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的夜色和幽动的人影。
众人均把目光投向北天,那极光绽放的地方。仅有藏锋如鹰隼的目光击中在贺云刃的尖刀上。他咧嘴一笑,奸笑问道,“贺大哥,你知道十几年前与我一同消失的暗影杀手吗?”
贺云刃听罢脸色大变,“难道?”
没有错,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杀气了——他身后游动着似有似无的人影轮廓,隐没在夜色中。
他们动了,似一道不起眼的游丝,却是致命的!
“来不及了!”藏锋一声大喝,三把短剑立刻暴露在月色中,一同朝着贺云刃的心窝刺去。
“我……呵,难道就这样……”贺云刃默默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只感到了一阵眩晕,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拽住,一直往后退去。
令三名绝世杀神惊异的是,他们的刀竟然刺在了一副铜人上。
“快闪!”藏锋看着铜人呆滞的双眼大喝道。几人已轻功飞上天去,下一瞬间那个铜人突然爆炸而开!
火星四射中,藏锋和几名杀神庆幸着躲过一劫——然后一切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顺利。
一道红影出现的空中,是一脸坏笑的唐飞。
红发少年笑问道,“怎么?霜儿做的这个傀儡味道如何?”
几人刚是皱眉,唐飞双手几次幻灭,射出数十把离火玄冰刀,“神羽千刀阵!”
冠剑楼几人在刀雨中左右闪躲,然而藏锋还是不幸地被一把掠过身旁的刀割出了一道口子。他瞬间觉得浑身乏力,跌落在地上,吃惊道,“是……是什么毒?”
三名杀神刚要夜行隐去,却吹来一阵冰风,封住他们的脚踝。些许冰雪占在他们的身上,使得他们的踪迹暴露在月光之下。
云曦收掌,令人急忙去扶起重伤在地的邪刃,“快去看看绝命使如何了?”
“邪刃!”贺云刃险中得生,惊愕之余,急忙扶起奄奄一息的邪刃。几名大夫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急忙用地上干净的雪沙封住伤口,回报云曦道,“夫人,刀刃并没有伤到致命之处!只是这刀上……有剧毒。小的几人一时找不出调不出解药。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使用解药……绝命使必死!”
云曦将冷冷的目光投向藏锋,“把解药交出来!”
打坐疗伤的藏锋被惊得一身冷汗,几名被冰雪封住脚的杀手冷若冰霜,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的面容隐藏在乌黑的兜帽下。
藏锋没有回答。纵然浑身无力,云曦身后浮起的一阵阵冰风使得他的脚一直在抖。
“要么生!要么你们几个给绝命使陪葬!”云曦凝目而视。
她已下杀令,藏锋心中不得不斟酌一下!
“夫人既要解药,藏锋,你给他便罢了!”一道紫色的剑芒穿梭而来,李若缺如若惊鸿翩然而至。
“是!”藏锋得到了他的命令,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两瓶小瓷瓶,“内服外用,两日之内,绝命使定将痊愈。”
云曦冷冷看了李若缺一眼,吩咐几名大夫接过解药。
不过片刻,一道冰雪剑气掠过云曦的身侧,朝着李若缺袭去——无疑被挡了下来,虽说逼退了他两步。
剑光隐去,一身白衣的风无心出现在云曦的身侧。
云曦的笑容重复温柔,轻抚风无心的衣袖,轻声问道,“无心哥哥如何?你没事吧。”
风无心摇了摇头说“无碍”,其实身法躲躲藏藏的李若缺让他厌恶,甚至是憎恨。
李若缺将云曦目光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难免惆怅,苦笑道,“风无心,本楼主倦了。今日之战,来日再决胜负如何?”
“哼!你想逃吗?怕是再过十招,你就败了!”风无心凝目而视,右手转握剑柄,剑锋朝向对手。
李若缺不想再看依靠在风无心臂膀旁的云曦,一套剑指破除了藏锋身上的葬魂雪,摇了摇头答道,“今夜我心中之剑已钝……呵,怕你胜了也了无生趣。”
“哼!”风无心冷眉一皱,“不战,便滚回你的云梦山去。”他说罢便甩袖而去。
风无心一走,云曦的表情遮上一层阴霾,无情无念。
李若缺伸手想拉住转身欲走的云曦,却被一层冰凌割伤了手。他的声音无比哀怨,“你……变了。”
云曦侧眼一看,眼波直向风无心的背影,淡淡说了一句,“那又何妨?”
“她还是那样的美。只是由曾经那种江南水岸边的杨柳变成了秦川雪岭上的寒冰……”李若缺心中惆怅无限,目光看了藏锋和三名杀手,弱声道,“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放他们走吗?”贺云刃按着发疼的腰部,质问风无心道。
风无心冷冷一句质问道,“你与绝命使已连败两阵,我可不想被他人笑说我留客山庄仗势欺人。”
贺云刃咬牙切齿,吩咐赤练和雪鹰将昏死的邪刃抬回房内休息。
一阵唏嘘之后,更多的是对风无心和李若缺两人胜败的议论……
月高云暗轻雪纷,空荡的锁剑坪独留贺云刃一人反复擦拭着沾着一丝荤腥的刀刃。他全然不顾雪花已落满了他的肩头。
“喂,来一瓶长白山的烈酒,如何?”身后,唐飞手中端着小些吃食,叶织秋两只手都捏着酒瓶的瓶嘴。
“嘿,什么事吗?又不是没经历过。”叶织秋露出一个没良心的微笑,将小酒瓶递给了垂头丧气的贺云刃。
贺云刃接过酒瓶,强颜一笑,“是啊,我都听说了,你可比我惨多了。”
叶织秋无话,抿了一小口烈酒,“你打算怎么办?”
贺云刃低头看了看光洁如镜面的刀,“我想杀了他,却也厌烦这种无止尽地仇杀……可是……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明白!”唐飞接过话去,“事到至今,紫衣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想报仇,却又想单纯地把霜儿抱紧。”
“可能我们都变了。留客山庄建立以来,我们一直站在高处享受着这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说实话,我迷恋上了权势给我的生活。”唐飞苦笑道,“只有无心没变,他依旧那般偏执和我行我素……可能是因为他曾经或现在都得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除了当皇帝。”
唐飞说得不无道理,贺云刃心中一松——兄弟之间,对酌而话,贺云刃觉得下半生,应该过得快乐。他转头看着唐飞,微笑道,“刚才谢谢你了,不然我……”
“嘿嘿,霜儿研究地这傀儡还真有效。在你忍不住性子时,我早就偷偷将傀儡装在你身上了。只要点触开关,傀儡便会爆裂变大将你弹开。”唐飞说道,“其实你得感谢曦儿,是他发现那几名杀手的。身影于黑夜一同消融……原来传说是真的啊。”
“呵,暗影十月,早已不再可怕了。他们的剑,钝了。”贺云刃昂首看着轻雪笼月,拣起几颗滚落在雪地上的花生米囫囵吃了起来……
听雨阁的栈道上,龙渊剑刃反射清洁的月光映在风无心俊俏的脸上。云曦站在他身后,好久无话,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一名丫鬟仓促赶来,对风无心裣衽道,“庄主,雷家少主到了。”
这个雷少云,总是姗姗来迟。
“无心,如何?”丫鬟话刚落,远远便听到雷少云地呼唤,随他而来的,还有风飞雪和萧将离。
“无心,如何?”他们问了第二遍,风无心方举起龙渊剑,淡然道,“不分胜负!”
“不分胜负?”风飞雪目光闪过惊雷,“你的心意剑诀?”
风无心苦笑一声,收起宝剑,“心意剑诀,他每出一剑都被我看破而拆解……可是我仍然无法攻击到他。”
“我跟他交过手。他不是剑快,而是身法过于诡异。”风飞雪皱起眉头,“这并不是藏剑楼的轻功法诀。”
“整个星空都蔓延着紫色的剑气,满天都是他的身影。”风无心转头看了一眼云曦,“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洛神宫的‘凌虚惊鸿’!‘凌虚惊鸿’并非剑法,而是一套身法。”
云曦低下头,诺诺道,“‘凌虚照空,惊鸿月影’。是的,见其法的确与胧月前辈传授于曦儿的心法相似。”
“这人,难道是……”萧将离大惊道,他犹记得那名高傲的少年。
“是的!”云曦有点害怕地看了风无心一眼,“他就是凌虚子。上次他来过折剑山庄找过曦儿……曦儿便将月影剑法悉数传授于他。”
风无心双眼的不满,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冷声一句,“我怎么不知道?”
“你做的那个荒唐的决定,我也不知道啊。”云曦鼓起勇气顶撞风无心,“洪武会并不是纯粹的江湖门派……”
“是啊无心,此事……我们都不同意。”萧将离接下云曦的话,想与她一起承担庄主的愤怒。
风无心怒视了云曦一眼,甩袖而去。
云曦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委屈地眼泪滚落下来。
人散之后,雷少云独自约了萧将离小酌。他看着萧将离烈酒一杯一杯地下肚,便询问道,“萧大哥?你……”
“我以为,来到留客山庄后,我们会一起兄弟同心,共谋大业。可是我错了,无心他的任性,高傲和我对他的愧疚使得我里外不是人……我现在做什么事,都觉得被什么压迫着一样。每次看到无心那张脸,我都会不寒而栗!”萧将离苦笑道,“特别是这几天,映雪姑娘一走,无心闲来无事便肆意干扰山庄事务……他什么都不懂,只会在那边使脸色。”
“我懂!现在我看到无心那张脸,都会不觉打个寒颤。”雷少云就手中的酒斟进萧将离手中的空杯,他还试图为风无心开说,“只是无心从小便没了母亲的疼爱,性子有点……”
萧将离听罢,将酒杯怒掷于地,大吼道,“谁不是呢!”
“是啊,谁不是呢。”雷少云低声苦笑,将目光投向远方的苍雪岭来避开尴尬的沉默……
苍雪岭上,一条一条被剑劈开的痕路,就连新雪也无法完全覆盖。
藏锋拖着疲惫的身子,勉强能跟上眼前着头也不回的少年。
“噗!”藏锋吐出一口鲜血,将白雪染红。李若缺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楼主先走,藏锋立马跟上。”藏锋受宠若惊,却双脚一软跌在雪地上。
李若缺看他身后那三名重来没有说过话的黑衣人非常不舒服,但他还是尽量把目光放在藏锋身上,“我看看。”
李若缺拾起他冻得发青的手腕,听脉之后,便为他注入一股真气,“这贺云刃的刀气也是够厉害。”
藏锋一下子有了精神,支起身子,斗胆问道,“楼主和风无心……”
李若缺淡然地将袖子卷起,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剑伤,已被冰雪封住。
“难道……”藏锋脸色大骇。
“算我输了吧。其实他并不知道,他以为刺中了我的虚影。”李若缺的话语很轻,扭头继续往前走,“我并不在意这一剑的成败,而是她的改变,和她眉目中的凄凉。”
意念到此,他突然驻足。藏锋看着年轻的主人眼中的悲伤,不禁叹息。
剑起几缕紫芒,尖刃划过戴雪的石壁上“铿锵”作响。流光剑落,紫衣绝尘而去。
再看那剑痕,深狠一行字: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黄沙葬,冲云寨。
魔神降临!
沿着山寨一路而上,近乎一百余名倒在血泊中的弟子抬头看着千里不见晴空的黄沙,不甘地死去。
血流几乎汇集成了河流,沿着盖满黄沙的石阶流淌而下。
“噗!”仅仅接了司寒锦两刀,沙城的金刀卷刃,半跪在地吐血不止,“二弟三弟快走,这里我挡着!”
风焚月全身被黑袍覆盖,矮小的他站在司寒锦身侧,深沉得让人窒息,“听我的,就留你一条小命。”
“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沙城看着司寒锦的血眼,挥起金刀砍去。
“自不量力!”风焚月冷冷一声,像是在下达命令。司寒锦挥起大刀横劈,将沙城的头颅砍了下来。
冲云寨马厩,流云拉着惊慌失措的慕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三弟,你带着活着的兄弟赶紧走。你不是想去留客山庄找她吗?去吧。”
流云满目凄凉。
“二哥,你呢?”慕雪拽紧流云的手,黄沙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我放心不下大哥,我去看看。”流云用力甩掉慕雪的手,可慕雪偏执地说道,“我跟你去!”
“三弟,你是聪明的!带着兄弟们赶紧走……就算死,我也要和大哥死在一起!”流云狠狠推了慕雪一把,“去,去留客山庄。为我们立个衣冠冢,每年不要忘记上几柱香。”
流云弃了慕雪。
兄弟两被沙墙层层吹开,慕雪的双眼被黄沙和眼泪糊住,仍能听到流云离去时的呼喊,“去抢回属于你的东西,不要给大哥和二哥丢脸!”
“好的,大哥,二哥,谢谢你们……我们来世再做兄弟!”慕雪擦掉眼泪,召集理性尚存的兄弟们往马厩去夺马逃生。
冲云寨内,千余名的流沙盗被如牛羊般驱赶进大堂上。风焚月手上拿着一把短小的青色尖刀,指着眼前一人,阴深地说道,“听我的,就留你一命。”
那人颤抖着,但还是咬牙怒道,“呸!你杀了我大哥……啊!”
那人还没说完,风焚月的尖刀已经慢慢深入他的心脏,剜出尚在跳动的红心。任由流沙盗尖叫,痉挛,颤抖,风焚月全然不为所动,“这真是好的祭品啊。”
连杀数十人后,千余名流沙盗在极度精神折磨中,终于答应任由风焚月驱使。各个如惊弓之鸟,行尸走肉于冲云寨各处。
风焚月强迫奴隶们吞吃下自己炼制的毒药。服此毒药,若是七天内没有吃食解药必烈火焚身而亡——风焚月没有告诉他们,就算吃了解药,他们最多也只能活几个年头。
“接下来要去昆仑山吗?”司寒锦的声音亦男亦女,沉厚无比。
风焚月卷开武器图纸小心专研,淡淡回了他一句,“不用了,我好像有眉目了。昆仑山那么远,怕到时候耽误了好时辰。”
“五彩琉璃石怎么办?”司寒锦现在需要的,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已经有人帮我们找到了,你忘了上次黄沙葬鬼墙上遇到的人了吗?韩一守刀剑上所镶嵌的就是五彩琉璃石。”风焚月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这个寨子里少说也有三千人,加上道门掳来的道士。苦力够了,祭品还差一点。”
“为今之计,在他们建好七星台基和铸剑炉时,我们必须拿到五彩琉璃石。”风焚月合起书卷,“魔刀一成,我要高胜衣和雨承的头来为刀刃开锋。”
司寒锦上下打量了风焚月几眼,这名少年沉稳地让他可怕。多少个夜晚,他魔欲疯狂,这少年竟然不惧地安然坐在他身边,“如果我没控制住,他必死无疑。”
风焚月见他没回答,侧脸看了他一眼。
司寒锦嘴角微翘,“我答应你。魔刀一成,此两人必死!”
回头望,黄沙高墙掩盖天地万物。这里仿似与世隔绝,却浑浊不堪,充斥着愤怒,哭怨,杀意,责怪,还有世间最罪恶的一切!
“这并非我的本意。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便无法安心地活下去。”风焚月在心中为自己的罪恶开脱,他抬头看着黄天飞沙掠空,“凡世红尘本是肮脏,谁又能洗得净这一生之不堪?” 折尘洗剑