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明,她才不敌困意,眯着了,待醒时,一阵心惊,不知自己为何会睡过去,第一时间摸了摸前襟,发现衣服完好身体也无恙,这才睁开眼睛来,不想,入想就是一张俊颜。
她吓得赶忙抓紧椅子扶手:“你,你这是干什么?”
达烨就这么半蹲在她膝前,胳膊肘抵在他自己膝头,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苏苏,此时听她问来,他抬抬眉:“看你睡觉!原来你睡觉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呼吸好浅!”
当然浅了,你在这屋里,谁能安心顾着睡觉啊!
苏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扭过脸,不与他对视。
达烨站起身子,负起手,俯视苏苏的额鼻,声音温和:“按你们的风俗,你我既已成亲,便不必见外,这里的人和物随你意使用!”
苏苏闻言有怔忡,虽然没有彻底地熟悉这里,也没有真正地感受这里,但只是一个夜晚过来,她便能清楚地感受到达烨在这里的绝对统治地位,就像当初他在海上之时,那么年轻,却能够统领一群乌合贼寇。
苏苏颇有些感慨,若依据内心的真实渴望,她更喜欢这样的生活气息,无拘无束,没有一众规矩,也没有后宅的纠葛牵绊,就算有些矛盾要处理,也可以用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不伤神不伤心。
可惜……
对于达烨,昨晚他愿意尊重她的意愿,确然让苏苏心生意外,对他反倒刮目相看,不由自主地把心头疑惑问出口:“你当初为何接受招安呢?走到这一步,是你招安前就谋划好的,还是来到大梁后临时起的意?”
达烨目光缠上她的视线,直到她把话问完,他才撤离目光,转身踱开,默了片时后,才背对着苏苏,冷然回应:“呵,大梁遭此一乱,是罪有应得!”
闻此,苏苏心头一惊,果然,达烨接受招安是另有所图的,眼前这局面原是他一手促成的。
“此话怎讲,何谓罪有应得?”苏苏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接着探问。
达烨转过身来,看着苏苏,却是没有后文,就在苏苏以为他不会再说的时候,准备移开视线之时,他开口了:“你还记得达焰么?”
达焰?
当然记得!
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因为那场遭遇实在令她身心遭受磨炼,已经刻进她的灵魂,怕是今后再也不会遇到更悲惨的了。
然她只记得在那柄簪子上刻了“达焰”两字,但达烨当时却没有说明达焰同他什么关系。
“他是我一母的亲弟弟!”
苏苏点点头。
“二十年前,他死于海寇乱刀之下!”
啊,苏苏闻之大惊,怎么会?
达烨讥诮一笑:“想不到吧?”
苏苏一时间消化不来,直直地盯着达烨。
“当时,他才六岁!”
而他自己不过十岁。
“为什么?”苏苏不解,难道海寇之间也会相互残杀吗?也许是另一拨海寇吧,为了挣夺领地!
达烨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儿才道:“当时父亲出使南洋诸国,因为一去几年,便申请将家人带上,朝廷应允,我们便随船出使!半路遇到了海寇……”
苏苏不由张大嘴巴,惊呼一声,听到她的呼声,达烨转过头来,挑了挑眉,目光阴冷,冷冷一哼:“若非大梁纵容,海寇何以那般猖獗?我父亲早在遇难之前就不止一次上书朝廷,希望朝廷花大力气剿寇,但朝廷不以为意,每次皆是敷衍了事!”
听到此,苏苏已经知道了大概,原来,达烨这番作为,原来是为了报复朝廷啊!
这,他这复仇复得也太轰动了些!
“所以,当时我就投奔了海寇!”
达烨这话说得轻巧,但苏苏可以想像当时他做出那个决定该有多难,父母兄弟被杀,而他却要忍辱负重地投奔杀父仇人,这份隐忍实在惊人。
“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重回了大梁!”达烨嘴角含笑,只是笑里没有一丝暖意。
苏苏脊背不禁犯凉,达烨假意招安,只是为了能够回到大梁领土,带着兵属搅乱政局,推翻朝廷,达到复仇的目的。
“成王只是你一颗棋子?”苏苏口里苦涩,她似是看到自己往后的命运一般。
“没错,我需要借他的姓氏一用!”
是啊,皇族之姓,天生具备号召力,不会被人喊做逆贼!
“那之后呢,你要做皇帝吗?”
“做皇帝有何意思,指使皇帝才有意思!”
苏苏闻之语塞,脸色难看,以达烨的意思,如果事成后,成王继位,而他要做幕后指使者,真正地指点朝政,而成王俨然只是一个傀儡啊!
达烨低笑:“怎么,不好么,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苏苏不知该如何应答,低低垂颈,不去看他。
达烨重新走到她跟前,再次半蹲下,声音也重复温和:“不过,有了你,回到海上当海寇说不定更好!”
苏苏唰地抬头,目击者中带惧,达烨纳在眼中,动不着恼,反而低低一笑,抚上她的脸,慢慢将唇凑近。
苏苏立时僵了身子,直到他的气息笼住她的口鼻,她才反应过来,噌地站起来,避开他的吻。
达烨跟着站起,掰正她的身子,再一次凑近,声音极致低沉:“昨晚放过你,心里便没一点感动么?”
苏苏闻言,心跳不禁加速,她尽管心里念着王洛尧,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达烨一样的妖孽,在被他成功蛊惑之前,她忙挣脱开。
达烨闭了闭眼,又一次将环至胸前,箍起她的下巴,直逼她的目光,以越发诱惑的音色喷向:“伦理纲常算个什么?”
胸腔里那颗心几欲蹦出,她没有想到达烨会这般磨人,而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这般禁不住磨,内惧的同时,暗下咬咬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然后以理智应对,此时惟一合宜的方法,便是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拖延时间:“你,你先放开我,我,我需要一些时间!”
苏苏吐气如兰,达烨又兼温香在怀,他极力隐忍才没有重重地吻下去,而是闭眼调了调气息,然后松开臂膀,退开一步,借低头理衫的空际收拾狼狈形容,几息后抬起头来时,仍是一副冷森的面孔:“好,我给你时间!”
说完,他拉开门快步走出。
苏苏在他走后,不由腿下一软,忙坐回椅中好生回神,达烨带给她的冲击有些强烈,以前她太过害怕他,从来没有静静地感受过他的情感受,每次想到的尽是逃离逃离,此时,因为无耐,不得不跟他相处面对,经识了另一面的他,现在,她对他少了许多忌惮,多了不少感动和无奈。
可是心只有一颗,只有那么点大,既已装了一个王洛尧,哪还能够再装一个他呢!
想了许多,苏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达烨这里不能久待,还需尽快离开得好,否则,一旦过了界,便再难回去了!不是她毅力不够,只是她现在真心不想死,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达烨那里,如果选择彻底拒绝,那就是意味着死,没有两全之路可选。
可是,要如何逃离这里呢?
苏苏苦笑着摇头,脑子里乱哄哄。
日出后,昨日服侍她妆容更衣的两个妇人再次现身,各自端了些早食过来,苏苏没有矫情,挑了几样爱吃的裹腹。
然后一个人立到窗前发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纷争,似已与她无关,眼前能见的就是一片盎然生机。
临近中午之时,她已站得腿脚发麻,转身要回到屋里,余光扫见达烨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不禁站回去,仔细看去。
只见一个中年大汉陪在达烨身侧,凑得很近,正同他低语着什么,语完,一脸紧张地看向达烨,达烨止步,负手看向半空,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苏苏的目光,他突然回过身来,朝苏苏所在的窗户,扫视过来。
苏苏不防,被他看个正着,仓皇退到屋里,坐进椅中,心口兀自鼓躁不已。
没一会儿,门竟是响了,她紧张地站起来,果见达烨大跨步走进来,苏苏正纳闷,不就是看到他了吗,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地跑来算账了?
她这里正腹诽着,达烨径直跨至她跟前,苏苏被他这气势镇得有些发慌:“你这是怎么……”
下面的字不等吐出,已被抢上来的达烨吞入口中。
苏苏完全没有防备,明明前一刻还说要给她时间,这一刻就凶猛地强吻上来,达烨的出尔反尔简直登峰造极。
待反应过来,苏苏就拼命地躲闪,可她的力气岂能顶事,很快就被达烨箍得动弹不得,下巴被摁下,唇舌任由他侵占。
浓烈的气息熏得她一阵头晕,也不知多久,达烨才将她放开,达烨也微有气喘,苏苏用力将他一推:“你,你,无耻!”
达烨轻抚双唇,低笑:“做丈夫的亲一亲娘子怎么就无耻了?”
苏苏恨恨地抹一把嘴唇:“你说过给我时间的!”
“没错,我是说过给你时间,只是我心里预估的时间只有三日,而我必须立即离开几日,且时长超过了三日之限,是以,我先给自己一些补偿!”
达烨说得头头是道,苏苏听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强盗!”
“没错!”达烨似乎极是满足,一脸的春风荡漾。
苏苏见他如此,恨得牙痒,可脑子供氧一足,顿时反应过来达烨刚才的话,他说他要离开几日,那不是很好!
于是,胸膛好歹气顺了些,赶忙躲得远远的,以防达烨再行强盗之事。
达烨低叹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乖乖地在这里等我!”
苏苏透过窗户目送达烨进了黑篷马车,然后渐渐走远,随着他的走远,她的心里一下子安稳许多,否则,他一直身处在周边,她时时皆得紧张。
其后的时间里,除了那两个妇人,她没看到其他人,更没见过林梦灵,不晓得她现在如何。
晚上,她好好睡了一觉,顾不得时局,眼下,活着更重要。
次日,仍然过得平静,第三日,苏苏起得很早,因为一个恶梦,起后便一直心里不安,达烨走得那么急,想必是为了青州的战事,也不晓得现在青州到底怎么样。
门锁响起,打断了她的忐忑不安,因为这个时点没到早食时间,来者,应该不是那两个妇人,莫非达烨提前回来了,那天早上,不过是他索吻的一个借口?
苏苏正要板下脸来,发现进来的竟是几日不见的林梦灵。
“你来做什么?”苏苏眉头微皱。
林梦灵气色不大好,但不像初见时那般咄咄逼人,她走近,开门见山:“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自愿的!”
“这与你何干?”若是三日前那晚,这会儿苏苏一定会同她温言软语,不过这会儿已经迟了,同她自然不必多罗嗦。
林梦灵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她看向苏苏,嘴唇启了又合,苏苏不耐:“你找我何事?你哪里来的钥匙?”
她不相信达烨会把她这间屋的钥匙交给林梦灵。
果然,林梦灵避开这个话题:“你不必管!我只问你,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一听这话,苏苏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意思?”
林梦灵扫了眼身后已经合上的门,然后对苏苏小声说道:“我可以助你离开这里,但是你需得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被达烨找到,不管这场战事是输是赢!”
后面的话,苏苏不甚在意,现下只要能离开这里,不管什么条件她都会先行应下来的。
“好,我应你!只是,你怎么放我走?”苏苏有些怀疑林梦灵的能力。
林梦灵的脸上终于第二种神情,她讥笑:“你也忒小看于我,在这里,我说话的份量还是有些斤两的!”
“那就好!”苏苏管不着林梦灵在这里有没有份量,她仅关心能不能逃得成功。
“你现在必须皆听我的!”林梦灵肃声道。
虽然苏苏有些怀疑,但是眼下她没有别的话,而她之所以愿意相信林梦灵是真心想放她走,不过是因为看到她对达烨痴心一片,而放了自己,于她当然是有好处的。
所以,想了想,苏苏点头答应。
“好,你先脱下头上的一应首饰,还有身上这身衣服,太显然!”
这倒是,一身大红新服,可不惹人眼!
苏苏麻利地换下衣服,又摘下身上所有的首饰:“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们俩对换衣物,然后我告诉你到哪去找接头马车,还有接头的暗号,上了马车,会把你送得远远的,否则很容易被达烨的人追回来!你意下如何?”
苏苏没有多想:“好!”
从小在外行走,又身怀一身绝艺,还怕找不到回家的路么?
林梦灵点点头:“那先换衣物吧!”
她们二人本就身量相似,所以换穿彼此的衣服全无负担,苏苏照进镜子,不由叹服:“这么一来,倒是真可以以假乱真!”
“一会儿,你上了马车后,万不可出声,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出声,只管依着车夫的意思,随车而行,一旦他到了可行的目的地,自然会放你出来,之后,就看你自己造化了!要是再被达烨找回,你千万不能出卖我,否则我死也不放过你!”
看来这个林梦灵还是相当忌惮达烨的,可苏苏当然不愿意再回这里:“你放心吧,如果我还想被抓来这里,就不会这么冒险依你的意思逃出去了!你安排的接应马车还有接头暗号是什么?”
林梦灵也担心夜长梦多,赶紧便把这些询息告知苏苏,自达烨临时离开辽山,她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好在这里有她买通的左膀右臂,放掉苏苏才有了可能。
“现在就行动吗?不要等到晚上?”苏苏不禁表现忧惧。
“就白天,晚上防守只会更严,而且我过来时有人看见,一会儿你出去正好吻合!我帮你梳发!”说着,她已摆弄起苏苏的头发,几个绾揪,一个简单的发髫就成形,然后梳下一些斜刘海,来的时候她就有考虑到这一步,所以特意梳了个简单又有长刘海的发型,如此还能遮挡一下脸面,不至于一眼被看穿。
苏苏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一时间还真有些傻傻分不清镜中人究竟是她自己还是林梦灵,她不由弯弯嘴角:“你倒是有备而来!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但我可以保证,绝不愿再见达烨!”
林梦灵点点头:“好,你行动吧!”
苏苏不再迟疑,轻装上阵,拉开门小心走了出去。
按照林梦灵指示的路径,她一路无阻地走出竹寨,前往一个山洞口,半路被拦了一下,便是这个关卡,林梦灵事先都预见到了,并教了应对方法,苏苏照做,果然那人放行,然后苏苏选择一条偏僻小路,七拐八绕,果见一个山洞隐没于一丛密林后面,洞口正停了一辆马车。
苏苏一路紧张,看到这辆马车,不禁喜出望外,加紧步至马车前,简单跟车夫对上暗号,便迅速钻进马车,车夫动作也很快,随即发动马车。
路上车夫停下几次,每次都要和外面的人说上几句,有一次还让苏苏露出脸来,苏苏知道是让她以林梦灵的身份现身,所以,学着林梦灵的样子应付,好在一路安然经过。
正午时候,马车出了辽山,来到官道上。
苏苏松了一口气,倚在车厢上一阵胡思乱想。
一路上马不停蹄,连午饭都没有吃,既然车夫没有停车,她自然不会主动叫停马车。
马车继续又行驶了一夜,苏苏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几次开口询问,车夫只字不应,后来昏昏沉沉中她陷入睡眠,直到一阵嘈杂声将她惊醒。
好在她还身处马车中,车夫正在同几个人报备,似是在进城,苏苏心头一紧,要是成功进城,她就应该可以下车了。
片刻后,马车顺利进得城门,然后又行了一段路,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下车,替苏苏开了门,苏苏下车,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深巷,只听车夫指了指另一头:“一会儿,你往那个方向走,我沿路返回,这且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地驾了马车便离开。
苏苏依车夫的指示,往另一头巷尾走去,当务之急,她得先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决定是前往江宁,还是什么地方!
刚才路上她有考虑过,虽然远离达烨是正经,但是她有些放心不下夫婿和儿子,又担心待她找到青州时,他们还在不在那儿,所以,想想,还是回江宁的可能多一些。
她这里边走边想,很快就到达巷子口,出去之前,她蹲地抹了些土灰在脸上涂了涂,又把衣服弄得破烂一些,然后才走出巷子。
只是,出得巷来,眼前的场景登时让她魂胆俱裂。
下一瞬,她便撒腿撤后,往另一头巷口狂奔而去。
好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巷子口,发现这边的情形比另一头的好不到哪去,巷子两边躺满了全身皮肤溃烂的将死之人,一排又一排,触目惊心。
苏苏顾不得考虑其他,在这个前后皆无退路的情况下,她只能闭着眼睛冲了出去,然后疯了一样地逃跑。
如果她判断没错,那些将死之人可能皆是麻风病人,这是哪里,为何这里会有那么多的麻风病患。
直跑下老远,终于眼前清静,然后,她就发现情况不对,明明脚下是一条主干石板路,又是光天化日,为何没有行人走动呢?
她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可是守了许久,皆没有见到一个人,她记得刚才进城时,车夫同守城人交涉了许久,看来只能去找守城卫士了。
苏苏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前走,很久后,她看到城门和城墙,遂脚下加快,好容易来到城门处,发现城门是关着的,那,那,刚才马车是如何进来的?
苏苏目光骤冷,林梦灵,好歹毒的用心!
再多的怨恨此时也没有用处,苏苏几个深呼吸,眼下,弄清楚这里的状况更要紧。
于是她奋力地拍向城门,城内没有守卫,但城门口有守卫,看样子似是只进不出,也就是说这座城很可能被隔离了,因为麻风病。
苏苏想到此,几乎要昏倒,饿了一天一夜,本就体力不支,如今又面临如此境地,实在屋漏又逢连夜雨。
拍了许久,门那边终于有动静。
苏苏忙扯起嗓子询问,那厢的回应简单粗暴。
泉城,只准进不准出!
刚才的马车为何可以出,因为有成王的令牌。
也就是说这个泉城已是成王的地盘,实际也就是达烨的地盘。
因为急染麻风病,又逢战时,为了避免更大损失,干脆将整座城封闭。
苏苏听闻,感觉天塌了下来,恨不得把林梦灵碎尸万段。
林梦灵当时演得真诚,实际上在让她把所有的首饰卸下之时,就是准备绝了她的后路,她根本就是想自己于置地啊!
苏苏始料未及,当时卸下首饰时,她甚至犹豫了一下,只是太自信了,觉得凭着一把手艺,怎么谋不了生呢!
却是没想到,眼下所处之境,谁还有功夫在意穿戴装饰呢!
苏苏蜷缩着肩颈,行走在街道上,她尝试着拍打一家医馆的门,却是半天无人应门,然后又试着敲响一家匠铺的门,同样无人回应。
这样的时刻,谁敢收留陌生人呢!
这里的官府呢?
为何没有人料理那些病患?难道就任他们死去吗?
可恶的战争!
苏苏一路走来,心情跌落谷底,曾经她以为遭遇海难已是毕生最大的灾难,可是对比眼下,那样明晃晃的灾难也许来得更干脆更痛快些!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一路上她都在想下一步怎么办,除了不要被传染上,还要解决温饱问题,最终她停在了一户朱门前。
门庭看着不阔,但这样的户主往往中庸一些。
苏苏颓然不已,尝试地敲门叫人。
以为会又一次失败之时,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子全副武装,戴着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来:“你是谁?找哪位?”
苏苏在路上已想好,准备拿出卫国侯的身份来,不管人家信不信,买不买账。
“不瞒您说,妾身是江宁卫国侯的长孙媳,不管您信或不信,今日遭人陷害落难此地,还望您收留一二,一旦重回江宁,定当重重谢恩!”
苏苏有考虑过,假如对方不知道卫国侯的声名该怎么办,假如对方不买卫国侯的账怎么办,毕竟现在泉城已被成王拿下。
但她别无选择,报出徽州苏家庄的名号,知道的人铁定更少。
话说完,不等对方回应,苏苏似想起什么,轻“哦”了一声,接着便一边以袖擦脸,一边保证道:“妾身两个时辰前才到得泉城,并未感染麻风病!”
简单擦了擦,她一张俏气的脸露了出来,养尊处优的模样,很有说服力。
中年男子终于盘问起来:“江宁卫国侯?那为何你会在这里?”
“我本是在登州城,不料被奸人所害,流落至此!”
“前年先高宗南巡,据听说曾临幸卫国侯府!”
苏苏忙接道:“没错,当时妾身才嫁进侯府不久!”
接着,苏苏把当年的情形事无俱细地同中年男子详述,中年男子听后没觉出什么破绽,然后又上上下下把苏苏打量,这才放她进门。
到得门内,中年男子仍旧未摘面罩:“姑且,我先信你,不过,请你见谅,我之所以会开门,只因府上暂缺人手,而你自己的身份口说无凭,所以,目下,我单以普通人看待你!你贵姓?”
“免贵姓苏!”
“好,苏姑娘,在下姓唐,内人刚刚出现高热的症状,已派人去请大夫,却始终不见人来,更不见大夫来,眼下急需人搭把手,你可否先随我来!”
苏苏这会儿别无选择,能有人愿意收留便已是万幸,所以,当即点头同意。
三进的小院子,路上,苏苏甚至担忧这位唐夫人会不会因为感染麻风病而出现高热,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流落在外被感染麻风病的机率更高,只能冒一冒险了。
这一次,真是彻底地被林梦灵给坑了,先是潘欣瑜,再又是林梦灵,苏苏心里苦涩,难道她真是太过善良了吗?
思绪纷杂间,这位唐姓男子已经将她领进一间内屋,此时里头已经有个小丫环在侍候,正一脸惊慌地往外跑。
见唐姓男子现身,登时跪地哭道:“老爷,不好了,大奶奶抽起来了,怎么办,婢子不知该怎么办?您还是再派人去寻大夫吧!”
苏苏闻此,目光一闪,越过唐老爷,径奔内室,来到床前,果见一个中年妇人正浑身抽搐,双眼上翻,面部僵硬,她忙上前,将其头侧偏,然后揭起被子,解开其衣领,就近找了一把木勺子塞进她口中,以防她咬到舌头,发现其舌头已有后坠现象,迅速伸出两指,动作轻柔地将舌头拉出。
做完这一切,她扭头吩咐丫环:“赶紧打一桶温水来,我要给大奶奶擦浴降温!”
小丫环还没反应过苏苏是谁人,还以为是唐老爷请来的女大夫,听到指示,忙不迭地跑去打水,而唐老爷见苏苏行止有条不紊又颇为自信,遂扯下面罩,忧心地侍立一旁,听从苏苏指使。
擦浴过后,大奶奶暂时退了高热,苏苏且松一口气:“只是稍稍降了些,却仍未退热,你们随时备着热水,从现在起,要每隔半柱香时间就给她擦一遍身子,直到她清醒过来!”
苏苏何以如此自信?
只因这样的阵仗在她小时候出海时,时常可遇见,有经验的船手就是这么处理的,往往十之八九都能退热,这会儿,她就是学他们那一手。
经过一个下午,再加一整个晚上的照料,大奶奶终于睁开眼来,唐老爷喜出望外,对苏苏连声道谢。
下午的时候,苏苏抽空讨了些饭食裹腹,唐老爷并不吝啬,算是款待于她。
次日下午,大奶奶彻底烧退,只是体力尚还虚弱,听完唐老爷的介绍,她对苏苏好生表达了谢意。
苏苏虽感累乏,但还是硬撑着帮着侍候,好在大奶奶身体素质不差,烧退,体力很快追了上来,苏苏这才彻底吐口浊气。
“唐老爷,泉城可是被朝廷抛弃了?”苏苏寻了个机会,请教唐老爷。
唐老爷摇头一叹:“三个月前,泉城被叛军攻陷,起初百姓只是流离失所,不想一个月前,突有一个麻风病人死亡,这一来,城内分崩,逃得逃,撤得撤,人口流动间,导致麻风病人急剧扩增,很快就到了失控境地,叛军驻守的首领一看情势不可控,将城一封,逃之夭夭了。可怜百姓人心惶惶!”
“那现在怎么办?”苏苏忧虑道。
“战事一日不结束,泉城一日不得安宁,现在双方正焦灼于青州,青州一役事关重大,只要在青州决出胜负,最终结果便可预想!”
“现下泉城只进不出,又无人接管一众麻风病患者,时日一久,岂不是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唐老爷摇头苦叹。
苏苏接着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得城去?”
“守门的得了死命令,不准一人出城!”唐老爷信誓旦旦的样子。
“这些死命令无非是明面上的命令,倘真得执行得那么准,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唐老爷经过这么一番话谈过来,渐渐开始相信苏苏的身份:“那以你之见,如何才能出得城!”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唐老爷一脸的囊中羞涩。
苏苏略略扫过四周,然后指了指唐老爷腰上的一块玉环:“唐老爷,您腰间的玉佩,三日之后,我可以让其价值翻三番!”
闻此,唐老爷面上一惊,再联系苏苏这几日的表现,确有大家风范,随即起身,给苏苏鞠了一揖:“您果真是卫国侯长孙媳妇?不才之前就听闻卫国侯给长孙联了一门匠人之家的婚姻,如今看来,传言不虚了!”
苏苏淡笑:“此次流亡,身无分文,承蒙唐老爷看重,小女子身怀祖传匠艺,若能派上用场,最好不过!”
有了她这话,唐老爷立时眉开眼笑:“不才举人出身,平时给官家公子传道授业,挣些束修,家资微薄,倘有您相助,出城自然就有些门路可走了!”
苏苏点点头:“除了这块玉佩,唐老爷家里可有其他金银玉饰?”
“有,有,有!”唐老爷并不怎么怀疑苏苏为何从江宁流落至此,毕竟战乱时代,什么境遇皆是有可能的,至于这些金银首饰,他更不担心被苏苏顺走,她只身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连饭钱都没有,可见极大可能遭人陷害了!
很快,唐老爷从内室取出一个檀木箱子,里面尽是一些珍宝首饰。
苏苏看到这些并不上成的物什,顿时就有些技痒,她轻笑:“不怕那些守卫不心动!”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