道口子,放洁净的空气进来。
“这里的空气真的很糟糕,早上出门经常觉得喉咙不舒服,好像有个什么干涩的东西堵在那里,刮得嗓子眼痛。”
“没办法,这是工业化必须走的路。我在美国学他们的历史,上世纪工业刚刚起步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包括英国在内,忍忍吧,会好的。”
“留学回来的同事似乎对国内现象感到不满,牢骚话非常多,你和他们不一样,很爱国,也很为自己是个中国人感到自豪。”
“能不能把调子降低一点?我们才认识多久?凭几句话你就说我爱国?发牢骚的人也未必不爱国,好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总有很多的牢骚,为什么?因为都是亲人,无所顾忌。国外很多事他们也看不惯,但是别人的地方,他们发牢骚没用,中国有句古话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的心态就是这样。我呢,也有牢骚,但少一点,也更乐观一点,喜欢看到事物好的一面。”
“小童,我还有个问题。”
“你的问题好像没完没了。”
“这个问题与我有关,为什么找我帮忙?这件事难道别的人帮不了吗?你的背景还有你的谈吐和我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你比我高。”
“开什么玩笑。”
“真的,你比我厉害。为一个暗恋的女人打抱不平,即使她不在,也不怕得罪人,敢于站出来。我不行,做不到。”
“你的条件这么好,还有女孩子会拒绝你吗?”
“典型的中国式思维。难道男女必须各方面条件匹配才能交往吗?按照你的逻辑,不如搞一个恋爱配对系统,把男男女女的相貌收入背景等等的资料输入进入,然后系统给出一个客观的配对结果。真正的爱情是男人与女人之间产生的特殊的化学反应,这种化学反应仅仅与学识经历和性格等等有关,超越物质更超越任何加在人身上的社会标签。”
“你说的太理想化,现实社会中国人的恋爱就是一台速配机器,你看那些婚恋网站,登记表上最靠前的都是收入、工作、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最后才是性格爱好。”
“物质上比较匹配当然最好,现代社会难道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天天压马路?吃饭,看电影也得花钱的。不过我倒很反对房、车这些太过现实与年轻人生活脱节的东西,否则如何界定一个女孩儿喜欢一个男孩儿,喜欢他的房、车还是他的人?”
“理论谁都会说,但现实太残酷,我们没办法改变。聂天豪这样的混蛋总是受到女人的欢迎,你呢,长得很英俊,背景学识又很好,却因为在公司当司机,女孩儿才不喜欢你。”
“胡说,如果因为我的身份低微她才没有选择我,我又怎么会喜欢她?不是那么回事,她有男朋友,很健美的肌肉男,头脑当然也不坏,她很爱她现在的男朋友,可是呢,对我也有那么点意思。本来为了她,不应该打扰她的生活,但爱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说放手祝她幸福的,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让我先捏汽水罐?难道你们想靠扳手腕赢得女孩儿的芳心?”
“怎么会呢?你赢了,难道跟你走?是这么回事。我呢刚认识她的时候撒了一个谎,说自己有个弟弟,智力有点问题,必须分心照顾他。”童宁生摸摸鼻子,大概觉得撒谎是件很不齿的事情,于是又解释道:“我很少撒谎的,可爱情有时让人变成混蛋,变得不折手段。”
“你追求人家,非冒个弟弟出来干什么?”
“她也有个弟弟,残疾人,视力不好,几乎和盲人差不多。听说我也有个弟弟,当然同病相怜,容易沟通嘛。”
“她相信了?”
“对。”
“这和晚上去酒吧有什么关系?”
“晚上她的弟弟过生日,租了一间酒吧开舞会,顺便搞一个慈善拍卖,她希望我也能把弟弟带过去。”
“慈善舞会,还穿那么好干什么?”
“她的男朋友比较有钱,那么请的人也都是上流社会的,我带你去总不能太丢人。”
“这样,你爱上一个有钱人的男朋友,让我冒充你的弱智弟弟。”
“也没有特别弱智,有时候会犯点混,不过力气很大,最喜欢捏汽水罐玩儿。”
“难怪你让我捏汽水罐,她对你撒的谎起疑心了?”
“这倒没有,不过……她让我的弱智弟弟今天上台表演捏汽水罐,为残疾人募捐。我本来找了一个哥们儿,谁知看起来轻飘飘的汽水罐,怎么捏也捏不动,我正犯愁呢,看到你捏刘大柱那把子劲,估计你行。”
“哦,这样。”
“你不会反悔吧?”
“不会,为了乔怡然也不会。”
“这就好,放心,明天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大不了不干了。”
“你觉得我像弱智吗?”林小树忽然又冒了一句。
童宁生咂咂嘴,半开玩笑的说道:“还真有点。”
林小树裂开嘴傻笑道:“呵呵!”
童宁生忍不住哈哈大笑,嘲弄道:“最好再流一点口水!” 超能追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