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不过老卫国侯还不曾离开京都,看样子新帝是打算留他老人家在皇城过年了。
尚禹的满月宴安排在正月十六,元宵节次日,苏苏自是安心坐月子,王洛尧却是已经开始忙开了。
“我看你不用坐堂了,怎么每日竟比以前还要忙碌?”苏苏看他终日不得闲,不禁纳罕。
王洛尧闻之,坐到她床沿,促狭道:“可是怨我陪你陪少了?”
苏苏当然咬死不认了:“我只是好奇你每日忙些什么?”
这也是实话。以前知道他起早贪黑是因为忙碌公务,治理县域,关注民生,如今她每日闭在屋里,尽管知他多数时候是在府里,却不晓得他忙什么。
岂料,她这话一问出口,王洛尧即掰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定,凑近脸来,嘴角促狭的笑意不减:“我若是不忙些,你可就要忙了!”
听及,苏苏立时红了脸,王洛尧的话外之音她没费力琢磨就听出来了,赶忙将他推开,朝身侧努努嘴:“边上还有孩子呢,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王洛尧侧头勾了眼还在熟睡的儿子,扭目于苏苏,应道:“我这还不算正经?大半年没碰妇人,正经得都快修成得道高僧了!”
苏苏扑哧一笑,抿紧嘴不搭他,在他要亲上来的时候,她以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这都快过年了,老祖宗真不打算回来过年了?过完年还有他小玄孙的满月礼?”
听及,王洛尧怏怏地坐直身子,道:“昨晚上我收到他让捎回的信,应该能在年前赶回!”
“那年后还得回京都吗?”
“大概是不需要了!”
“嗯!如果他老人家无需回都,想来你也无需再去了!”苏苏以为道。
王洛尧轻笑:“那可未必,皇上应该很快就会除授我新的官职,若是在京都,那我还是要前往任职的,你和孩子嘛,自然也是要跟着的!说不定,你和你姐还能在京都聚起来呢!”
这段话的确有些诱惑力,苏苏听后,竟是有些心动,不过这也仅仅是可能:“想得美,要是将你派到别的地儿呢?”
“君命不能违!做为臣子的,便是再远的地方那也是要前往受职的!”王洛尧说这句话时,肃着脸看向苏苏。
苏苏看他这神情,知道也没有别的法子,除非他不做官了!不过既然他走上科举这条路,便是注定是要在官路上走下去的,因为卫国侯不缺钱,根本看不上为官的那点奉禄,让他去应试为官多还是为着别的目的,或是为面子,或是为里子。
可是纵是如此,想到很可能得随着王洛尧奔赴远地生活,她还是难免不大适应,心里也不大舒坦。
王洛尧将她面上神情觑在眼里,微微扬眉,道:“怎么?怕你丈夫被封到边疆去?”
苏苏转眸迎上:“既然凭皇上心意,那你就能保证你不会被封到苦寒这地去?”
王洛尧不答反问:“哦?你是这么以为的?”
“难道不是吗?”
“嗯——”王洛尧抚了抚下巴,摆出一副似沉吟状,“咱们可以走走瞧!”
苏苏嘟了嘟嘴,无话可接。
今年年关的各种忙碌苏苏都不用理会了,一来老祖宗毕氏亲自坐阵,二来王洛尧在准备满月宴的同时也顺带照应年关各项事物,所以,她歇得心安理得。
正如王洛尧所说,老侯爷赶在除夕前一晚上回到江宁,除了他自己回来,还带了一道圣旨,随行来宣旨的是江宁府尹潘焘。
苏苏在屋里一听有圣旨,不由惊奇,不过她身子不便,只得在床上换好宫装以示恭敬,不一会儿,艾芙就把前面的圣旨内容报来。
苏苏有些不可置信;“江宁府尹?这怎么会?”
艾芙还在激动中:“潘大人亲自宣的,宣旨后说是年后他将赴江西上任的!”
苏苏吐了吐舌头,很是不可思议,依大梁这么些年来官制上的规矩,官员都是异地就职,极少像王洛尧这样,上来就是在家乡走马出任上元县令,非但如此,卸任上元县令后,甚至接任更重要的三品官职江宁府尹。
回头晚间她就问王洛尧:“皇上新登基不久,他这么偏袒于咱们家,就不怕引来非议么!”
“何来非议!是你家夫君我不能胜任呢还是皇帝用人不善呢?”王洛尧颇是不以为意,皇帝此举无非是想他协同太祖父守住江南,所以才不准备把他调往外地,朝中众臣但凡有些脑子的,自然轻易就能参透这个道理,谁还做其他非议!
听他这么说法,苏苏想起多日前王洛尧说的话,说是走着瞧!想来那时候他心中已是有底,只是最后的任命状没有下来,他无法确定罢了。真是个恃才傲物的家伙,说什么做什么么都一副忒是自信的架势!
没有抬辩的话可说,不过她也倒是乐得接受:“如此甚好,我们母子不用跟着你搬迁,免得孩子还小,诸多不适应!”
王洛尧瞧见苏苏一脸轻松,不由扬唇浅笑。
今次这个年苏苏过得甚是平静,也许是因为没法出去凑热闹的原因,再者本来初二应该归宁回家的,由于她还没有出月子,也只能延期了,是以,直到元宵节那日,她才一身新衣带几个丫环悄悄跑出去看灯会,除了艾芙姐妹,另两个是后挑进院里来的,稍长一点的名叫青荷,今年十四岁,另一个名叫花影,今年才十三岁。
至于绿萝和石榴,两个人在成亲后一前一后双双都有了身孕,所以今儿个出来就没带她们。
江宁城元宵灯会的热闹,苏苏并非头一次赶,不过这一次明显与往年不同,或许是因为新府尹上任的原因,王洛尧在任上元县县令期间就攒了不少威信,百姓们对他十分拥戴,如今他升任江宁府尹,自然对他存有许多期许,便是这元宵灯会,都透着他们暗下的热情。
况且天公十分作美,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与满街满目的灯火特是衬映。
苏苏心情不错,以围巾半遮粉面,一路走一路看着各式精致花灯。每年上元节,整个江宁城都陷入花灯的海洋,但最有看头的还是要数微香湖畔孔庙这条大街上的灯会,不仅街铺最密集,花灯样式最多,最吸引人的还是数来这里的美人才俊最为众多。
自古美人集聚的地方,自然也是男子追逐的地方,这微香湖畔是众家歌舞伎汇集之地,各路俊杰最为向往。而每年的灯会,正是这些歌舞伎抛头露脸的好时机,如此一来,可以不费一分金银便能得见红颜的便宜事,谁家男子会错过呢!
若搁往次,苏苏定是会被这番摩肩接踵的人山人海弄得头昏脑涨,可是她被关了整整一个来月,早憋坏了,这好不容易能出来赶个热闹,便是人挤人的场面,她也不嫌烦闷,反倒乐在其中。
艾芙几个见整条孔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心有隐忧,便劝了两劝苏苏,催她尽早回府,然苏苏还没有过完瘾,不愿早归,想再玩一阵,艾芙只能依她,小心跟着,生怕走散。
苏苏体量娇小,生完孩子身段仍然窈窕,所以她们做下人的还得仔细看护,免得被某些胆大的登徒子占了便宜。
在孔街挤了半个时辰,她们才走了一半,到达街中央的位置,苏苏本来是买了两盏十分别致的花灯的,怎耐半途就被挤坏了,无奈,只得丢弃,随后她便不她再买,免得再被毁坏,还耽误进行速度。
这时,左手一家灯铺所悬的一盏五彩花灯夺了她的注意力,她小心挤过人群,直奔那盏五彩花灯。却非单纯的五彩夺住她的眼睛,而是整盏灯的造型令她眼前一亮,她有一手绝顶珠饰匠艺,平时对珠饰或者同珠饰相关的工艺特别敏感,此际,看到一盏花团锦簇类似繁复簪首的造型一下子就让她眼前一亮,所以,一看之下,她便忍不住想出手拿下。
不过这家灯铺似乎生意大好,里外围了好几圈的人,有男有女,苏苏为了避嫌,挑了一角挤了五六个打扮十分花俏女子的角落往里钻进。
凑近后,她仰着脖颈又仔细将五彩灯看了看,果然相当精致,无论是腹部镂空的手法,还是棱角的折制,都很细巧,怪道这家灯铺生意红火,单看这制灯的手艺就与别家不同,讲究一个精益求精。
苏苏看得心痒,扭头找艾芙要银两,这才发现她刚才只顾着看灯,一时竟忘了身后跟着的丫环,四下数度瞅看,却没有看到她们四人中任一个人的影子,五个人是彻底走散了。
这一下,苏苏心里有点着慌,买不成灯是小事,走失掉哪个人是大事,每年灯会过后都有人到官府报人口丢失案,而许多歹徒也会趁着这个集会伺机拐卖落单的妇人小孩。
此时,她并不如何担心她自己的安危,艾芙姐妹在江宁城呆了这么久,世面也见得多,人也机警,对她们她多少还有些信心,更多的是怕青荷和花影两个小丫头遭遇不测。
然就在她为两个新来的小丫环担心的空当,一只手蓦地搭上她的小臂,大而有力却是触感陌生,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意识到此,苏苏惊恐地心下一紧,豁地扭过头查看,同时使力试图甩开那只大手。
可当她扭过头来面向那只手的主人时,她不禁瞪大眼睛,张口惊叫,奇怪的是,她没能甩开那只手她认了,为何她明明惊呼嗓眼里却发不出声来呢?
此时的她是真的慌神了,原想悄悄出得府来透透气图个热闹,又不想大张旗鼓,遂只带了贴身丫环,没有带吴光和林平护身,不料意外真的陡生。
胳膊上的手忽然用力,将她朝外拽扯,苏苏腿脚用力,稳住下盘,岂能任此人随愿,况且周边挤满了人,不信他能轻易拐了自己去,但这人似乎当真有要带她往哪去的意思,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她下盘失衡,随着那只手的力度朝前迈了两步,为了不让他得逞,她没法出声求救,但她还有一只空着的左手啊!
于是,关键之际,她左手随便抓向距自己最近的一个女子肩头,只要扯住这个女子,必然会惊动她身边随行同伴,如此,自己便能得救。
岂料,她的手明明伸出,而且脚下还赖着,眼堪堪瞅着是可以触到那女子肩膀的,再不济总也可以够着她身上的衣物,却不知为何她的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抓着。
紧接着,她就被这只大手以一种毫不阻挡的速度朝着人群外拉拽,刚才她觉得周边人群涌动,若非有四个丫环包围着她,免不了被挤来挤去,可这会儿,虽然眼周还是挤满了人,但她却是在前头人的拖拽之下走得畅通无阻,甚至扬手抓了一路,也没抓住半根胳膊。
就这样,被人毫不费力地拉到街边,再又毫无障碍地被扯进一条巷道,紧接着,她的身子就是一轻,随即就被托举着攀上了一辆黑篷马车。
达烨,隔了近一年没有见,苏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意识角落里,她以为她此生与这个人再无交集的可能了。然而,却在她毫无预警,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与他竟又见面了。
为什么每次都要以这种方式?真是够了他!
此时她只能用腹诽的方式表达内心的不满,因为她仍然说不出话来,不知这家伙使了什么阴招,她都没有看清楚他的手段。
车厢甚是宽敞,一进到马车,达烨便松开了她的胳膊,坐到对面的长凳上,自斟一盏酒便啜饮起来。
苏苏瞥了一眼车厢门,放弃了推门而出的企图,她晓得达烨的能耐,不想做无畏的举动。
直到满满一盏的酒饮尽,达烨才倾上前来,摘下她面上的围巾,露出她的全貌。
苏苏微微侧开脸,不愿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捉住。
达烨没有再碰她,而是坐回原位,倚着厢壁,启口道:“今日收到王洛尧发的请柬!明日是你们儿子的满月宴?”
闻此,苏苏面上微讶,但很快释然,王洛尧给达烨送贴自然是处于周全的考虑,可是这家伙难道是不想参加的意思么?他不想参加就不参加,却不问青红皂白把自己掳进车厢又算怎么回事?
“我是没有想到,以你的性子竟然就这么认命地在卫国侯呆了下来,还给王洛尧生了儿子!”达烨重给手中的杯子斟满酒,苏苏不饮酒,不知车厢内弥漫的酒香是何种佳酿,“相当初,我可是听说你是准备与他和离的!怎么,转眼功夫,你却连儿子都同他生了!真是令我大失所望!”
令他大失所望?和离?
苏苏听到这,不由微瞪双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曾考虑过与王洛尧和离的事?
还有,自己在侯府呆下来,且还生了孩子,凭什么令他大失所望?莫非,他当真对自己存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么一想,她脊背立时紧绷起来,达烨的过往,她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现下一头乌黑亮发整齐光洁地束于头顶,以一顶金质顶冠簪起,便是曾经晒得黝黑的脸如今也能算是白净,整个人瞧着就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家公子哥,哪里还有半点强盗海寇的影子?
如果这个人真是对自己怀有什么心思,眼下这个处境对自己简直不利极了,她猜不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但她必须尽快回到侯府,她一个妇人在灯会上走失,很容易惹来不堪入耳的话题,以她现今当家奶奶的身份,她经不起那些闲言碎语。
所以,她必须想法子尽快脱身,于是,她扭扭身子,示意达烨让自己说话。
达烨却是直接将他手中的酒盏递到她跟前。
这种时候,她哪有心情陪他喝酒,还是就着他用过的杯子,遂而她使力摇摇头,不接。
达烨收回手,顺口将杯中酒仰脖饮尽,进而懒懒地道:“酒中混了解药,既然你不想开口,那就继续听我说罢!”
苏苏闻及,大悔,赶紧摇摇头,表示愿意喝他掺了解药的酒。
不过达烨只顾一阵低笑,自斟一杯,晃着杯中酒液,抬眸看住苏苏的眉眼,目光里覆了一层膜样的东西:“你同以前不一样了!脸还是那张脸,面上神情却是不一样了!”
耳听他往嫌扯的路上越走越远,苏苏焦急不堪,伸手欲夺他手中杯子,原以为会落空的,不想达烨根本没有躲避,是以她一把就抓上了他的手,她一惊,蓦地就缩回手,结果还是慢了一拍,手被他反握住了。
大而有力却微微泛凉,苏苏只在瞬息间有这么个感觉,下一瞬就拼命地往回缩胳膊,另一只手则用力掰他的手,可她的力气哪里能敌过。
苏苏躁恨不已,恨不得用牙咬开他的手,就当她羞急得满头是汗时,达烨松开了手,歪着嘴角,将酒杯交于苏苏手中。
苏苏抹了把额头的汗,顾不得杯子被达烨用过,只挑了朝自己这一边的杯口仰头将酒水饮尽,许是她喝得太急,也或是急着想脱身,结果被呛了几声。
好容易平复喘息,她赶紧据理道:“有什么话你只管光明正大地说,何必用这样的方式,你还是尽快放我回去,府里若是发现我走失,一定四下搜找,找到你这里,对你对我都不好!”
“找到我这里?你倒是对王洛尧很自信,要知道,你是在灯会上走失,便是现下我把你拘禁起来,别人凭什么想到我头上?便是问到我头上,我也尽管来个死不认账,他又能拿我如何?”达烨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唬住,他反将她吓个半死。
他要真是起了这样的念头,关她个十天半月,她以后还怎么做人,怕是连儿子以后都要遭人耻笑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已经是有夫之妇,有子之母,你拘了我又能怎么样?”苏苏很难想像达烨将自己拘禁所能造成的的后果,更不明白达烨到底要做什么,就算他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现在也晚了啊!
“我拘了你,王洛尧那小子自然就没了你!这便够了!”达烨仍是不紧不慢,取回她手中的杯子自斟自饮,十分惬意适然,完全不觉得他现在正在绑架卫国侯府的掌家娘子,堂堂江宁府尹的正室夫人。
从他的话中,苏苏实在分不清他这是针对自己的还是针对王洛尧,可眼下,除了尽快逃离这里,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重要的。
“不是我吓唬你,虽然今日出来我只带了几个丫环,但是洛尧的眼线布满全城,他很轻易就能追踪到这里!你现下毕竟还是要在江宁府呆下去的,得罪他于你没有半些好处!若是你放了我,我回头只说自己无意走失,今日之事便当没有发生过!”
“笑话!”达烨冷冷打断,以指叩了叩车厢前板,“走!”
苏苏闻此,脸色一白,浑身一抖,暗道一声“遭”!今晚她是在劫难逃了!
“主子!”
车前传来一声低厚的声音,而车子也没有立即发动。
达烨眉头皱起:“什么事?”
“王洛尧的人追来了!灯会上果然有他的眼线!”那声音十分恭谨,似又透着无奈。
苏苏一听这话,登时就要雀跃,可一想眼下处境,她稳住身形,镇定地看向达烨。
此时达烨也半眯着眼朝她睨来,抬起额头,冷冷地道:“别管他们,你驾你的车!”
“主子,请您三思!”那声音再次传来,而车子果然仍然没有动,“请您三思!王洛尧现下是江宁府尹,职位在您之上,他有权弹劾您,到时候,您……”
“给我住嘴!”达烨近乎是吼出声,他朝苏苏这里横瞥过来,看到她微有畏缩的样子,顿时扭开脸。
苏苏眼中精光一闪,最后觑了他一眼,转身推开车厢门,一跃而下,发现达烨没有阻止她,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灯会辉煌处一路狂奔,没有奔下多远,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给抱住。
“他有没有碰你?”王洛尧脸色铁青,问话时,将苏苏上上下下一通打量。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