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三楼香闺。
飞烟温柔地倚在风飞雪怀里,一面用手指去触摸风飞雪下巴上未剃净的胡茬,一面在风飞雪的耳边喃语吹气。
飞烟一身薄纱衣,滑嫩的肌肤清晰可见,可风飞雪完全不为所动。自辰时起来,他凝望着瑕剑的断痕已经一个时辰了,才默默念道,“难道他,出山了?”
“你这死鬼,人家都脱成这样了,你竟然望着一把断剑一个多时辰都不看我一眼!臭男人,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啊!”飞烟怒喝道,可风飞雪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她竟是直接扑向风飞雪,准备霸王硬上弓了。
一阵杀气袭来。飞烟一手抓起窗檐的长衣掩住身子,破窗而出。
有间客栈屋顶,飞烟的脚尖轻盈地点在屋瓦上。不远处,萧洪明身着套头长袍站在屋檐,强大的杀意暴露无遗。
沙风吹拂长衣的一角,露出飞烟雪白的小腿。“你,来做什么?”她双手抱胸裹紧长衣,驻足于戗兽上。
萧洪明轻轻卸下头帽,那深邃可怕的眼神令飞烟一颤,只听他说道,“我是来接离儿的。”
“不必麻烦我们萧大王了。我这个做姨母的,自然会好好照顾这个外甥。”飞烟别过脸去,她的侧脸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美丽。
“……”萧洪明沉默一会,弱弱地说道,“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飞烟冷冷一笑,“就是你永远不要再出现离儿的面前,他现在很好!”
“萧范来找过他了?”
“没有!”
“你们……想用离儿对付我?”
飞烟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笑,她苦笑一声,说道,“呵,你以为我们是你?但如果他能取代你,那是最好不过的!”
萧洪明全身血光萦绕,冷声道,“哼,离儿是我的儿子,一定要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他今天必须跟我走!”
“如果我说不呢!”飞烟表情变得严峻,长发微微跳动,欲腾空而起。
“如果……你说不?怕是由不得你了!”萧洪明双目变得空洞,掌心间凝成一颗冰蓝色的真气。他腾空而起,一掌拍来。
“镇狱破天劲!”飞烟心中微动,望着袭来的蓝色鬼魅,右掌闪动的灵犀之光,瞬间在虚空中打出九个手印,一道光幕出现在她的身前,竟是直接将镇狱破天劲给化散无形。飞烟莞尔一笑,左掌轻拂,流动的蓝色掌力骤然凝成一道玄冰轰向萧洪明。
“万化归真诀之九重天!”,萧洪明见到那道光幕大惊,浑身盛起的血光盾将玄冰掌力抵散,“你达到了‘偷天换日’之境界!”
飞烟颔首一笑,并不回答。
“现在还有天剑客,铁囚几人,讨不着便宜,且先走!”萧洪明自是思量道,“哼”地一声,转身化成一道血光便远遁……
风无心与萧将离酣斗了百合刚过,风无心手中的木枝一把打中萧将离的手背,疼得他手中的木棍掉落。而此时的雷少云正在一旁蹲着在杀地写写画画——他已经连败两阵了。
“为何我每次的出招好像都在你的意料之内呢?”萧将离不解,风无心总是能防范于未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风无心心中都好像能感受到空气中任何动静,敏锐的直觉让他晚上都不能睡个好觉。
“臭小子,好本事啊!”萧将离脱下已满是汗渍的外披,对蹲在地上的雷少云说道,“少云走,且跟我进去喝两杯。”
雷少云虽是不太计较胜败,可如今却多少有点失落,弱弱地应了一声。
刚是辰时,客栈内仅有一两个吃酒人。铁囚几个伙计则是在柜台边赌色子。
“该死的,这阿喜又他妈赢了我五两银子!”贪狼一拳狠狠打在桌面上不满道。不知道今日是不是命犯财神,赌运不济。惜月总是殷勤地给阿喜端茶送水,这也是贪狼不满的原因。
“我说破军,这惜月会不会是看上阿喜这呆子吧?”贪狼气得挠头挠耳,凑进破军的耳边说道。破军赢了几钱,乐呵呵的没听到贪狼的话,倒是让惜月听到了。
“你这贼儿子,说谁呆子呢?”惜月就跟飞烟一个脾气,将手中的茶杯竟是直接向贪狼砸去。贪狼冷不防地被中了脸面。
“你!”
“你什么你!”惜月一声怒喝,贪狼顿时没了脾气,只得乖乖地低头赌色子。萧将离一见众人玩得那么兴起,便准备去插一手。
“大鱼来了,等等我们几个配合一下,赚点外快去云州喝花酒去。”贪狼见着萧将离,奸笑着对铁囚耳语道。铁囚暗笑点头。
风无心见着云曦在柜台边磨药,风无心偷偷地上去从后面抱住她。惊得云曦吓了一跳,“无心哥哥你真坏!”这声音,听得贪狼都酥到骨子里去了,竟是将手上银子全部抖了出去。
“你小子玩得有点大了,小爷我跟不上!”铁囚轻拍了一下欲哭无泪的贪狼的肩膀,摇了摇头说道。
雷少云独坐在桌边喝茶,虽是衣鲜亮丽,却是一脸无神。张老头将帐目交给云曦,上前坐到坐他的身旁,“少志凌云。雷公子仕途前途无限,可不能妄自菲薄啊。”
雷少云正在惆怅中,一听“少志凌云”大惊,这正是爷爷给他取名的用意,“张……掌柜的怎会知道‘少志凌云’?”
“当年我在中原游学和寻找龙王时,你爷爷接济过我一段时间……就像他接济失落的龙王一样!记得那时你尚在襁褓。我们两人坐而论道时,我提到了‘少志凌云’四字,你爷爷便取‘少云’为你取名了。”
“记得爹爹曾经提起过张……人称‘百穴圣手’,医仙张思华!”雷少云念出这依稀记得的名头,慌忙站起,对张老头作揖敬礼。
“虚名,虚名罢了。”张老头洒笑着摆手道,得意之情显露出脸上,“年轻人,江湖上的虚名和地位都是不值一提的。你们雷家祖训,可是所谓功成帝王之师,兴平天下之志。你没有忘记吧。”
“晚辈岂敢!”雷少云再作一礼,“请前辈指点。”
“四书五经,公子是懂得通透。可这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书里说得不明确。抑或说是,公子所学习知道的,还不够多。政学兵道,不可疏忽。”张老头原地徘徊几步,语重心长道:
“政学,论及战争利害之《仇国论》,讨论节气天时之《乾象历注》,明晰历史评价的《左传》,外交纵横之《战国策》,策略捭阖之《鬼谷子》,明君言语之《出师表》。记载贤人史事之四史,即《史记》《汉书》《后汉书》及《三国志》。”
“兵道,兵法总成之《孙子》,修文治武之《吴子》,治国论军之《六韬》,军礼齐兵之《司马法》,政治策略之《三略》,礼贤义战之《尉缭子》,奇正相变之《李卫公对问》。还有……军法器械,兵道思想之大成……《武经总要》。”
“政学兵道如浩瀚星海,乾坤万象,纵是先秦诸子百家汉后天下群贤,尚不敢妄自议之。公子当自己倘佯诸贤思想,自将研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公子切记,先有刀剑,兵强列国,边疆安宁。方有为政,四海升平,富国安居。”
“开疆扩土,北上争霸……天下,皆在公子胸腹之间!”张老头微微一笑,手指头点了一下雷少云的胸膛,“老头我曾在宋辽夏三国都当过一些官,可老头我胸无点墨,只得罢官,游学流浪。如今一点愚见,公子权可当作参考……哎哟!”
张老头话还未说完,铁囚丢来的小石块正正地砸中了他的头,“张老头,贪狼输得得出去拉客了,缺个人手,你过来呗。”
张老头对雷少云摆出无奈的手势,“在这里,你总能学到很多。老头我说的这些书,归真阁里都有!”说完,张老头转身凑近人群中,摇骰子惹得众人大呼小叫。
雷少云抖摇着手中的茶杯,杯中枯黄的贡茶已是凉了。兴许是陷入了沉思,直到慕无双挨坐到自己的身边,雷少云才发现一脸无神的她。
不知为何,从客栈大厅到后门仅是十余步,慕无双满脸已悄悄挂满泪痕。
飞扬的黄沙拂打着两人的衣裤,慕无双经不住心中狂放的悲伤,急忙躲进雷少云的怀里啜泣。
当雷少云从她的口中得知阿喜的身份,用柔和的微笑劝道,“双儿,等小斌能够接受你……我们一起回河南,我可以给你们一切你们想要的生活!”
“可……可小斌压根不记得我……”
“没事的,双儿,至少他现在过得很快乐……不是吗?”雷少云望着满脸珠玑的慕无双,竟是凑过脸去吻了一下,女子的啜泣声让他心中痛惜。
是夜,风无心,雷少云和萧将离三兄弟高坐在屋顶喝酒。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萧将离将被挤瘪的酒袋丢进无垠的黑暗中,站起来大呼道,“想是年少之时,壮志凌云。可却如今,有家不得回……什么兰陵郡王世子,我一点都不在乎!”
“嘿嘿,我们当中啊,就……就萧大哥的身世最为坎坷起伏了……说难听点,之前还在威远镖局打下手的呢,如今……如今就已经是一名王世子了!”雷少云已是半醉,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虚无缥缈的意识中可以忘记那些烦人的东西——是她占据着自己的心。
“说什么王世子……我们永远都是兄弟!来来来,当年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共闯天下!”萧将离将身旁两人拉起,“无心,少云,我们……我们三兄弟没有桃园了……但有明月为证,天地承誓!”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非也非也,你我三人,古之交情,生死不负!”风无心大笑呼之。
萧将离:“我……萧将离!”
雷少云:“我……雷少云!”
风无心:“我……风无心!”
“结为异性兄弟,生死相托,戮力同心。不负苍天,不负忠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明月为鉴,天地为誓,山河为盟,天神昭彰!”
“大哥,二哥!”“三弟!”三兄弟相扶站起,醉意微涌,壮志凌云,誓共为一番大事。一生知己难求,若有一二,当死而无憾。
月下共饮,不负皇天恩泽。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如是效仿古人秉烛夜游?二弟,三弟意下如何啊?”萧将离颠颠欲倒,心中抑闷此刻倾倒而出,“天下……以后将任我兄弟三人驰骋,什么黄金台拜将,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张角黄巢……携万众,举烽火,决战两阵之间,横行争霸天下……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萧将离仰天大呼,长歌如冷月寒空,声颤黄河,志起长江。不禁撕开衣袍,咬破手指,写道:“他日居人檐下,山河壮志难酬。许我旌旗十万,斩龙登天为帝!”
“大哥……大哥使不得,你……你都写起了反诗了!”雷少云拿起萧将离的诗大笑道。
“呵,有何不可?古今王朝,一日江山!”风无心坐了下来,望着无垠的月空,“纵是天下许你,孤单一人,又有何用?”
“是啊……这世间的浮华一切,都抵不过萱儿的一个微笑!”萧将离苦笑道,“他日我必拿天下,来换取你一个全心全意的微笑……烽火戏诸侯,周幽王才是真痴人!”
雷少云大饮一口酒,他脑中浮现的,是云曦独坐危楼,悲歌引月,“曦儿,双儿……”之后风无心说什么,沉醉梦中,他听得不是太清楚了……
“三个小孩子玩过家家呢。”涯火端坐在一支独危的房檐上,看着远处的三人如此,心中多少也有一点欣慰。
一条红绫突然飘拂在她的眼前,涯火惊而转头望去,飞烟正站在她的身后,月光下,如若一尊神女,广袖流仙。
“你……找我做什么?”涯火抑住心惊,冷声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立场。”飞烟身影一幻,便坐到了涯火的身侧,“据我所知,在毒龙教内,血手第一,萧范第二,芒金第三……而你,就是第四了!”
“……我和萧老爷子立场一样!”涯火沉默了一会,说道。
飞烟莞尔一笑,“那就好……你看,我外甥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帮助他,入主毒龙教!”
“你说得轻巧!”涯火闭上眼睛,叹笑一声,“你不知道我们教主的可怕。无敌于江湖,权倾于朝野。皇帝说的话,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们的萧老爷子,不就是皇帝派过来的?”
“皇帝就是怕教主把篓子给捅漏了。他一直反对毒龙教在宋朝扎根,相安无事,有点岁币便好。但我们教主积怨多年,岂可善罢甘休!这一统天下的梦,他是做了多年,怎会让皇帝或是他的儿子……将他的梦给搅醒?”
“这却由不得他了,有我逍遥派有间客栈和中原四大世家,辽国的朝政我们干预不了,倒是这江湖上的毒龙教……”
“如今萧老爷子快和教主撕破脸了,我也不瞒着你了。你们这四大世家中,最强的雨家,南山府的执法者……要不是多年前和教主合谋,哪有今天的地位!”
飞烟惊讶道,“哦?这倒有趣了,雨承也和血手有过往事?”
“你以为当年雨承的武林盟主是光明正大的当上的?雨承想力压雷家可怕的势力……当年教主刚回国当权,欲倾国之兵南下,被皇帝喝止。之后,他便开创毒龙教干预中原武林。”
“雨承与教主达成协议,雨承帮忙照看少主。毒龙教众血洗中原诸多门派,雨承再假倾力救之。救扶被灭门之弟子,驱逐毒龙教。一切都只是计划好的,威远镖局的弟子之所以对雨承如此忠诚,是因为雨承当年出手救过他们……呵呵,真是可笑,知遇之恩和灭门大仇搅合一起……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口中的师傅是如此之人,那就有趣了。”
“南山府韩子愈,当年逃难之时,教主多次对其伸出援手,欲借其成长,安插在朝廷内部。如今他得势了,便舍弃毒龙教,自立了门户……”
“呵,荒诞不经!”飞烟闭眼凝思,她实在不敢再相信这过往的一切……如果萧将离知道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相信自己最敬爱的师傅是如此歹毒的一个人,“想不到雨承……哼,伪君子!”
“看雨承估计是对我们少主动了真感情……想是多年养育,哎!如今我们少主夹在两人之间,怎么做,都是错的。”
飞烟沉默不语,凝望夜空,半炷香过去了,说道,“在三家联盟之前,我们必须得再拉拢一些势力,来壮大我们的势力。长白山的道门,昆仑山的紫云宫都是上上之选。”
“紫云宫是当年仙剑客寻道于昆仑所创立的,师出同脉。凭借我们的渊源,彩虹宫主一定会选择帮我们。而长白山……”
“小叶曾经就在道门学艺,我可以叫他去!”涯火撩了一下眼前的刘海,“就算拉到两派,接下来如何?”
飞烟呵呵一笑,淡然说道,“你们教主和萧老爷子一定比我们更急不可耐……我们,静观其变!” 折尘洗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