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手机从教官的休息室里走出来,左伽昇紧跟在身后,不解地问:“你干嘛拿韩祎的手机?”
“我这不是还要还给他的嘛!”
“你家真的跟他家住得很近?”
“你管得着吗?”
“我跟韩祎家住很近,都在城北那边。你家在哪个小区?我们两家应该离得也不远,以后可以一起晚自习回家啊!”
我原本打算不再理睬他的胡搅蛮缠,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那你应该跟他挺熟喽?”
“也没有了。上中学时候不在一所学校,也就周末会在一起打打球上上网吧。不过也挺巧的,来高中竟然分到了一个班。”左伽昇一脸坦诚地说,突然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诡笑:“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我冷笑一声:“就他?整天摆着那副自视清高的脸,看着就不招人待见,谁会喜欢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觉得他哪里挺不对劲的吗?”
左伽昇听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严重怀疑他有性格缺陷,看着就那么压抑那么阴郁,很少笑,搞不好还有心理变态的倾向呢!”
左伽昇怔怔地看着我,好半天说了一句:“我现在看你,就挺有心理变态的倾向。”
我瞪了他一眼,他随即笑出声来:“其实他人挺好的,接触多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连忙摇了摇头,摇成了拨浪鼓,很嫌弃地说:“还是算了吧,跟他在一起就没好事。”说罢,插着衣服兜走开了。
左伽昇在后面喊:“喂!说好的以后一起回家的啊!”
那个时候的韩祎,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他并不是一个活得开心的人,也并不是能轻易接纳别人的人,我只消看一眼他的那张脸,就看得见他的世界里阴云密布的天空。那个世界犹如一座坚硬的城堡,他却很享受地在那个城堡里我行我素,孤傲地做自己的王。
直觉告诉我,我跟他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也注定是会分道扬镳的两路人。所以,当那一点阴沉的迷雾吸引着我的时候,我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避而远之,以免日后的伤痕累累。
然而,命运中的有些人,你跟他遇见的时候,倘若不是擦肩而过的缘分,那注定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你总需要拿出来应景的姿态和足够的心力,跟他正面交锋一场,或是敌,或是友,总归是在你生命中烙下印的人,无论深浅。而事实证明,韩祎就是我绕不过去也避不开的那个坎,我从未与他交锋,却已经互相牵绊,一路走来,敌友不分。
接下来几天训练走正步。康师傅要求男生女生各站成一排,面对面站着。等大家分小组按部就班地排好队形,我刚好和韩祎相对而立。听到康师傅站在队伍边上喊:“一个口令一个分解动作,听见没有?一!”
等我慌里慌张地把左右胳膊都往左甩,右腿却笔直地伸了出来。看到韩祎伸出的是左腿,这才意识到自己伸错了腿,赶紧换过来把左腿架上,单腿站立好。
韩祎看在眼里,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强忍了笑。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我却先在对手面前出了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却也只能咬咬嘴唇,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保持这个姿势别乱动!”康师傅从男生女生的身后绕了一圈,不时地走到某个同学跟前,纠正一下不规范的动作:“眼睛目视前方,别到处乱看!”
走到另一个同学面前,捶了捶他的背,说:“挺胸抬头,挺胸!挺胸你不知道吗?胸呢?”
旁边的同学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被康师傅吓了一声:“笑什么呢?觉得自己训练得很好?还有脸笑?”
我目视的前方就是韩祎,两个人的视线平行对接在一起,目不转睛地对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两个人的目光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又被强迫做这种近乎暧昧的事,让我莫名地感到浑身不自然。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别处,躲过了他迎面而来的目光。
单腿站立了快一分钟,支撑的右腿已经感觉到酥软,上身也跟着开始左右晃动,我有些撑不住了。这才好不容易听到康师傅喊下一个口令:“二!”
听到口令,男生女生各向前迈了一步。动作落定,面对面的两排之间相距不过一米的距离。也不知道我跟韩祎谁的步子迈得大了些,等两个人定格的时候,我的脸险些贴到韩祎的前胸。
距离他这么近的时候,我才发现,韩祎比我高出了一头。我看着他汗淋淋的脖颈,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上衣的领口。因为上衣的T恤已经湿透,T恤紧贴在他的身上,能清晰地看到他前面凹凸有致的身形。也许是他胸膛的温热透过燥热的空气扑到我的脸上,我的耳根先发烫了起来,这时嗅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体味,是一种草木的味道。
韩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静默的空气中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的喉结也跟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又把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望向了远处。
我小声嘀咕:“阴魂不散!”
“我还没说委屈呢,你倒先开始抱怨了。”
“你哪儿委屈了?每次还不是因为你……”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康师傅从那边传来的声音:“谁在下面窃窃私语?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了?”我刹住了后半截话,又冲着面前的韩祎做了个鬼脸,两只眼睛瞪大瞪圆,吐出半截舌头,以此来表示对他的不满。
韩祎岿然不动,怔怔地看着我,突然问:“你头发多长时间没洗了?我在这儿都能闻到你头上的发油味儿。”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我佯装了得意的样子:“熏死你!”
他却低声吓了一声:“别动!”目光停留在我的头发上,我不明就里地愣怔在那里。他冲着我的头发吹了几下,我不耐烦地说:“吹我头发干嘛?”
韩祎直接伸手从我头上抓捏什么,不小心扯到了我的几根头发丝,疼得我轻声叫喊起来,哑着嗓子不满地说:“你竟敢扯我头发!”
“我就说你头发几天没洗吧,瓢虫都在里面搭窝生崽了。”
我上去便给了他一腿,韩祎呻吟了一声。康师傅闻声斥责过来:“关筱萱韩祎,你俩要是再给我捣乱,信不信我今天让你们罚跑20圈!”
我只好忍气吞声地闭了嘴。韩祎的脸上却莫名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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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来来回回地训练过几趟,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拉完了军歌,康师傅提议接下来自愿报名才艺表演。刚问完话,人群中就有一个女生自告奋勇:“我先来吧!”
等女生落落大方低站在场地中央,大家才发觉,这个女生其实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紧致,两颗杏仁似的大眼睛镶嵌在那张瓜子脸上,炯炯有神,灵动得很。
这些天大家都穿着统一的军训服,在烈阳下个个晒得灰头土脸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特别注意到这个女孩。当她从人群中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一个人身上,还是看得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大家好,我叫萧雪。今天我给大家来一段《天竺少女》的印度舞。跳得不好的话,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女孩的声音柔柔润润的,可人得很。
在大家的一片喝彩叫好声中,萧雪取掉了头上的帽子,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顿时又增添了不少的妩媚姿色。就连坐在我身边的廖一涵也禁不住称赞:“萱萱,想不到咱们班还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啊!”
没有音乐,萧雪却完全能够自唱自跳,跟随着下面的同学拍打的节奏,应和的歌声,萧雪自信地扭动着自己婀娜的身姿,动作娴熟,舞步轻盈,一转身,一挑眉,一勾手之间,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天竺少女的灵动和魅惑。
舞跳到中间的时候,萧雪很自然地拉起坐在旁边的康师傅,要跟他来个双人舞的互动。康师傅当即便羞红了脸,最后还是被大家推推搡搡到了场地中央。一个大男孩,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威严,扭扭捏捏地不知所措,也只能跟着萧雪的舞步笨拙地比划着手势挪动着步伐。大家看着康师傅跳舞时笨手笨脚的样子,一边叫好,又一边大笑。
“韩祎,你瞧瞧,瞧瞧这妞儿的身材,安妮•海瑟薇啊!”
我听着左伽昇在背后不断地对萧雪品头论足连连赞赏,就倒过来调笑他:“看你垂涎三尺的饥渴样儿,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左伽昇说:“关筱萱,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哪儿像女人,除了头发长见识短。你瞧瞧人家萧雪,你说是不是韩祎?”
他的话还没落稳,我就笑着捶在了他的身上:“说谁头发长见识短呢!”
跟左伽昇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闹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韩祎。他像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又像是没在意,可有可无地笑了。又把视线转向了台上的萧雪,在大家的叫彩哄笑声中,他的嘴角也时不时地扬起了一丝浅笑,说不出是漫不经心,还是发自肺腑。
我看着被人群围观捧场的萧雪,又看了看韩祎一脸欣然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心里闷闷的,像压了块石头,不顺畅。
我突然意识到,正如左伽昇说的,我和萧雪从一开始就不会是同一类的女生。绝不仅仅是萧雪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缘故,而是就着这张脸蛋,萧雪已经早早地懂得了如何去俘获青春期男孩子们的目光,也懂得如何从那些男孩的目光中去不断壮大自己的自信和骄傲。撩人的妩媚,矫情的小心思,饱满的女人味,这些成熟女人的技俩,她早已深知于心,并且熟能生巧。
但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我的一举一动,都摆脱不掉十五岁的年龄会有的笨拙和青涩,还有十五岁时的简单和明朗。就连那些细碎的心事,都是浅而易见的。每当我想去掩饰那些心事的时候,却常常先暴露了我的笨拙。
说到底,我不会像萧雪那样,或恣意任性地去张扬,或不着痕迹地去表演。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