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突然像是塞了一把草。
若华走回家的脚步快上不少,碧环在一旁追的吃力,到门口差点撞上了端着东西的碧云。
碧云稳住之后眼睛一亮,轻轻道,“小姐,少奶奶的妹子来了,正在屋子里,少奶奶吩咐去买的百花蒸跟清梨露。”
若华见碧云窃喜告密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去了。心里却计算开来,天香楼的百花蒸是个难得的,一碟子就要五分银子,加上清梨露,又取了冰,没有六分银子下不来,六分银子六百钱,上等米就能买一石了,一户三口之家能吃两个多月……好个少奶奶的派头。
她带着碧环走近一些,隔着帘子站了,里头是姚氏的声音,“来,吃点东西,这百花蒸闻着还不错,吃多了也腻得慌,你也不要哭了,多大点事情,过两日我给你送点东西回去,也甭总是这么苦着脸。”
里头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姐姐,要不是有你,我跟爹爹可怎么活——”又是一阵呜咽。
怎么活?活不了怎么不去死?谷若华心里腹诽着,却也没有戳破。
忍得一身鸡皮疙瘩,姐妹两才追溯完苦难史,姚氏又再三保证这几日可以送银子,姚氏妹子姚如烟叮嘱着不要告诉自家脸皮薄的爹爹,姚氏又把那百花蒸用帕子包好,妹子再三推辞不过,这才出来了。
若华闪到一边,坐在旁边厅堂那等着。
果然,没一会姚氏就扭着粗腰过来了,“若华,铺子里这几日还好吧?我寻思着你怎么也是个姑娘家的,还是我去看着比较稳妥。”
真是个仓里鼠,什么都往娘家搬,看姚如烟那一身气派,身上穿的是软罗纱,头上银簪子做工精细,一对点翠耳环,何至于会是过不下去的样子,那话多半只有姚氏才会信,随意从什么地方拔下点首饰也能吃上两月呢,还真是有脸来啊。
若华不动声色,“既如此自然要辛苦嫂子了。”
姚氏胸脯一拍,“一家人客气啥。”
“只不过临波是个机灵的,我见嫂子一个人在那要量米也是辛苦,倒是不如您在那管管银子,那些粗活让临波去做就好了。”
姚氏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哼着小曲就去了铺子。
碧环忍不住了,“小姐,少奶奶这一回怕是要打错算盘了,咱们都记在册子里,到时候、孟大叔又都在,账本一对,有多少银子她也得吐出来。”
若华嘻嘻一笑,“对啊,这把婆家的东西偷偷给娘家,要认真计较起来可算得上偷窃,算是犯了七出,她敢不吐出来吗?”
碧环轻轻的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笑小姐啊,以前总是跟少奶奶对嘴她也不见得如何,现在倒是不用怎么着,少奶奶就只有吃闷亏了,可不就是越来越厉害了嘛。”
谷若华也一笑,记忆之中还当真是这样,姚氏是个耍泼习惯了的,若华一个姑娘家性子又急,吵起来自然落不着好,而现在,她何至于要跟她吵起来?
接下来的两三日,姚氏心情总是不错。临波习字很快,刚刚摸到一点门道有了极大的热情,石、升这些平日里用到的字已经记得,只是写出来的样子实在是不好认,而按照临波这跳脱的个性,谷若华结合实用交给他阿拉伯数字,这个很快的他就能用上了,甚至当着姚氏的面记下每种卖出多少,姚氏也只当他在那画符。
因前几日拧着一股劲的人多,来铺子的人少,这些天终于也没有硬撑着了,再怎么样买卖也得做下去,况且谷家也不算黑心,米价还是相对便宜的。
一有人开了头,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该买米买米,生意竟比前一阵还好,拿着麻袋来买的人多了起来,仿佛生怕什么时候又涨价了一般。真真奇怪,便宜的时候以为会更便宜观望着不买,贵了的时候吧又怕更加贵反而囤积。
若华这两日得了闲,悠悠然的在家窝着。
翌日一大早,若华刚刚起身呢,碧环就拿着一壶清梨露,“小姐哎,太欺负人了,这好生的银子买回来的东西竟然不能喝,就知道欺辱咱……”
若华望着那个陶壶,“嫂子见天日的都买清梨露?”
碧环瞪大眼睛,“这话我问过了,碧云说是小姐你的,隔日就差人送到门口,只不过都是少奶奶喝了,今日送来的这东西倒出来一看就是这个模样,浊得很,知道的晓得是清梨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泥浆呢。”
清梨露,自己买的?泥浆……蓦地,若华抽抽嘴角,一口茶噗的吐在地上。
碧环过来给她顺着,见一直淡定自若的若华此时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小姐,要实在不成咱就拿这清梨露去要个说法,这多贵的东西啊……”
若华苦笑摇头,“恐怕这秀水县里也找不到第二盏这样的清梨露了,可真是……哎,我这一阵也是忙的忘记了。你去街尾的木匠铺子,把那椅子给柳府送去吧。”
碧环瞪着一双圆眼,“不去讨说法去柳家做啥。”
话虽如此,还是扭头就要走。
却被若华叫住,提笔挥舞,“顺带的把这个一起带去。”
碧环拿着那纸片,便走了出去。
若华的思绪也随之飘走,离那日也不短了,睁开眼缓过气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双桃花眼,“傻子,再怎么口渴也不能喝泥浆吧。”
一盏清梨露,一双撑着伞的大手,戏谑的笑脸,一个叫柳靖的翩翩公子,坐在车中,若华当时只知道两个字,活着。
活着,真好。
柳靖,腿脚不便,据说是骑马摔下来就站不起来,不过看着他那样子,一点沮丧的样子都没有,似乎说的是别人一般。不管如何,他救了自己,若华记得自己问的第一句话是,“柳靖,那你为什么不坐轮椅。”
之后……之后便是许诺……再之后自己差点忘记了。
于是乎,这救命的恩人是这般催促吗?她笑笑,碧环很快回来了,同样拿着一个叠着的纸。
“怎么,没有送到?”
“不是,柳公子唠叨好一阵,然后扔给我这个东西。”碧环低垂着脸看不出神色。
若华摊开,竟是原来的纸张,若华的小楷已经被遮挡,隐约之间可以看出“本是琼玉露,奈何……”几个字,是若华调侃柳某人暴餮天物的,哪知道此时上面张扬着几个大字,“救尔之恩情,催来一破椅,命尤不惜,情且不计……”,然后似乎不足以表示愤怒一般,凌乱写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是一般的愤怒。 闲妻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