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何妈妈脸上的惊诧,苏苏私下一笑,其实她有想过是不是要继续不显山不露水地在这府里混下去,可一想到如今她已处在风口浪尖上,便是她再不动声色,别人一样会紧盯住她的,毕竟后宅这么大摊子在她手上,许多事情甚至就在她一句话之间便可以决定的,如此大的权利在手,赋予她极大的便利,比如用车用人,但同时也会给她带来相当大的麻烦,不知道暗下正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她这里,伺机出击。
因而,她若是个软柿子或是个没手腕的,说不定就有黑爪朝她伸来,所以,一味得低调扮愚或许非但不会让她偏安,反而会惹来更多的算计和暗箭。这样一来,她少不得要小心应付些,再藏着揶着的话,弄不好还没等到一展拳脚的时候,她自己已不知被摞在哪个角落凉快着了。
何氏原以为仅算盘一项即要够苏苏学上一些日子的,不想他最觉得棘手困难的苏苏却已拿手,所以,她跑回朝晖园取了本《中馈录》来:“这本中馈录里包罗万象,有关烹饪的,有关祭祀节历的,有关女工的,诸如此类,少奶奶可以花些心思研读一下。老祖宗刚才交待了,明日即让我带您去库房盘点。”
苏苏接过《中馈录》,厚厚的一册,装订算不上考究,不像是官方所出:“这个不会是您一手编的吧?”
“少奶奶火眼金睛,这本册子确是我带了几个下人花了几年时间编制而成,十多年过来,都黄旧了,改日还得重新誊一遍亲的才好!”何妈妈笑容可掬。
“嗯,我这就翻看,不若何妈妈先忙自己的,这本书册我这里一时半会也看不完!”苏苏建议道。
何妈妈点点头:“我带了针线筐来,您看您的!”
意思就是她下午还要呆在素园,不会离开的。
苏苏暗下无奈,只得忍了头皮一页一页翻看中馈录,头面五六十个章回几乎全是有关烹饪的,介绍了近两百三十来道菜式用料及做法,简直可以单独拎出来另做一本《食经》了。
接下来就是有关节气的介绍,这部分短少精练,作为主掌中馈的妇人,虽远离农耕,但是要想合理安排后宅寻常生活,一样离不开对节气变化的掌握。
只有熟练掌握各个节气及其相应的规律、影响,才能有效安排内宅事务,不至于出现大的偏差。
再后面就是介绍各种礼仪规矩,祭祀、节日、婚庆、寿礼等等,一套一套的,苏苏翻一会儿,便没了兴致。
坐下喝茶,约摸申末时分,吴光在园子门口转悠,艾芙瞄见,出门接应,回来时手中拿了封信。
苏苏见了,忙接了过来,是苏贝寄来的。
看完信,苏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何妈妈也看出来,正好天色也不早,趁机告了声退,她不是那种没眼色的,虽说打了老祖宗的幌子,但分寸还是能掌握的,不会当真逼着苏苏按她的要求来。
何妈妈走后,苏苏心情变得更差,苏贝信上说,前些日子,邻县有两个大户请人来说媒,不约而同都是要聘苏贝去做填房,因为那两个男主子传言命硬,克妻,而苏贝有相似命格,所以纷纷找上门来。
苏贝听说,本来缓解的心境骤然重新跌落谷底,抑郁不堪。
苏苏担忧不已,不能放心,以苏贝的承受能力,若叫她再在苏家庄里待下去,早晚是要崩溃的。
不行,还是要想法将她接到江宁来,由自己陪陪她,从旁开导,她或许能想开一些。
上次听王洛尧的话,苏苏曾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到头来,她也没能幸免被泼了盆脏水,苏贝的境况也没有好转,这次说什么都要坚持把苏贝接过来。
是晚,王洛尧照旧在衙门用过晚饭回来,一到书房即招来安容,问询有关苏苏的事,得知上午王洛歌来过,且两下似是相处融洽,心里虽意外,但还是颇为欣慰,想到王洛歌的亲事,他一直忙公务,还没抽时间找杜耀楠私下谈一谈呢。
安容前脚走,苏苏后脚即进了门,王洛尧抬起头来,暗诧,怕苏苏又来找他推托中馈的事,这两日忙得她哪里也去不了,想必让她十分难为吧。
苏苏进门后,即侧身对着他,道:“这两日我得回苏家庄一趟!”
闻言,王洛尧眨眼间已明白她的意思,盯着她线条柔和的侧颜,如此温柔的一张面颜,何以配了这么副倔性子。
“还是非得接你姐来?”
苏苏点点头,面色忧虑:“再让她在那多待一阵,我怕她会抑郁成疾!”
“你要亲自去接?”王洛尧负起手,声音无色无波。
“这个自然,别人去我不放心!”苏苏扭过脸来,恰碰到王洛尧盯视过来的视线,目光一闪,重新回过脸,面朝窗棂。
“不行!”王洛尧似是当县令当习惯了,虽五品小官,平日里也常碰到官级比他大多的,但每每那些官员都对他尊重,他极少委曲求全,看别人脸色,这会儿听到苏苏要离府回苏家庄,心下觉得不妥,本是要出言回拒的,不成想脱口就吐了这么两字,且语气十分果断凛然。
听他这般口气,苏苏自然不乐,正过身来,面朝王洛尧:“我只是来说知与你的,你不答应我也是要去的!”
王洛尧自觉有失在先,他倒不是怕苏苏跑掉,而是自达烨出现在他与苏苏之间后,他的警惕性就变得越加高涨,最近事务太多,行宫修建日程堪紧,他没法抽身,让苏苏离开视野几日时间,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心。
这次他放软了语气:“我明天就派人去苏家庄接人,你只须留在府里静候便好!”
“我还是不放心,须得亲自跑一趟!”苏苏见他姿态放软,脸色也不再紧绷。
闻言,王洛尧原地立定,漆幽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定在苏苏的眉眼间,嘴上没有立即应话。
苏苏双眼被他的目光灼得难受,只得避开,心里摸不准他内下的想法。
小半晌后,她檀口轻启:“你派几人过去,可能够保证我姐的安危不出差池?”
听此,王洛尧嘴角小幅勾了勾:“你觉得你姐若是出了毫厘之差,你会轻饶了我么?”
在王洛尧声音浮起之时,苏苏朝他看了过去,恰瞄见他嘴角的笑意,那笑意有那么一丝玩味,她斜过眼眸,嘟了嘟嘴:“自然是不会轻饶你的!”
王洛尧听她嘤嘤般细语,下意识地就要问:你预备怎么不轻饶我?
但一想苏苏敏感非常,怕轻薄了她,只得忍住不言。
“到时,我会让安容跟着一道,也好照应你姐!”王洛尧说完这句,私下做好在苏贝到达之前,每晚都要在素园过夜的准备了。
苏苏含首轻应,既是去接苏贝,当然越能保证她的安全越好了,她在侯府里,倒用不着过度可担心的。
她怔神之际,王洛尧抽出一只手,低头在桌案角轻轻叩着,他想趁着这儿会两人之间气氛还算温和的情形下,问她有关达烨的事情,打探一下她是如何识得达烨的,和他究竟又有什么渊源。
可想到这么一问,苏苏定要怪他背后跟踪,两人少不了又起争执,再者,还会显得他多疑小器,实在有失风度气宇,所以,他再又忍了忍。
“小五上午来过?”王洛尧好歹找出一个能相谈的话题来。
“嗯!”苏苏抬眸扫他一眼,应了一声,“我回屋了!”
王洛尧以为她会多说两句的,不料她一声应完,即转身离开,不由愣了一愣,当他回神时,苏苏的身影已经穿过他的窗外。
低叹一声,坐回椅中,暗忖:不管怎么说,今晚没有发脾气不是?
正厅内,苏苏接过绿萝递来的普洱,一边低头浅饮,一边悄然回想刚才在书房的情景,有些讶然,怎么莫名其妙就退一步了,她原是下定决心要亲自回苏家庄劝来苏贝的。
“小姐,晚上还要做活吗?”艾芙从里间出来,手上抱着苏白。
苏苏自杯中抬起脸,点点头:“做,为何不做?”
闻言,艾芙眼睛微睁:做就做吧,怎么语气忽地这般蛮横?
苏苏也意识到自己口气有些莫名地倔强,像在与谁赌气似的,轻手放下杯盏,你们都守在外面,我一个人在里头做就行了,不要让人打扰,记住了,便是少爷也不行,拦不住,起码要嚷一声!”
“嗳,晓得!”艾芙答应,虽然不知道苏苏这么谨慎为何,却连少爷都不让进屋,不就是些首饰么!难道少爷还能动抢的不成?
这一晚,不同以往一旦錾刀钳子入手便会心无旁骛,苏苏发现自己竟是前前后后走了三次神,其中固然有因着苏贝的原因,但其中一次确是因为王洛尧的脸突然跳出脑际,在她眼前晃悠。
是以,比之平时,她睡得又晚了一些。
次日一大早,苏苏准备是要多睡一会儿的,不想有人比何氏还要积极,毫不客气地搅了她一顿懒觉。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