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抬头看着罗宝,轻声细语道:“诗经伐木篇我已经抄写好了,法华经也抄了小半卷,只是并没有带来。”
罗宝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你这回跟着淑慎老郡主来潭柘寺祈福,可是要在这里呆上三日。你遣个人回京,叫人送去平郡王府上既可。”
嘤鸣一愣,心里有些不悦,若说平郡王府初见只是偶遇,可随后在康亲王府的相见便叫嘤鸣觉得是罗宝刻意来相见,只不过他是补送生日礼物的,嘤鸣总不能不识好歹地怪罪人家。可这次,他知道祖母老郡主要在这里呆三日……可见是打探了她的行踪,甚至是整个纳兰府的行踪,嘤鸣是来自后世的自由主义影响下长大的现代人,自然对于这种“监视”是有些不快的。
不过罗宝似乎并未察觉嘤鸣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说:“我这次特意前来,除了送那田黄冻石印章,还有一件烦心事,可偏偏身边却没个能说的人,才想到了你。”
嘤鸣撇嘴道:“你自己难道没有福晋吗?”——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老婆!有烦心事不对自己老婆说,跑来跟她说什么?
罗宝一愣,他摇头说:“我有福晋,可并不能对福晋说。”
嘤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罗宝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复杂和无奈之色,“我……我阿玛已经故去两年了。我袭了阿玛爵位之后,自问也一直都十分孝顺额娘,可是我额娘她……”
罗宝丹凤细长的眸子里滑过一丝不快之色,“我并不是我额娘第一个儿子,在我出生前,我额娘曾经有一个嫡长子,不过我这个嫡长兄尚未长大便夭折了。几年后,额娘才又生下了我。那个时候我的玛法也尚在人士,我稚龄之时,便被阿玛送去玛法膝下养育。一直到我十二岁的时候,玛法去世,阿玛袭爵,我才回到了额娘身边尽孝。”
嘤鸣听得倒是生了几分八卦的兴趣,“所以你和额娘的关系并不亲厚?”
罗宝叹息着点了点头。
嘤鸣耸了耸肩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父母长辈最疼的都是没长大的孩子,而儿女晚辈也是在没长大的时候才最依赖长辈。可你回到你额娘身边的时候,已经到了渐渐独立的年纪了。”
罗宝深深望着嘤鸣,“你年纪这么小,没想到对于这些,倒是颇为通晓。”
嘤鸣嘿嘿笑了,忽然又露出迟疑之色,“你额娘现在是只有你一个儿子?没有旁的亲生儿女?”
罗宝点了点头。
嘤鸣有些觉得不大通,“既然如此,你额娘怎么会待你不亲厚?夫死从子,你可是你额娘后半辈子唯一的依靠了。”
罗宝合了合眸子,他淡淡道:“额娘倒是对我很是嘘寒问暖,只是……我总觉得,她对我并不及那位早夭的长兄。”
嘤鸣“额”了一声,“你那个长兄不是在你出生之前就夭折了吗?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你额娘对你不如对他?”
罗宝声线低沉却格外笃定地道:“我知道。”
嘤鸣额上滑下三条黑线,“额……”——算了,还是不跟这一根筋的家伙争辩这种问题的好。做儿女的,一心认为老妈偏心,那自然是怎么解说,都是偏心的。
嘤鸣便淡淡道:“不如就不如呗,你一个大活人,犯得着跟一个死人计较吗?”
罗宝轻轻摇了摇头,“原本我也不想计较这些的,毕竟我这位长兄是自幼由额娘亲自抚养长大的,而我自幼不在额娘膝下承欢。可是——”罗宝的额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抬头凝视着嘤鸣,语气里突然带了三分怒色:“可是我额娘日前突然提出,想要把我的长子过继给那个兄长给嗣!!”
嘤鸣一怔:“你那个兄长不是早夭的吗?过继儿子给早夭兄弟为嗣,可是不大合乎礼法的。”的确,过继儿子给绝嗣的兄弟,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事儿,可那都是成年的甚至成婚的兄弟。
罗宝哼了一声,眼里含着深深怨怼:“额娘指一心思念长兄,哪里还在乎什么礼法?!”
嘤鸣低头叹息了一声,怪不得罗宝跟他额娘的关系不好了,出了这种事儿,关系能好了才怪了!做儿子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最关注自己?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俗话还说十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长呢!做父母的,大多是疼爱子女的,可这世上同样还有“偏爱”这个词儿呢!
嘤鸣很是无奈,可既然罗宝来倾诉烦恼,她自己也只能说些开解的话了,她问道:“你……有几个儿子?”
罗宝不大理解嘤鸣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便随口道:“三个。”
嘤鸣又问:“你这个长子是嫡子?”
罗宝摇头:“庶长子而已。”——那语气,显然是一副并不怎么看重这个长子的样子。
嘤鸣再度耸了耸肩膀,“那就过继呗!你都有三个儿子了!况且这个又不是嫡长子,何必那可抠门呢?”
罗宝生生把自己的丹凤眼瞪了个滴流圆:“我抠门?!!”
嘤鸣点头,认真地道:“素来没有过继嫡长子的道理,而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足足有三个哩!过继一个有什么关系?!做母亲的,不愿自己的儿子绝了嗣,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罗宝咂摸着这番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什么叫足足有三个,过继一个有什么关系?哼,这是他儿子,不是衣服,多了送人件也没什么!!罗宝重重哼了一声,浑然一副不快的模样,“我也是为人父亲了,不愿意把自己儿子送出去,那也是人之常情!”
“额……”被这般狠狠堵了回来,叫嘤鸣很是一噎。从刚才的口吻,她可没听说罗宝这个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庶长子有多深厚的父子情分!如今不肯过继,纯粹只是出于对自己母亲偏心的不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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