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陈楚开车接到张德容时,张德容目光落在陈楚副驾位的那个袋子上。
“陈老板,这是什么来的?”
看着那个麻色袋子,张德容脸上露出好奇之色,道:“这不会是你送给张行长的礼物吧?”
陈楚已经将车发动,笑道:“没错,这是我弄到的一些土特产,是给张铭行长的一点小心意。”
土特产……
听到这三个字,张德容嘴角抽搐一下,摇头道:“陈老板,你就算是把‘土特产’送出去的,也不一定有用。”
张德容道:“张铭行长,不一定瞧得你这‘土特产’。”
某些场合,很多利益都是可以通过交换得来的。
如果说,张铭真的要将手头上某些利益么底下交换出去,那其交换代价,是陈楚所不能承受的。
坐在车门处,陈楚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解释什么。
张德容想了想,还是决定指点陈楚一把。
“陈老板,我觉得要是可以的话,你可以卖一些水果作为手信,但也不要太多。”
张德容解释道,在他们圈子内部,张铭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就处是有人送烟酒给他,他一样还是“不讲道理”地直接地拒绝掉,有时就是连水果这样的礼物也不会收。
但他们俩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像‘土特产’这样的东西,还是能不送就不送。
陈楚在专心地开车,应和了二三句话。
张德容看一眼陈楚,感受到对方根本上就听不进话,由不得摇了摇头。
看来,陈老板这一次,很有可能会碰壁了。
四十分钟以后,张陈楚开车来到市区大道,进入一处新建的小区,将车停在区内路边一片停车场。
这还是个新设立的小区,一些树木还是刚刚移植过来,还没有生长起来。
陈楚跟着张德容进入到一个电梯房内。
电梯在七楼停下来。
张德容轻轻敲了一下701大门时,很快里面有人“咔嚓”一声开门。
“张行长,你好,好久不见啊!”
对着开门的中年人,张德容保持着十分客气。
“张局长,晚上好。”
陈楚在这个时仔细地打量着张铭。张铭是位年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他耳边毛发已经灰白,脸容微微削瘦。他的身高比普通人略高,骨架虽然显得较大,但整个人却透露出一种儒气。
当陈楚在打量张铭时,他也在打量着陈楚。
“想必这位就是陈老板吧?”张铭看着陈楚,脸上神色莫测看不出喜怒。
“张局长,你好。”陈楚向对方问好。
张铭嗯一声,邀请俩人进入。
陈楚打量一眼屋内。
这是个三房一厅的套间,大厅四边墙壁上挂着好几幅字画,厅内其他摆设,淡雅简单。
“张局长,您今天晚上还约了其他客人?”电视机对面沙发上,一位年纪三十多岁女子,声音微提高道。
陈楚和张德容对视一眼。
他们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其他客人存在。
那是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脸色白皙,穿着件花色长裙,整身打扮显得比实际年纪要小很多。
“原来是张局长。”
看到张德容时,女人站了起来,显露出略带丰腴的身材曲线,隐隐间带着诱人的风味。
张德容脸上带着笑意,直视着那位女人,在猜想着对方身份,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张局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离县的杨茜女士。”
听到这个介绍,陈楚脸略带迷惑,他看一眼张德容,只见他脸上露出恍悟之色。
“呵呵,原本是杨秘书。”张德容笑着,很客气地寒暄。
陈楚看一眼在场众人,似有所觉。
据陈楚所知,张德容很早以前就已经离婚。
儿子跟着前妻一起生活,现在张德容是一个人过日子。
一个带着风情的成熟女人晚上来拜访独居男子,这样的事合适吗?
陈楚没有多想下去,就在一边暗暗观察着。
“这位小兄弟是谁?张局长也不介绍给我认识。小兄弟袋子里装着的是什么?”杨茜媚眼一低,很快就落在陈楚手上礼物袋上。
张德容脸色微微一沉。
他隐隐有种杨茜不讲规举的感觉。
事实上,张铭现在的做法已经有点不讲规举了。
“张局长,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陈楚将手中礼品袋递给张铭。
当着杨茜这个外人,绝对不是送礼的好时机。
一些矜持的收礼人,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收下礼品的。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被人点破,陈楚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将礼物送出去。
“张老板,你太客气了。”张铭声音虽然带着客气,但隐隐却有一种拒绝意思。
张德容暗骂一声杨茜。
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张铭怎么会收下陈楚的礼物?
“陈老板先把礼物放一边吧,等一下陈老板回去时,记得要拿回去。”
其中意思,是他不会收这份礼!
杨茜嘴角带着淡然笑容。
“张行长,这是一些土特产,就是几个红鸡蛋罢了。”陈楚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张行长还是收下吧。”
“鸡蛋?”杨茜听到这里,眉头轻轻一挑。
她的目光落在陈楚的礼物上,脸上现出一丝不屑。
显然,这位陈老板话里没有其他含义。
他送过来的礼物就是鸡蛋。
但是,无缘无故地送鸡蛋给主人,这又算什么意思?
你还以为你送的鸡蛋是金蛋吗?
“红鸡蛋?”
听到这三个字时,张铭脸上闪现出一丝亮色,很快就平静下去。
他示意陈楚先将礼物放在一边。
陈楚和张德容入座。
张德容低声向陈楚介绍杨茜。
在介绍时,张德容咬紧了“大离县”三个字。
陈楚微微点头,表示自已知道了。
这位杨茜,很明显就是大离县的人员!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和那杨茜是竞争对手关系。
张铭看一眼那杨茜,那杨茜马上就抛一个媚眼回去。
张铭淡然一笑,就像没有看到似的。
几个人开始聊起开来。
杨茜谈话间有一种滴水不漏的感觉。
“张局长,你们县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工程上马吧?”杨茜面对张德容时,略带试探问道。
花兰县最近没有什么用得上钱的地方吧?
张德容哈哈一笑,道:“哪有什么工程,我就是想介绍陈老板和张行长认识一下。”
“哦,是吗?”杨茜轻笑一声,看一眼陈楚后,没有过多把他放在心上。
张铭开始招呼众人喝茶。
张德容看着没有离开意思的杨茜,心中由不得冷笑一声。
杨茜还真是不知趣,竟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这位花兰县的竞争对手在这里,他们和张铭还怎么谈?
陈楚也在想着张铭今晚同时接待他们两家的意思。
这是要在暗示着他们两家竞争吗?
对于杨茜没有离开的做法,陈楚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她这是要打听张德容和张铭交谈的内容了。
张德容很快就挑起话题。
“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张德容看着墙壁上那幅龙飞凤舞的字贴,问道:“张行长,你这副字笔画灵气盈余,是出自那位大师的手笔啊?”
张铭淡淡瞥一眼那幅字,道:“张局长看错了,这幅不是那位大师的作品,就是路边店铺随便买的一件工艺品。”
陈楚的目光也投在那幅字画上。
他站起来,仔细观察一下,果然发现这只是件机械大规模生产的工业品。
陈楚又看一眼室内其他几幅字画,在大厅中间裱起来的某副楷书字画上,行云流水写着“慎独”二字。
重新坐回到原位,陈楚没有多说话的意思。
这样沉定的表现,反而让张铭深深地看了一眼。
“早就听说张行长书法造诣一流。”张德容随意地指着一幅字,笑问道:“这副行书飘逸动人,又是那位大家的墨宝?”
张铭笑道:“我是我读大学时,老师赠给我的礼物。”
张德容淡淡地称赞几句,直呼张铭老师书法无双。
张德容的目光又落在“慎独”这篇作品上。
“不错,这两字出自《大学》,这幅作品行书骨肉丰润,又是出自那位大家的手笔?”
张铭看一眼张德容,道:“这件作品有一些年历史了,是我们家的一件老器物。”
张德容看了几秒那幅字贴后,道:“原来是老古董,张行长能说说这幅字的来历吗?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
这是幅甚至连落款也没有的字画,挂在大厅正中间处,极容易引起大厅内其他人的注意。
“这是家里一位老长辈留下来的物件,能有什么来历?”张铭淡然一笑,显然没有过多讨论这份字画的心思。
杨茜却是轻笑起来:“这一幅字的确写得好,不过,我对这上面的意思不是很理解,张行长,慎犬,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陈楚的眉头,马上就挑起来。
慎犬?
这是慎独好吗?
那字贴看起来有很多年的历史,上面的那两个字自然是繁体字。
而独字的偏旁,在某种繁体写法中,刚好又可为犬字。
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杨茜竟然活生生地将“独”读成了“犬”。
张德容轻笑一声,装作认真观摩那二个字,就像没有听到杨茜的话般。
而张铭脸色平静如水,仿佛杨茜读法正确似的。
杨茜美眸连转,用一种虚心求教的姿态,向张铭轻声道:“张行长博学多才,您能向我讲解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吗?”
陈楚心里由不得叹出一口气。
杨茜这次拍马屁,还真的拍到马腿上。
本来,杨茜想着搭个小舞台,给张铭展示才华空间是不错。但墙壁上这两个字,你都读错了好吗?
陈楚又看一眼杨茜,这位有着几分姿色的女人,举止处事还算是圆滑,但在知识积累方面,真的差了很多。
张德容打了个哈哈,很快就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
“张局长经常看《大学》吗?”张铭想到张德容的话,出声问道。
“以前读书时有看过。”张德容道。
“哦,刚好我也有看过《大学》。”
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般,两人开始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聊起国学,隐隐间,竟然将杨茜排斥在外。
张德容偶尔轻轻几句话,就将陈楚带入到话题中。还好的是,陈楚虽然算不上精确国学,但也算不上不学无术,倒是能聊上这个话题。
就在一边,杨茜嘴里泛着笑,根本上没能参与到话题中。
大约十几分钟后。
继续听着陈楚三人聊天,杨茜似乎心知今天没有什么可能和张铭接上话头。
她站起来提出了告别。
“张行长,等改天我再过来拜访您。”
她的双眸之内,带着无尽的柔和之意落在陈楚身上。
张铭站起来道一声别,却没有相送的意思。
陈楚和张德容对视一眼,张德容脸上更是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丝喜色。
目送杨茜离开后,张铭才坐下来。
陈楚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慎独”两字上面。
张铭看一眼陈楚,早就见到陈楚目光在刚才交谈时好几次落在那幅字上,他笑问道:“陈老板,那幅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陈楚道。
“熟悉?”张德容笑问道:“陈老板,这是张行长以前的珍藏,你以前应该没有见过吧?”
陈楚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幅字的行字风格,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张铭笑一声,显然对陈楚的话不以为意。
“陈老板,你应该是看过类似作品吧?”张德容问道。
“嗯,是的,我总觉得这幅字和湘省曾文正有几分相似之处。你看这两个字,不仅仅形像,就连神韵也有几分相通之处。”
张铭眉头轻扬起来,看着陈楚时收起不以为意之色。
“相通之处?”张德容不解,道:“陈老板,你的意思是这幅字,是专门模仿曾国藩的字体写出来的?”
“当然不是。”陈楚笑道:“这可不是简单的模仿,这两个字有自已的特色,写这个字的人,肯定不是刻意模仿。”
张德容看一眼张铭,笑问道:“张行长,陈老板说的大概不会是真的吧?”
张铭道:“差不多吧,陈老板,你也精通书法?”
陈楚摇头:“不算算精通,只是略知一些皮毛,我在羊城工厂的厂长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偶尔我们会提到相关话题。”
张铭问道:“那陈老板又怎么确定上面的字体和文正公有关?”
陈楚道:“我看过不少曾文正的著作和书法作品。”
张铭看着陈楚,笑起来:“是吗?陈老板,我刚好也拜读过文正公的不少作品。”
陈楚笑道:“我读文正公的著作不求甚解,最多只能算一知半解,有空的话还要向张行长讨教讨教。”
“陈老板都有看过文正公那一些作品呢?”张铭脸上带着浓重的兴致,问道。
陈楚笑着答了几本书的名字。
“陈老板,除了《冰鉴》外,你所说的其他三四本书都很少有人读。”张铭道。
陈楚笑一声,道平时时间太少,其他作品也没有来得及看。
张铭微微点头,道:“不错,像陈老板这样能用心读书的人不多了。其实,像《冰鉴》这样的书多看一些绝对没有错。”
两人很快就提到《冰鉴》上面的内容去。
两人有一句话没一句聊起来,在一边,因为没有看过《冰鉴》,张德容竟然被凉到一边。
越是说下去,张铭越是高看陈楚一眼。
在讨论陈楚提到的那些著作时,陈楚也有不少自已的见解,显然,在这上面肯定下了不少苦功夫。
就像找到知已般,张铭时不时提到自已对这些著作见解,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差不多忘情的张铭甚至就是一个人在阐述,陈楚也是偶尔能插二三话罢了。
看到如此健谈的张铭,张德容脸上露出讶色。
他由不得看一眼陈楚。
陈老板果然是好运气!
从两人的言谈中,他已经看出陈楚对曾国藩应该有过研究,而张铭对曾国藩的研究似乎更要深入得多。
时间渐渐流逝。
转眼之间,墙上钟点已经指到了十点。
在一边的张德容已经泡了好几次茶,一次地为交谈中的陈楚和张铭添满。
足足两个小时时间,张德容在听着张铭和陈楚谈论。这两人阅历十足,在提及前人著作时也会结合,让张德容这个门外汉也听得津津有味。
当时间来到十点钟时,张铭不经意抬头看一眼墙上挂钟,道:“这么快就到十点钟?”
其中语气,隐隐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陈楚也看一眼时间,道:“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晚了,张行长,唠叨一个晚上,我们也不打扰您休息了,要不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张铭笑道:“欢迎至极,陈老板,你是什么时候出来工作的?”
“我是三年前毕业的。”陈楚道。
张德容笑起来,见缝插针说了几句陈楚的情况。
“不错,陈老板还真是年轻有为。”张铭道。
陈楚谦虚说了几句话。
“陈老板,我听张局长说,你在羊城是做服饰生意的……对了,你创立的那个服饰品牌叫什么名字?”张铭问道。
现在心态较为平和的陈楚,这个时候也是微起波澜。
在闲聊了那么长时间后,在他要提出告别时,张铭终于提到了正事上。 服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