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样的话,苏苏直觉语塞,这个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来评断,许是他在海上生活惯了,民间的伦理纲常在他眼里根本不当回事。年初灯会的时候就曾把她强抢上车,那会儿她已经同他说得很清楚了,她是有夫之妇且为人之母,怎么可能随便就跟了他呢?
苏苏不愿再与他就此事纠缠下去,明明是他害得她落迫至此,偏他还三番几次地冲她表达清深似海,着实令她不知所措,恨也不是,气也不是,索性眼不见为净,一走了之!
“怎么?对那姓肖的小子,你还能说回头考虑考虑,到了我这儿,你竟是连考虑的意思都没有了么?”达烨却在她重新扭头要走的时候,手上一个用力,将她重重地往他胸膛上一磕。
苏苏被这一磕镇得额头生疼,但是额际的疼痛很快被惊愕所代替,达烨这话是什么意思。
片时,她即会过意来,抬头瞪着他:“你也偷听了那日我和肖蒙的对话?”
原来除了王洛尧,当时达烨竟也在!
天!
苏苏恨不得一头钻地缝里算了,回想起来,那会子她的确曾萌生退意,不想再与王洛尧过下去,想从纷杂的卫国侯府里退出来。可如今不同啊,先不说她在侯府里的地位无人可替,也不说她与王洛尧的感情今非昔比,单单是她现在有了自己亲生儿子这一事实就让她再也没法收放自如了!
达烨迎着她的目光,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完全没有半点心虚抑或不好意思,似乎他的偷听很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我一早就同你说过,你跟我一起比跟王洛尧那小子日子会好过很多,你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何况眼下时局变化,不管是你家里的那位还是江宁的卫国侯府都将不复以前……”
“住口!”苏苏挥手阻断他的话,“够了,你放开我!我要回客栈!”
这次达烨没有再拦住她,任她快步走开,只在她跑下许远之后才提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后头。
快步走在前头的苏苏脑子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要是等到王洛尧回来登州城怕是可能来不及,她实在也等不及,她必须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临走之前,他的行动和交待都相当含糊,来到登州之前,她的信念只有一种,可现在,她的脑子乱了,不知道该如何去理清这件事,再加上潘欣瑜的恐吓,达烨的逼迫,一切让她无所适从,必须的,她必须要尽快得到他本人亲口确认的讯息。
天气本就有些阴沉,临近傍晚的气温已经很低,苏苏麻木地抱紧双臂抵御寒风。
所幸达烨带她来的地方离四季青客栈不甚远,而且四季青又建得够阔绰,远远的就能看到其招牌,是以她一路走来不需问路,更不需求助达烨地顺利回到客栈。
安容正焦急地在客栈门口守着她,见她一现身,赶忙迎上来:“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苏苏无力地摇摇头,看看了楼上道:“先回屋里再说吧!”
安容点点头:“朱焕他们都搬过来了,既然达烨已经知道咱们的行踪,他们就没必要住别的地方了,这样大家在一起还能随时了解彼此情况!”
苏苏闻此,扭面:“朱焕他们住过来了?”
“嗯!”安容确认。
已经踏上楼梯的苏苏不禁回头朝楼下看了看,发现达烨这才到门口,还没进门,堂内的堂倌见到他点头哈腰地迎他过去。
苏苏脚下加快,到得楼道口时干脆用起了跑:“你速去把朱焕他们叫过来,我有事找他们商量!”
“什么事?”安容拧着眉头问道。
苏苏放低声音:“我想让他们去一趟青州!”
听言,安容释然地点头:“我猜也是这事!”
苏苏脚下放慢,眉尖一蹙:“怎么?”
安容摇摇头:“夫人,您想想,现在这种状况,我们谁还能出得了这个登州城呢?除非有那位的腰令!”说着,她抻着脖子觑了一眼楼下。
一听这话,苏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儿,她没有再多言,径直回到屋里,后面的安容没有跟进来。
苏苏乏力地趴在床铺上,束手无策的感觉又让她内心抓狂,可安容的话把她最后的一根稻草也拔走了。
一柱香时间后,安容进屋来:“我把朱焕他们叫过来了,这两天他们也没有闲着,夫人要不要听一听!”
闻此,苏苏忙从床上爬起,理了理鬓发:“人呢,叫他们都进来吧!”
安容仔细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事后才转身出门。
朱焕等人已经听安容把情况说了,得知自己这行人踪迹暴露,个个脸上都不甚自在,颇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苏苏低叹一口气,若非自己被达烨认出,他们也不至被拖累。
安容打破这个氛围,面色凝重地对苏苏道:“据朱焕打听来的消息,成王多半只是个傀儡,幕后正主儿应该是达烨!”
此言一出,苏苏大吃一惊,身体绷得笔直:“此事当真?”
虽然她对成王不甚了解,对达烨则知之算多,但以她的直觉,凭成王的本事,他岂会沦为别人的傀儡呢?那达烨纵然本事再大,他又凭什么挟持一个堂堂王爷当傀儡?
朱焕见苏苏对此很关心,不由面色一正:“本来我们以为达烨只是驻守登州,倘他当真是幕后主谋的话,青州一战那般关键,他怎么会安然坐守在此,而不跟着一道过去坐阵前线呢?但是经过我们几个几番打探还有暗中观察,一致以为达烨定是抓住成王十分致命的把柄,才能让其心甘做他傀儡!”
“成王不是那样的人,我见过他一次,而且洛尧也曾不止一次同我说过成王的为人,何况他一个堂堂王孙……”苏苏仍然难以置信。
朱焕咂了下舌:“夫人所言正是!然达烨虽说明面上一直是住在这家客栈里,但他对登州城的掌控范围远超一个辅佐之人该有的!”
“这会成王不在,他作为坐阵的最高首领,自然凡事都得听他的!”苏苏朝着朱焕跟前走了两步,尽管她知道朱焕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知道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可她还在极力地试图证明他的话存在漏洞,成王不可能是达烨的傀儡。
“我们曾监视好几位效力于成王的幕僚,其中一个叫郑海林的,应该是跟了成王好几年的谋士,昨日晚上,我和超群伏在他家屋顶上,听到他与妾室的一番言语!我们才有如此猜想!”朱焕说这话时,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过很快即恢复正色。
苏苏此时管不了其他,也不曾在意到朱焕面上的尴尬,只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据他话中所言,成王很可能是被一种毒物给控制了!近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脸色和神情举止早不似以往干练利索!而他大胆地怀疑到达烨身上!”朱焕继续道。
这时,李超群插进话来:“这个郑海林多半对达烨怀有不满,抑或未曾真正被达烨所收买,其余几位对达烨的话似乎言听计从,未曾听到他们对达烨表达过什么意见,惟这个郑海林背地里说了这么一通话!据属下们探知,郑海林的妻室离世较早,一直与一个知书达礼的妾室感情甚笃,想来,因此他才把心里的猜疑大胆说与其妾!”
苏苏听到此处,隐隐开始有些释然,可明明又越发糊涂:“被毒物给控制了?什么毒物能控制别人呢?难道一个人的心智可能受另一个人的控制吗?成王那样一个禀赋非常的人也能被别人所控制吗?”
安容点了一下头:“夫人有所不知,世上的确有这样的毒物,不至要人性命,却可以凭着药物的毒性麻痹人的神经,让其对这种药物沉迷不可自拔,为了得到这药物,不惜背叛自己,背叛一切!达烨在海上生活多年,海上本来就是无奇不有的地方,他能弄到各种奇异毒药完全是有可能的!”
苏苏震惊不已,张着嘴巴半晌才合起来,好容易找回思路,便急着问:“可是,达烨自接受招安后就一直呆在江宁城里,他投奔成王不过去年的事,难道短时间内,他就有如此通天本事,把年少有为的成王给俘虏了?”
朱焕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应道:“达烨能在主上的眼皮底下偷蓄那么些兵力,足见他的奸滑!如果属下没有猜错,他答应朝廷招安根本就是虚招,搅乱时局才是他背后的真正目的!”
苏苏听了,后背直发凉,她哆嗦着嘴唇,眼中含满恐惧地抬头问向在场四人:“你们说,洛尧会同成王一样,也被达烨给控制了么?”
若非如此,为何他大半年不给家里去一封信?为何他会放心把儿子交由潘欣瑜看管?为何潘欣瑜和达烨都那么笃定他会为成王卖命呢……
听她这么一问,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一个个就面色凝重起来。
苏苏见他们这光景,心里越发没底,巴巴地盯着他们一个个的脸看,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还是安容最先表态:“不会!主上,我是晓得的,早在前年,他就开始跟着石渊兄弟学习药草毒物,石渊有家族背景,药理知识何其博厚,什么奇珍妙药,什么鬼怪毒物,他都知道!主上又记忆力过人,凭他的能力,两年之内虽不至精通医术,但起码的辨识药草毒物的本事还是有的!我相信主上不会同成王一样被达烨以毒挟控!”
听了她的话,朱焕等人亦同声附和。
苏苏还是瞪着一双明眸,兀自摇了摇头,似在自言又似在说与:“你们不知道,今天我被达烨带到城楼上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若是你们知道,怕是没法这么自信了!”
闻言,安容几人相视一眼,她近前一步,来到苏苏跟前,语气温和:“夫人,潘二小姐对您说什么了?还有,后来达烨把您带走,又发生了什么?”
苏苏便把下午从潘欣瑜那里听来的,还有达烨所说的通通叙述了一遍,当然达烨那段让她跟了他的话,她自然略过了。
“达烨和潘欣瑜那般胸有成竹的确有些蹊跷,可仅凭他们口头之言尚难评断!”安容回道。
苏苏闭了眼睛,摇摇头:“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
屋内余者面面一觑后,便出了门,只余下安容留着服侍。
安容知道这种时候再多的安慰都没有用,惟有靠苏苏自己想通才行,遂没有出言打扰,仅在晚饭点时自楼下叫了份饭菜上来,不过苏苏完全没有胃口,稍动了两筷子便托言累了往床上一躺。
苏苏也不知什么时候迷糊着睡过去了,天亮时,她只觉头痛欲裂,安容给她喝了两碗热茶,又喂她一粒袪风寒的药丸,她才昏昏沉沉地重新睡去,一直躺到辰时方算清醒。
“昨天风大,许是吹了寒风受了凉!”安容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势,轻吁一口气,“理当无碍,今日须点多穿点儿!”
不等她用完早饭,达烨来了,见她面色有些不大好,直接就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苏苏没及时反应,被他试个正着。
试她并没有发热,达烨肩膀微微一松,道:“跟我去城楼!”
“我就待在客栈便好!”苏苏当然回绝,自昨晚听到朱焕他们的推断,她对这个人越发畏惧,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偏她还不敢强硬着来,怕他一个不意,也赐她一丸能控制她神智的毒药来,到那时就一切晚矣!
“若想平安无事,就乖乖听我的!”达烨明明面色可以算是温和,但这样的话自他口中说中,平白地就添了几分冰凉之意。
苏苏不知道他口中的“平安无事”是让自己免于潘欣瑜的暗中侵害,还是免于他本人的毒手,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权宜之下,她终还是选择暂且依他之言,随他前往城楼。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