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儿地抄了一篇几百字的八股文,结果俞兴言突然翻脸将自己给赶了出来,闹得高文甚是没趣。
自己回头想了想,这篇作文里也没什么地方有问题,以至引得老先生勃然大怒啊?
不对……或许有吧……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尤其是如俞兴言这种屡试不第,被士林引为笑谈的老腐儒都有点心理扭曲,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触到了他的逆鳞。
那么,究竟这文章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既然想不通,高文索性也不去想。
自己和俞兴言严格说来仅仅是生意上的关系,也谈不上私交。老先生性格古怪,又是个爱钱的人,而高文则大大咧咧不正经,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多少话好说。
到初四那天,杜知县传高文去见,交代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来,今年朝廷开恩科,乃是大考之年。朝廷在年前就下了圣旨,命令各省布政使司、学政衙门、府县各级机关务必要将此事办得妥贴。
乡试每三年一届,是省一级的考试。士子一旦中式,就能获取举人功名,有做官的资格,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国考。不,规格应该更大。你一旦中了举人,又不想参加会试,加上又有门路,大可去吏部报备,然后安排去一个县做县丞,也就是后世的常务副县长。
省一级的乡试同韩城县自然是没有关系的,但别忘记了,明朝的科举考试分四级,分别是童子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童子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部分,你得一道一道考下去,只有过了童子试获取了秀才功名,你才有参加乡试的资格,才算是正经的读书人。
和乡试、会试、殿试三年一届不同,童子试每三年考两次。
按照朝廷的选举制度,每年二月县试,被录取之后,五月参加所在府的府试。至于童试最后一关院试,则定在六月底七月中。各地因为气候冷热、路途远近关系,考期并不统一。比如南方地区七月流火,考生热死在考场里的事情也是有的,多半会提前到六月。而院试因为关系到考生的功名,考官都由中央下派。河南、河北、山西离京城近还好些。如陕西、两广、云贵,则定在七月中旬。
明朝考核一个地方官政绩是有严格标准的:赋税、治安、文教。
其中文教就是指你在任期间,治下的出了多少秀才、多少举人甚至进士。
杜生辉杜知县乃是天官冢宰的王直王阁楼的门生,这次空降的韩城做知县,本就是奔着获取政绩而来的。他也是运气,今年韩城雪大,瑞雪兆丰年,来年的两税应该不成问题。至于治安,报恩寺大案在陕西轰动一时,高文很给他长脸,现在只剩文教一项。
杜大人就寻思着要在这事上大干一场,琢磨了一下,韩城经济发达,治下也有不少秀才,这才大可都送去西安城参加秋后的乡试。当然,要送书生们去参考,这路费你总得要给些。按照规矩,考生去参加大比,官府每人都要送上几两银子的路费,还得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这笔钱,自然要着落到城中富户头上,让他们赞助一些。
乡试是一桩,童子试也不能落下了,这才是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乡试难度实在太大,每届考试,一个县也出不了几个举人。可童子试就不一样了,碰到运气好,一口气考中十七八个秀才也不有的。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乡试上面,还不如在童子试上下一把子力气。比如县试这一关,他杜知县大可高抬贵手,多放些人过关,让他们冲击一下接下来的两场会考。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因此,初四这天,杜知县就叫高文传了过去,说你字些得好,就写一告示张贴在城中显眼的地儿广而告知。
按说,这应该是礼房的事儿,跟高文这个刑名师爷也不搭界。但高文现在是入了杜知县的眼,使他又使顺了手,但凡有事首先就想起他。
写个告示而已,自然难不到高文,提起笔“唰唰”地就写了十几份告示,带着手下四出张贴。这事叫礼房的一众书办很不高兴,高文请他们吃了一顿酒才平息了诸人心头的不满。
不管怎么说,此事对于韩城官场(如果韩城也有官场一说的话)具有标志性的意义,这说明高文已经是杜知县最最亲信之人。
于是,衙门里大大小小的书办、衙役见了他都会上来喊一声“四老爷”极尽恭维之为能事。就连韩隗见了高文,也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再不敢如往常那样大声地朝地上吐唾沫。
私底下,李进宝见了高文也很是欣慰,说你还真有出息了,这样子下去前途不可限量啊。
高文笑着说七舅老爷,我现在就是一个师爷,将来就算再有前途,不还是个师爷。
李进宝严肃地说,你这就不知道,这师爷和师爷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县令的师爷就比不了知府老爷的师爷,知府的师爷见了布政使老爷的师爷就得将头低下去。咱们这个杜大老爷可是有大来头的,依我看来他在这韩城也干不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高升了。你若是入了他的眼,将来还不把你给带走。也许过得几十年,人家杜大老爷成朝廷里的大人物了。到时候,宰相家人七品官,你是他的幕僚,就算是达官贵人见了你,也得曲意讨好。你也别瞧不起咱们这些做衙役的,只要手头掌握权力,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别的且不说,就拿宫中的公公们来说,谁敢惹啊!
高文苦笑:“七舅老爷你扯远了,咱们什么时候成太监了。”
不过,李进宝这番话还是叫他心中一动,“是啊,只要手头掌握权力,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跟着杜知县混,未必不是一条好的出路。”
这一日,高文正在街上张贴告示,向围观群众宣讲、传达杜大人教化万物之精神,就看到俞老板的侄儿,琳琅书阁未来的东家俞士元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笑道:“尔止兄,请客啊!”
一看到俞士元,高文就来气:“士元,许久没见着你了,怎么,躲我?你不来寻我还好,今日见了你,我还真要找你要个说法。”
“我躲你做甚,这不在外面忙这卖书吗?”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俞士元:“我叔不是要准备今年的秋闱吗,也无心打理店中的事务,没办法,我这个做侄子的只能回来顶上一年。嘿嘿,尔止兄你是不是还为我曝露你是《西游记》一书作者的事而耿耿于怀吗?”
高文:“你知道就好。”
俞士元:“我这不也是为多卖书吗,尔止你就是个典史,名声什么的打什么紧,哪比得上白花花的银子爱人。”
高文丧气:“也是……对了,你做了这事不来赔罪,反叫我请什么客,岂有此理啊?” 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