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致亡命大漠时,几乎从西向东穿越突厥全境。实地勘察加上前世的记忆,令他对突厥有了全面而直观的了解。若非亲身经历,对游牧民族的坚韧与彪悍,很难有切实体会。
薛青云说得不错,时值深秋,严冬将至,大夏边民们秋粮已然收割入仓,北方边境一片萧瑟,罕有人迹。朔方城廓高大坚固,在以朔方为中心的沿线边城与哨楼,仍然布有不下二十万重兵。就防守而言,朔方军民的日子比突厥人要好过多了。
中华王朝所称的突厥,其实是生活在草原大漠的诸多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历代可汗对外发动战争,既是因物资匮乏而维持生存的现实需求,又是增强内部统治、凝聚向心力的重要手段。
我家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来抢你家的。正是因为这个没有道理的道理,导致中华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冲突频繁,自古以来就没怎么消停过。像汉武帝、唐太宗、明成祖这样的超级牛人,毕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大夏扶植索力登上汗位,原本就没安什么好心。索力绝对不会因此而对大夏感恩戴德,反而会视为莫大的耻辱。忍气吞声的做了几年乖孩子,只是迫于无奈。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索力不是不想打,而是他认为还没到放手大打的时候。
至于赵启,杨致从不怀疑他的智商。……这也是一个骨子里不愿、不肯、不会吃半点亏的人。
大漠严冬苦寒,突厥人逐水草而居,绝对多数部落都会扶老携幼的赶着牲畜南下越冬。大夏精骑军团虽然规模有限,但基于“以战养战”的理念,逐步摆脱了以往需要大批粮草辎重作为后勤保障的拖累,历经几年的训练打磨,装备更为精良,配属更为合理,战法更为成熟。在同样的严酷天气条件下,机动性与战斗力都比突厥骑兵更胜一筹。
两国交战,等到双方都做好准备,兵对兵、将对将的摆开阵势再开打,那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奇葩情节。
决意狩猎大漠,首先必须知道哪里的猎物最多、最肥美,……以及哪里的猎物最凶猛。耿超甫一到任,就相继遣出了十余批斥候。
塞外冬至,遑论征战,对人口牲畜的生存都是一场极为严峻的考验。十一月初,耿超充分领会杨致点拨的“一把炒面一把雪”的战斗精神,每人每骑随行携带三十斤炒面作为基本战斗口粮。留余两万精骑在朔方作为守备及预备队,命董坚与李为各率五千精骑在前,自领一万精骑殿后,三支人马相距百里之内,以便相互策应,成品字阵型向大漠深处进发。
出其不意,不请自来,不宣而战。理由很好很强大,索力听起来一定会觉得很耳熟:你不说是有东突厥的残兵余孽袭扰作乱吗?你搞不定的话,那好,我来帮你搞定。然而刀箭无眼,难免有所“误伤”,想必不会对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造成太大影响吧?
有六年之前几近全军覆没的教训在前,此番趁虚突袭,出动两万精骑“剿匪”,若不闹出点名堂,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但杨致每日密切关注朔方密报,却一天比一天忧虑深重。
耿超率军深入大漠,从战机到战力都占有非常主动的优势,胜败本无悬念。酷寒严冬时节,越是往北,越是罕有人迹,出朔方五百里堪称极限,再度北进已无战术意义。两国君主都无意进行关乎存亡的殊死大战,赵启旨在适当炫耀武力警告索力,耿超只需以疾风扫落叶一般伺机歼敌五万以上,便已可算圆满实现了发动战争的战略目的。换而言之,此战只宜速战速决。尔后任由两国君主回到谈判桌前,为各自积攒实力争取时间。
而令杨致颇为费解的是,耿超率军前出朔方不到三百里,在朔方外围正面扫荡一番之后,不仅毫无收缩休整的迹象,反倒挥师向东,大张旗鼓的攻击前进,大有不与索力决死一战、誓不摆休的意味。孤军深入向来是兵家大忌,何况已有陷入重兵合围的前车之鉴,耿超到底想干什么?……或者应该说,赵启到底想干什么?
突厥人绝不是任人屠戮的羔羊,野心勃勃的索力更不是一个无能的可汗,必定会迅速组织强有力的反击。广袤无垠的大漠十分有利于大规模骑兵军团的迂回包抄,如果耿超东出太远的话,既易于被截断后路,也容易被迎头阻击,很难顺利退回朔方。而撤至大夏境内的最近的路径,只能是往净州方向掉头南下。净州名义上是北燕辖下的国土,但因地处边陲、土地贫瘠,实际上早已成为北燕、大夏、突厥三方势力的犬牙交错地带。
十二月十七日,杨致再度接到薛青云送来的数份密报:耿超率军出征已经一月有余,东出朔方近一千三百里。十二月初九日,留驻朔方的两万精骑,由偏将肖刚、郭锐各领一万,前往接应耿超。十二月初三日,幽州守将罗辉祖遣派麾下一万军骑,前往净州接替大夏驻守的边军换防。
杨致双眉紧蹙的问道:“大夏在净州驻军多少?领兵将领又是何人?侦缉司可都探仔细了么?”
薛青云受命与云娘合作组建商务侦缉司,才真正接触到情报搜集这一行。云娘仍是侦缉司的大统领,碍于其身份敏感,又是女人,二人结为夫妇后,薛青云为妻子分担了很大一部分职责。但薛青云凡事不怕琐碎,力争想在前头、做在前头的风格,比云娘更为到位。
从容答道:“大夏在净州驻有边军一万,府兵两万。先帝裁军时,净州府兵并未裁撤一人。领兵将领名叫凌开阳,原是朔方卫大将军帐下一员偏将,后来自请调往净州,成为了当时镇守幽州的康王部下,驻守净州至今已逾十年。”
杨致轻轻拍着额头,沉吟道:“驻守净州已逾十年?……你说领兵将领名叫凌开阳?”
薛青云侃侃言道:“是的。大夏战将如云,统军万人戍边的将领数以千百计,凌开阳其人籍籍无名,侯爷对这个名字感觉陌生,实属正常。侯爷当知军中犹如地方,职事亦分优劣肥瘦。净州地瘠民贫,又是大夏、北燕、突厥拉锯争夺之地,领兵驻守本是苦差。依据常理,领兵将领无过便是功,即便是熬资格,也没有驻守十多年不升迁调任的道理。由此可见,凌开阳此人无论带兵才能还是人情世故,最多仅只一般而已。”
“青云兄,此言差矣!”杨致缓缓摇头道:“驻军净州,乃是先帝时期为了图谋吞并北燕,兼为北防突厥,有意钉入的一个楔子。驻军虽然不多,领兵将领却是非有能者不可当之。你对凌开阳的评价或许是有道理,但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驻守十余年不动窝,虽默默无闻,却也风平浪静,难道你不觉得神奇吗?我刚刚一直在想,非常凑巧的是,我曾经听说过凌开阳这个人。青云兄可曾听说过熊展否?”
薛青云已追随杨致多年,对他的过往自然了解甚详,点头道:“属下听闻熊展乃是侯爷至交,据称武技勇略与侯爷不相伯仲。因不愿在大夏为将出仕,是以悄然远逸,逍遥海外。”
杨致慨然叹道:“确然如此!我并不是觉得凌开阳这个名字陌生,相反的是听着耳熟。我方才细想之下,才记起熊展曾向我提及此人,只说当年与他是生死之交。”
“熊展在与我相识之初曾经明言,之所以愿意与我结交,是因我不是踏着中华族人的累累白骨而成名。熊展与我无话不谈,论及武技勇略,我们都认为我只是在体力绵长与临机应变方面稍胜一筹。熊展与凌开阳原本同为北汉故将,北汉被大夏灭国之后,熊展沦落海上为匪,凌开阳则降夏为将,自此天各一方,彼此少有讯息。据熊展说,二人之悍勇,当年就已齐名,凌开阳的实力甚至还在熊展之上。”
薛青云默思片刻,肃然道:“都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属下听侯爷这么一说,凌开阳倒是位奇人!”
杨致摇手笑道:“没你说的那么邪乎。奇人不奇人的,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像凌开阳这样的人,虽然有几分真本事,而且心志坚毅,但远不如熊展那么纯粹。不愿依靠中华王朝的统一战争屠戮同族而建功立业,让他卸甲归田回家种地抱孩子又不甘心。于是自请戍边待机,既满足了他最大的心理安慰,也是他的最佳选择。”
继而脸色陡然一脸悲凉的道:“我太低估皇帝了!真是好大气魄!耿超……可怜的耿超,你还能活着回来么?”
薛青云愕然道:“侯爷何出此言?侯爷不是说过,耿超麾下的四万精骑,即便是与突厥骑兵军团面对面的硬拼亦是丝毫不惧!”
杨致苦笑道:“突厥骑兵军团的实力独步天下,我曾亲眼目睹,亲身领略。面对面的硬拼,不仅是讲究勇气与战法,更重要的是要在实力基本对等的条件下。青云兄,难道你到此时还没看出来吗?耿超此去,根本就是有意去做诱饵的!”
薛青云闻言大惊:“什么?!以两万精骑做诱饵?皇上莫非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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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恭祝各位看官新年大发!。。。其他不解释,会努力写完。 一世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