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大名鼎鼎的林森集团的老总,有个响亮的名字——林嘉图。
嘉奖已成,再展宏图。
不过,林嘉图这个名字,是他赚到第一桶金以后找风水大师取的。之前,他一直叫林十三。
林家十六个小孩,他排行十三。
十三,可不是个好听的词,给小孩用十三来当名字,这爹妈真得怀疑是不是亲生的。
然而,林十三的爹的的确确是亲爹,经得起DNA检验的亲爹。林十三的妈的的确确是亲妈,怀胎十月把他生下的妈。
中国千百年的老传统,老大是立门户的要重视,么儿么女命心肝是用来疼的,其余的小孩嘛,理所当然是被忽略的。林十三的母亲甚至忘记了他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家里也没一个人记得,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都是后来估摸着填的。
林嘉图呷了一口茶,手拿杯子轻轻摇晃,茶叶袅袅娜娜在水中游弋开来。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人口又多,兄弟姐妹十六个。我从没穿过一件新衣服一条新裤子一双新鞋子,连没有补丁的衣服都没穿过,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个依次穿下来,传到我手里,该有多破,你想得到。”
“大人忙着操心吃饭问题,没空管小孩。我这种小一点的孩子,直接扔给哥哥姐姐带了。”
“二十岁之前,我在家里没上桌吃过饭。家里吃饭就一张四方桌,我挨不上,每次都只能夹到一筷子菜,然后捧着饭碗去门口蹲着吃。”
“我下面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叫小珠子,真的是全家人的眼珠子。他哭了爹妈哥哥姐姐会来抱,吃炒鸡蛋,盆子里最后一块都要留给他。我呢,被凳子腿绊了一下磕破头流血了,反而招来一顿骂。”
林嘉图习惯了在人前展示出一副阔气的老总派头,那些卑微的过往被深深藏起来。而今,却要在南楠这样一个还不算熟悉的小辈面前,自己一层层扒皮,裸露出黯淡又胆怯的本色。
那感觉,林嘉图已经久违了。
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他提着重重的一兜礼物去别人家里拜访求帮忙,整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刷得油亮亮的皮鞋里却穿了双破洞的袜子。没想到,人家客厅里铺着地毯,进门要换鞋啊。他接过拖鞋的时候,小保姆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撇,像一记匕首,嘶地划破他皮肉,戳到柔软的心窝。
“家里没钱给我读书,我就跟着村里人去工地找活干。在工地啊,人家有手艺的当泥水匠,我只能当小工,给泥水匠递泥桶送砖头,工钱只拿泥水匠的三分之一。”
“不过,我肯干,也不笨,看泥水匠干活,看看就会了。很快就不当小工了,拿泥水匠大工的工钱了。”
“然后,我的好运气来了。我们的包工头带我去他家里吃饭。他的小女儿来开门,穿着一件玫瑰红的羊毛衫,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还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她,就是皓风的妈妈,我们很快就结婚了。”
“结婚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爸妈没钱给我盖房子,他们才盖的房子还要我来分担债务,后来不久小珠子要结婚,那房子却给了他娶媳妇。”
“家里的林林总总不开心的事,皓风的妈妈有过抱怨,但是,她始终体贴我,为我考虑,心甘情愿陪着我吃苦。我娶了个好妻子……”
林嘉图杯中的茶水不多了,南楠作为晚辈,本该帮他续一下水的。但是,想到婚期在望皓风却临阵脱逃,心中不舒坦,哪怕明知此事和他这个父亲没干系,却也难免迁怒于人。因此,南楠懒得动手,只默然坐着看他自个拎起茶壶倒水。
“我在工地上承包一些活计,一开始自己拉了三两个人一起做,后来慢慢地自己不做了只负责接活分给别人做。接的活也从最初的砌墙贴砖,变成了小工程大工程。我赚了一些钱,还买上了汽车的。我买汽车的时候,村里摩托车都挺稀罕的。”
“只是,接工程难免需要应酬。几十年前的应酬风气,和现在不一样……”林嘉图顿了顿,找到了一个比较好表达的词,“现在……还是挺文明的。”
南楠是个聪慧的女孩子,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这个,皓风的妈妈和我常常吵架。”林嘉图叙述自己的故事原本很平静,此时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男人嘛,一有点钱了腰杆也就硬了,明明心里知道自己错了,嘴上还不承认,还较劲着明知故犯。”
“父母兄弟姐妹看我有钱了,对我的态度也转好了。家里聚会,我没到场是绝对不会开席的,大家都顺着我说话,这让我很受用。皓风的妈妈和他们有点疙疙瘩瘩,他们没少在我耳边吹风。我虽然没听进去,不过夫妻吵架时也往往拿这些话兑她。”
“我在外面的行为有些过分了,但圈子里的人基本上如此,大家都说没有猫儿不偷腥,所以也不知检点。后来,招惹了一个泼辣的,人家直接上门找到皓风的妈妈摊牌……”
“我们夫妻自然又是大吵,我摔门而出,皓风的妈妈气愤之极,不计一切地拿起农药瓶……”
南楠心砰地一惊,猛地抬起头两道目光刷刷射向他。
“我们把她送到医院洗胃,我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再外面胡来了。”林嘉图的声音有些哽咽,“医生和我说,已经喝到胃里了,哪怕洗胃也好不了了。我不相信。刚开始两天她还好好的,还能吃东西,我们还说说笑笑。可是接下来她就一直吐,呼吸越来越困难,戴上呼吸机也不管用……”
原来皓风的妈妈是自杀。皓风很少提起自己的母亲。南楠知道他生母早逝,为了避免引起他的伤感,也很少询问,只是隐隐感到他父母之间曾经似乎并不愉快,只是,没想到真相如此残忍。
“我没有给皓风做一个好榜样。皓风懵懂记事的时候,就一直看着我和他妈妈吵架。他妈妈的死,对他影响很大,我请了心理医生开导了他好多年。”
林嘉图望向南楠,脸上带着酸涩和歉疚。“知子莫如父,皓风一走了之,不是因为和你的感情问题,而是,他对婚姻有恐惧。”
“我只有皓风一个孩子,我希望他快乐,我想尽我的一切弥补他。南楠,如果你心里还有他,去欧洲看他吧……” 初恋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