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夜下来。
皓风在皮埃尔的陪同下，漫步在清平街上。这是一条枕河而建的老街，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唐代，据传是白居易在此地为太守时修建的。如今已经成为重点保护的历史文化街区，也是吴州的一大旅游景点。
华灯灿然，游人如织。
一对恋人手拖手走在前面，两人身穿红黑相间的情侣装，头上都顶着根豆芽。
“这是什么风俗啊，人人头顶夹着根稻草。”皓风奇道。
什么稻草，明明是花花草草好吧！
皮埃尔一脸黑线。“这是今年的流行，姑娘小伙大婶大爷都时兴在头上夹个夹子，弄个红豆、绿叶来装饰一下。out了你！”
皓风皱眉。“竟然还流行这个。古代头上插根稻草可是意味着卖身。”
“所以，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头上插着小草，可不能直接上去问人家价格。”皮埃尔朝他挤挤眼。
“女生怎么都喜欢那种头上的小玩意。”皓风的声音很低。
皮埃尔的耳朵很尖，连这么轻声的嘟哝都听见。嗅出了异样：“你说‘都’？还有哪个女生，姓甚名谁？老实交代！”
“以前上你的法语课，我一直坐后面的位置，看前面的女生头上常有发夹头花之类的。”皓风无奈地解释。
“哦，大学里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那些小女生不能涂脂抹粉，自然要在头发上多花心思。”皮埃尔似乎很有心得，“女为悦己者容嘛。”
皓风不禁一怔。她当年每次上课都变化不同的发饰，是为了自己吗？不知道她是否也来这街上闲逛，头发上也别着花花草草？
“到了。这家的吴州菜很正宗。”皮埃尔指着牌匾“明月楼”说。
沿着逼仄的楼梯走上去，来到包厢，看到里面坐着喝茶的人，皓枫的脸就僵了。
“我们先到了。已经点菜了。你们看看再添两个。”苏素说着，一边麻利地给他们倒茶。
“我来介绍……”皮埃尔笑嘻嘻地说，转头看向两人，迟疑了一下，“呃……你们认识？”
“嗯。”皓风点头，“我们一起上你的法语课的，你不记得了？”
“是吗？我没想到你们竟然是一届的。”皮埃尔有些讪讪的。皓风这样的学生，老师基本上都印象深刻；可是南楠，性子温柔平和，是个小美女，又不是大美人，却是记不起来的。
苏素在旁边瞧着两人的神情，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们怎么可能仅仅是普通同学。又想到当日鸣皋园宴请，明明是林皓风提议的，可是看到来客名单后却推说有事不来了。当时苏素就颇觉意外，只是想不通其中缘故，如今顿时串起来了。
“然然晚上有画画课，颜料你买了吗？”苏素冲皮埃尔问道。
皮埃尔本来就不是什么迟钝之人，立马一拍脑袋，“哎呀，忘了，我们赶紧买了送过去。”
包厢里只剩下两人了。
南楠捧起茶杯，低下头，抿了一口，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
皓风也不说话。
包厢里静得可怕。铁板牛柳在锡箔纸上发出滋滋滋滋的响声，显得格外诡异。
服务员把热腾腾的菜端上来，大概也觉察到包厢里的气氛不对劲，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
南楠舀了一勺虾仁送到皓风碗里。“吴州人待客第一道菜都会上这个，虾仁，吴语谐音‘欢迎’。”
皓风喜欢吃虾，但是不会剥壳，以前南楠看不惯他笨拙的姿势，常常剥好了送到他嘴里。
皓风轻轻颔首，似乎在道声谢，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皮埃尔说他从法国回来，你们在法国又碰面了？”皓风一直不出声，南楠只好主动找话题。
“嗯。”他似有似无轻轻一声，算是回答了。
“什么时候到吴州的？”
“不久。”
“明天是周末，你在博物馆做讲座？”问完这句，南楠又蓦地心虚，结结巴巴补充道：“我下午去博物馆了，看到讲座的海报。”
皓风瞟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话。
南楠尴尬透顶，实在不好意思再主动找话题了。
他接着低头夹菜吃菜，没有看对面的人一眼，也不发一言。甚至结账的时候，都只是拿起账单和银行卡，没有说一个字。
好怀念啊，他曾经低低的磁性的声音。
“你住桐馨里，是吗？”
蓦然听到他的声音，南楠一时恍惚。回过神来，又吃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居住的小区？
“皮埃尔发信息过来让我把你送回家。”他晃晃手机。
哦，原来这样。南楠木然地点头。
路边梧桐树下，皓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南楠先上车，往里坐了，把右门口的位置留给他。他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这大概就叫打脸吧。南楠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
一路无话。吴州城的司机不比帝都司机，都是谦谦君子，敏于事而讷于言，惯于给乘客留下冥思的空间。
南楠在斜后方望向皓风，知道他不会转过头来，才敢放心地打量他，好好看看他。
一别经年，多少良辰美景虚设。
他依旧是那个发型，不长也不短，厚重的额发几乎盖住整个额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手机上滑动，大概是浏览信网页，也好像在回信息。
“是从北门进去吗？”司机发问。
这么快！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南楠道：“不用开进去了，我就在这边下车。”说着便推开车门。
“喂喂喂！右边下车啊！”司机惊叫起来。
南楠这才意识到自己开错门了。这可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交通干道，哪怕人坐在左侧，为了安全也要从右边下车。幸好后边没有超车，没酿成事故。她满脸歉意。
皓风也被吓了一大跳。从副驾驶位出来，帮她拉开右边车门。
“对不起，我没留意开错门了。”南楠低下头讷讷地说。
沉默良久，又抬起头，迎上他漆黑的眸子。夜风中，他眸亮如星，似乎洞晓她所有的心思。
“我就住这里边。”南楠指指旁边的小区门说，“你不用送了，也早点回去吧。”
他点点头，转身上车。
连声再见都没有。他……也没打算送进去吧。南楠不由慨叹自己蠢，这一天智商一直不在线。
车往前开出老远，汇流车流中，成为模糊的一个小光点，南楠依旧呆呆地站在路边。 初恋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