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光线昏暗的天牢里,顾云锦拼命摇晃着牢房里用一根根铁棒铸就的铁门,嘶声喊叫。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只有她沙哑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牢房里回荡。
自四五个时辰前她被关进这里后,便不曾有人来看过她一眼,就连狱卒都不曾出现,这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甚至怀疑赵皇帝是想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不,她不能死,她有丈夫,有孩子,有爹娘……她要活着!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爹爹没有图谋不轨,他是被人陷害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顾云锦的喊声越来越小,直至嗓子嘶哑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却依旧没有人出现。恐惧绝望将她彻底淹没,虚脱的身子顺着铁门缓缓滑落到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大铁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有脚步声往这里靠近。
顾云锦仿佛看到了希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脸庞紧紧贴着铁门向外看。
牢房里烛光微弱,又因距离还远,顾云锦看不太清来者是何人,但凭着感觉,她知道来人不是她所熟悉的,极有可能是狱卒。
“请问狱卒大哥,朝堂上的情况如何了?”不等人走近,顾云锦就颤声询问。
狱卒充耳不闻,来到牢房外,蹲下身,把饭菜从墙边的洞口推进牢房内,而后起身走向斜对面的牢房,继续送饭菜,从始至终,不曾说一句话。
直到这时,顾云锦才注意到,原来天牢里关押的不止她一人。
眼看狱卒要走,顾云锦更加焦急,连声喊道:“狱卒大哥,狱卒大哥……”
然而,狱卒丝毫不予理会,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冷漠地往外走。
“狱卒大哥,狱卒大哥……”顾云锦不死心,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她获取外面消息的唯一途径。
“不要喊了,没有用的,你就是喊破喉咙他也不会告诉你。”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突然传来。
声音是从斜对面的牢房传出的。顾云锦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极其消瘦的男子从简陋的床铺上坐起身,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扫过后,拿起身边的玉箫开始吹奏。
欢快的箫声一响,顾云锦突然泪如雨下,浑身颤抖不止,失控地大声哭喊:“不要吹了,不要吹了,求求你不要吹了!”这是戴向平、戴向欢哭闹时,戴今朝常吹给他们听的歌谣,此时听到,对她无疑是一种凌迟、折磨。
箫声戛然而止,消瘦男子似乎被吓住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崩溃,但停顿不过片刻,他便说道:“这是十六年来,我每天必要吹的曲子。”
箫声再次响起。
“不要吹了,不要吹了。”顾云锦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但箫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抗拒而停止,让她的心宛如在火上烤炙,痛到无以复加。
不知过去多久,箫声停止。经过这一次的极力发泄,顾云锦的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空了,软软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吃点饭菜吧,夜里牢房会很冷。”消瘦男子再次开口,看顾云锦一动不动,又说道:“在这里,没有人会可怜你,就算死了,别人也只会说你罪有应得。活着,才有机会,才有希望。”
活着,才有机会,才有希望!活着,活着,对,她要活着!
顾云锦起身来到洞口,端起饭菜就大吃起来。
饭菜很简单,一个粗粮馒头,一盘水煮青菜和一碗热水。若在平日,这些食物肯定难以下咽,可此时,顾云锦却吃了个精光,连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二月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春寒料峭之时,牢房里又整日见不到阳光,异常阴冷潮湿。整个天牢,除了虫鸣鼠叫,再无别的声响。
顾云锦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坐在冷硬的床铺上发呆,想起与自己紧密相连的那些人,眼泪又止不住涌出,她仰起头,倔强地把眼泪逼回去。
“你是公主还是王府的郡主?犯了什么罪?为何会被关进这里?我在这里待了十年,你是唯一一个被送到这里的女囚犯。”空旷的天牢里,消瘦男子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听不出悲喜。
十年!顾云锦无比震惊地看向他,她不知道此人是如何熬过来的,她只知道,如果她被关在这里十年,她就算不死也会疯掉的。她没有回答男子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又是谁?又为何被关在这里十年?你的家人呢?”
“我不是被人关在这里,是我自己求赵皇帝把我关进来的。”
顾云锦直接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为什么?”
“因为我要活着,我要活到赵皇帝众叛亲离、遭天谴的那一天。”消瘦男子的声音很轻,可里面包含的恨意任谁都听得出。
“看来,你对赵皇帝很怨恨,可惜,这一天只怕要等很久很久。”
“我相信不用等很久,赵皇帝手上的血债太多,那些冤死的人会向他讨要的。”
听到‘冤死的人’这几个字,顾云锦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自己和顾家的处境,对赵皇帝的冷血无情很是寒心,“我们顾家世代为将,从高祖皇帝起,就为大承的江山南征北战,对皇帝也从未有过异心,可没想到,赵皇帝听信小人谗言,不曾细查就把我爹爹关进了西林诏狱。”
“顾家?莫非是顾炜正顾将军?那你是……”消瘦男子起身来到铁门前,看着顾云锦疑惑地问。宫中的天牢是关押大承皇室贵胄的地方,大臣家的女眷为何会被关这里?
提起自己为顾家招来大祸的身世,顾云锦就心如刀割,“我是北溯王朝的人,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大约十六年前,顾将军领兵攻打北溯京城时,被我母亲救过一命,顾将军为了报答,才偷偷收养了我。没想到这件事被我家的一个丫鬟知道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丫鬟被赶出府投靠了帝师府的傅大人,傅大人知道这件事后,就向赵皇帝告发了我父亲,诬陷我父亲私藏北溯皇室余孽,欲图谋不轨,赵皇帝大怒,就把我和顾将军关押了起来。”
消瘦男子听后,忍不住摇头叹息:“难怪你被关到这里,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无论你是不是北溯皇室余孽,都是件很麻烦的事,如果再有小人暗中动手脚,这一关顾家只怕很难过去。”
绝望再次把顾云锦深深淹没,她颤抖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赵皇帝会定罪杀了我父亲?”
消瘦男子摇头,“顾将军有功勋在身,又深得百姓将士拥护,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顾将军谋反,赵皇帝轻易不敢杀他,但至于你……”
消瘦男子没有再说下去,可顾云锦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无论顾家的结局如何,她都是死路一条。
顾云锦无助绝望到想大哭,却不知为何,此时竟哭不出来,“我是南陵王府的世子妃,这件事会牵连到王府,牵连到我的孩子吗?”
消瘦男子微微吃惊,“你是说南陵王戴家?”
顾云锦心痛点头。
消瘦男子久久没有说话。
顾云锦看他沉默不语,便知事情不容乐观。
良久,消瘦男子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家族,一般人都会撇清干系,选择自保。”
撇清干系,选择自保!意思是戴今朝会弃她不顾吗?顾云锦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艰难地走回床铺上坐下,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一夜无眠,顾云锦眼睁睁看着牢房里的光线一点点变亮。
这一天,如昨天一样,顾云锦唯一见到的人,就是来送饭菜的狱卒。她没有像昨天那般情绪激烈地询问外面的情况,沉默着用饭、发呆、想心事。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可心底还是奢望戴今朝能来看她一眼,向她说一些关于孩子的事情。
傍晚时分,熟悉的箫声再次响起,顾云锦静静听着,思绪早已飞回到了朝华苑。等箫声停止,她幽幽说道:“你似乎很喜欢这首儿童歌谣。”
消瘦男子轻叹,“是啊,这是在我三岁多时,子轩堂哥教我唱的,子轩堂哥也是跟伯母学的。”
太子赵子恒,二皇子赵子熙,中间都有个‘子’字,想必这子轩也是同辈的皇孙,而眼前的人叫子轩堂哥,那便也是皇孙了,她为何不曾听说过有位皇孙被软禁十多年?顾云锦思索片刻,问道:“你叫什么?你父亲是哪位王爷?”
或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是长夜无聊,天牢中刚相识的两人开始说起话来。
消瘦男子悲伤地说:“我叫赵子文,父亲是先帝第二子,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被人诬陷,先帝震怒下把父亲软禁了,父亲心灰意冷,就自尽了,不久后母亲也病逝了,而我被关在了冷宫里。”
“那你为何又来了这里?太后娘娘也对你不管不问吗?”
“先帝走后,太后娘娘把我从冷宫放了出来,养在一个小院里,但后来有人往我饭菜里下毒想害死我,我就向赵皇帝请求进到天牢里。”
对于宫廷的黑暗斗争,顾云锦听得浑身发冷,“你那么憎恨赵皇帝,难道与此有关?是他想害死你?”
赵子文没有做声。
顾云锦又问:“那你的子轩堂哥呢?”
赵子文轻轻抚摸着玉箫,“伯父死后,一天夜里,子轩堂哥和伯母一起被大火烧死了。”
无尽的悲伤在天牢里弥漫,顾云锦没有再问什么,任由各种情绪将自己吞没。
在天牢里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在煎熬到第九天时,顾云锦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这日深夜,顾云锦正坐在床铺上盯着某处出神,突然听到铁门轻轻的晃动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立在铁门外。
她第一反应是戴今朝,迅速冲到门边,然而,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她的脸色僵住了,因为站在门外的不是她日夜想见的戴今朝,而是太子赵子恒。
“云锦。”赵子恒看她久久没有反应,忍不住轻唤了声,声音里满是艰涩和无奈。
自上次遇到赵子恒,看到他冷漠的态度,顾云锦以为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如今的赵子恒,没了昔日的年少轻狂、热血气盛,添了几许成熟稳重,同时也多了几分世事磨砺后的沧桑。
顾云锦悲凉地笑笑,轻声说:“想不到太子还会来看我。”
赵子恒手扶着铁门,声音里充满心不由己的无力感:“自从你要嫁给戴今朝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关注你的任何消息,从此后,你的生死也与我无关,经过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本以为自己做到了,已经放下了,可这几天,我整夜不能入眠,我才发现,有些事早已深入骨髓,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男已婚女已嫁,现在说这些就是越了界限,顾云锦转开话题问道:“我父亲的案子皇上调查的如何了?”
赵子恒别开目光,似乎不准备回答。
顾云锦心下了然,“皇上要给顾家定谋反的罪是吗?太子,你相信顾家会图谋不轨吗?”
赵子恒解释道:“我不相信,可是前年皇祖母寿辰时被同伙救走的那个女刺客抓到了,她指证说你确实是北溯皇室公主,也是顾将军派她们刺杀赵氏一族,目的是先夺权后再为北溯复国。”
顾云锦冷笑,“真是好巧,顾家出了事,刺客就抓到了,如果我没猜错,估计是傅大人立了大功吧,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我不相信皇上看不出来。”
其实,赵子恒也发现事情有太多疑点,所谓的证据也都有些牵强,奈何赵皇帝疑心重,对此事特别忌讳,誓要严办严惩,前天女刺客指证后,赵皇帝就派人抄了顾家,收了兵权,全家关入西林诏狱,等待最后的定罪发落。
但这些事,赵子恒不想让顾云锦知道,只安慰说:“云锦,你先不要担心,我会劝父皇好好调查此案,如果顾家真是被人陷害,我答应你,一定还顾家清白。”
“谢谢太子。”顾云锦含泪道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子恒看时辰不早了,告辞离去。
顾云锦挣扎片刻,开口请求道:“能不能拜托太子一件事?我想见见戴今朝。”刚才说话时,她有好几次提到南陵王府,但赵子恒都避而不谈,她总觉得,赵子恒有事瞒着她。
赵子恒刚跨出的脚步突然停住,良久,才头也不回地说:“相见不如不见,云锦,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如此惦念。”而后,不再停留地离开。
顾云锦的双眼顿时模糊不清,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虽然戴今朝说过会救她出去,也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弃她,但如今形势由不得人,无论南陵王府做出怎样的自保决定,她都接受,这是她的身世招来的大祸,她命该如此,不会怪罪任何人。但戴今朝连来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为何这么多天都不曾来看她一眼? 锦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